第二卷 一個橫跨十二個世紀的帝國(1 / 3)

第三章 “曆史上第一份人權宣言”

在他的家鄉“波斯”,居魯士(伊朗人稱呼他Kouroche,而不是Cyrus)在安善王國樸素的“王宮”中長大。色諾芬在複述他的傳奇時提到了他那反射著無瑕靈魂、充滿仁慈的俊美麵容。他的父親——“小”國王岡比西,他的母親——曼丹妮王後,以及他那些老師都給他灌輸瑣羅亞斯德教的道德準則,將他培養成一個優秀、公正、強大的國王。到了成年時期,他得到了紮實的軍事培訓,成為一個出色的騎手、弓箭手、擊劍手,以及經驗豐富的戰略指揮者。與此同時,他在團結互助、尊重他人和人人平等方麵的價值觀也逐步形成了。

他已經完全具備了統治者的素質,但耐心謹慎的他仍在外祖父傳召他時前往埃克巴坦那覲見,以示服從和尊重。他次次都安然無恙地返回,並掌握了有關這個江河日下、渴望複興的帝國各方麵的情況。

公元前559年岡比西的離世開啟了居魯士的統治。即位後,他迎娶了一位阿契美尼德家族的公主卡桑達恩,並與她育有多個孩子,其中包括他的王位繼承人岡比西二世、羅克珊娜和阿托莎,後者日後將與大流士大帝成婚,並生下居魯士的孫子薛西斯一世,對於這個國家的未來,這是一條關鍵的血脈鏈條。

時年二十歲的居魯士身邊集結了一批年輕的波斯騎士,他定期刺探情報,獲取日漸衰敗的阿斯提阿格斯宮廷的信息。對阿斯提阿格斯多年來一直深懷仇恨的哈爾帕格也在等待背叛他的最佳時機,並成為居魯士最熱忱的擁戴者之一。他甚至請求居魯士發起叛亂,好解放米底王國。畢竟,居魯士因他母親的關係也是一位米底王子。

阿斯提阿格斯雖然從自己的間諜那裏聽到一些風聲,但並未破解其中的秘密,為了試探他的外孫並確認此附屬國對自己這個君主的臣服,阿斯提阿格斯傳召居魯士到埃克巴坦那覲見。這次,居魯士放肆地答道:“是的,阿斯提阿格斯,我即將來到你的宮殿,甚至比你期望得還要快。”麵對這一被他視為辱罵的回答,阿斯提阿格斯立刻派出強大的遠征軍,以剿滅這個無法無天的“小國王”,並委任……哈爾帕格為大軍統帥,而後者終於得到報仇雪恨的機會。接下來的情節不難猜想。當兩軍相遇——一支較弱,但士氣高漲,另一支裝備精良,人數更多,幾乎所有米底士兵都跟隨他們的指揮官臨陣倒戈,歸順了居魯士。得知這一背叛,憤怒的阿斯提阿格斯重新集結了一支軍隊,由他親自率領。但於事無補,他很快戰敗被俘。

等待他的是怎樣的下場呢?根據戰爭慣例,他應該被處死或賜死。盡管居魯士對這個陰險血腥的外祖父極其反感,但還是赦免了他,賜予他與其身份相稱的待遇。鑒於他仍具危險性,居魯士為他指定了一處寢宮,並派人日夜看守。

居魯士的仁慈舉動既出於他所接受的浸潤著人道主義的教育,也出於一種政治考量。與其迫使米底人服從他的統治,他更希望使他們心悅誠服,以建立一個各個不同服飾和宗教的種族都能和平共處的“世界帝國”。實現他這一政治藍圖的第一環節,便是米底人與波斯人在同一疆域內的融合。

如此,這位波斯米底人(大家從此如此稱呼他)對埃克巴坦那的遠征變成一場勝利大進軍。沿途的各個宗族和部落都歡迎他的到來,加入這位“雅利安人的統一者”的隊伍中。在橫穿埃蘭國土時,居魯士宣布除了他原有的都城帕薩爾加德以外,蘇薩將是他的第二個都城[1]。當他在勝利的歡慶中進入埃克巴坦那時,他宣布這將是他的第三個都城。他作為安撫者與召集者的名聲早已傳入阿斯提阿格斯的舊都,令他的駕臨盛況空前。在這最好的預兆下,居魯士的輝煌將持續三十年。

埃克巴坦那的淪陷既不是一個秩序的崩潰也不是一個國家的崩潰,而僅僅是“一個王朝的更替[2]”。居魯士保留了原有的核心架構,米底的整個行政係統、宮廷、傳統、文化均維持原狀。祭司們可以繼續開展他們的宗教活動。宮廷和行政語言也沒有改變,它與波斯語的差別本也不太大。波斯人還模仿米底人——所以也就是埃蘭人——的著裝方式。兩個王國的統一以和平的方式完成,一個全新的波斯米底文明就此形成。“權力過渡如此平靜,以至於周圍的鄰邦以為米底國中並沒有發生什麼大事,隻不過是一個比阿斯提阿格斯更加野心勃勃、凶悍狂暴的新國王剛剛掌權罷了[3]。”

這些“鄰邦”想錯了。在妥善安置了新政權後,居魯士將目光投向了世界帝國藍圖的第二個環節:富足的呂底亞。那裏的君主是他的舅公克羅伊斯(前560—前546年在位),邁爾姆納德王朝(前685—前547年)的第四任國王,梭倫[4]和泰勒斯的學生。自從三十五歲即位以來,他使他的國都薩第斯憑借其商路交叉口的地理位置成為一個強大的金融城市,當然,這也多虧湍流從“金山”特摩羅斯山衝下來的大量金沙。這種金屬為他引來了包括斯巴達在內的一些希臘城邦以及埃及等眾多盟友,並令“呂底亞成為架在東西方之間的收費橋[5]”。與其他鄰邦不同,克羅伊斯對居魯士的崛起十分擔憂,因為他從中看到地區的不穩定因素,於是不顧他們之間的王朝聯姻[6]和他作為居魯士舅公的情分,克羅伊斯首先發起挑釁。盡管德爾斐神諭告誡他,他的進攻將導致一個大帝國的覆滅,但出於對神諭的誤讀,他決定與希臘、塞浦路斯、埃及和巴比倫組建聯盟,所有這些盟友都承諾會對他提供援助。在公元前547年的一些小勝仗後,克羅伊斯於公元前546年與居魯士的主力軍隊在卡帕多西亞的普泰裏亞[7]交鋒。埃及法老承諾的十二萬人援軍始終沒有兌現,而居魯士的軍隊卻創新地采用了呂底亞人從未見過的動物——駱駝,以及一百多駕每駕由兩名弓箭手駕馭、由披甲戰馬牽拉的戰車,這一切加速了戰爭的終結。克羅伊斯感覺情勢不妙,於是趁即將到來的冬季休戰期,放棄卡帕多西亞,退守國都薩第斯,以為憑借城牆的防守便可高枕無憂。然而,居魯士卻出乎意料地無視預計的休戰,帶領大軍朝他挺進。驚慌失措的呂底亞人亂了陣腳,被迫在他們都城周圍的平原上作戰,不堪波斯米底人的重創,他們退回至薩第斯城內,以為這座背靠峭壁的堡壘之城固若金湯。然而居魯士的士兵利用城牆上的一處縫隙殺入城內,迫使克羅伊斯逃進神廟避難。在十五天的鏖戰後,克羅伊斯終於於公元前546年12月7日投降,並請求麵見戰勝者。

對克羅伊斯投降後的幾個小時,後世有多種敘述,但常常臆想多於現實,浪漫超出曆史,在傳奇與“黃金題材[8]”之間搖擺。盡管如此,克羅伊斯逃過了呂底亞懲治戰敗者的傳統習俗——根據這一習俗,戰敗者必須被火燒死以清洗他的失敗和在眾目睽睽下的恥辱。多虧了居魯士,他讓這位失勢的國王做他的參謀,並像對待阿斯提阿格斯那樣善待他。克羅伊斯在距埃克巴坦那不遠的地方獲得了一處領地和親王的宅邸,並攜家眷和貼身侍衛一同居住[9]。

在政治規劃方麵,他將豐饒的呂底亞變成他帝國的一個省,並像被他征服的米底一樣,將呂底亞的行政係統全盤保留,隻不過將一名波斯人任命為總督,其協管助手為一名呂底亞人,負責商貿活動。如此,戰敗國在這一事變後既沒有遭受羞辱,也並非完全屈從於他人。這是一種政治手段還是新的意識形態?時間將證明二者可以兼而有之。

征服巴比倫是居魯士的下一個目標[10]。在迎接這一宏大的挑戰以前,他先征服了敘利亞和大馬士革,以及居民大量流失的猶太王國,鑒於當年尼布甲尼撒二世將其居民成批流放至巴比倫[11]。

居魯士心之所向的這個巴比倫早已不是尼布甲尼撒統治下的那個輝煌的巴比倫了。但它仍是一個權力與魅力的宏大象征,並保持著對美索不達米亞的控製。作為“古時的紐約[12]”,它始終是重要的商隊中心,與薩第斯相當的貿易集散地。巴比倫從商貿活動中賺取了巨大財富,但其社會的極端不平等與這巨大的財富總量形成鮮明的反差。這裏腐敗猖獗,統治階級上上下下和眾多馬爾杜克——漢穆拉比強令巴比倫帝國臣民崇拜的大神——神職人員都涉及貪汙受賄。這裏士氣低落,民怨沸騰,當居魯士二世發起巴比倫征服戰時,他的聲譽讓一部分巴比倫民眾重拾希望。

當時,尼布甲尼撒二世的女婿那波尼德正在統治著這座城市。在對權力失去興趣並將本地的神祇一一逐出城外(為此他被冠以大逆不道之名)後,追求孤獨默禱的那波尼德退隱到坐落在其都城和孟菲斯之間的泰馬,這令民眾十分擔憂,因為他將攝政權交予他的兒子伯沙撒(又叫巴爾達查),後者尤其以他對女色和物質財富的追求而著稱。麵對波斯米底的威脅,那波尼德決定返回巴比倫。這座城市為他的歸來舉辦了盛大的慶祝活動,但這無法令人忘記國家所陷入的危機。此外,一股支持居魯士的力量已經發展壯大,他在征服埃克巴坦那和薩第斯時所展現的寬厚仁慈更助長了這股力量。

獲知這一情況後,居魯士於公元前539年越過底格裏斯河,帶領大軍朝巴比倫進發。他選擇蘇薩的前總督,巴比倫人戈比亞斯作為先遣部隊的統帥[13]。為了讓民眾放心,或是為表現對其統帥更大的信任,他讓他的親生兒子,王儲岡比西協管軍隊。

位於底格裏斯河畔,與未來的塞琉西亞對望的俄庇斯是兩軍首次交鋒的舞台。在兩日的血戰後,由叛逃的敵軍將士不斷擴充的居魯士軍隊殺到了名為“米底牆”的城牆前,這一防禦工事是尼布甲尼撒為抵禦外敵入侵在距巴比倫幾鏈[14]的地方主持修築的。聽到這一消息,因害怕落入敵軍之手,那波尼德再次將守城的任務丟給他的兒子伯沙撒,自己則離開巴比倫向著阿拉伯的領土逃去。得知他的逃逸,居魯士立刻帶上一支精銳部隊緊追過去,並將他擒獲。隨後,居魯士賜予他一個榮譽頭銜,並將他發往卡曼尼亞(今天的克爾曼)。他將在那裏的舒適流放中了此一生[15]。

解決了那波尼德,居魯士還剩下一個最棘手的問題:攻克巴比倫。麵對他速戰速決的迫切心情,戈比亞斯向他提議利用橫穿巴比倫的幼發拉底河[16],隻要降低水位,便可從河床潛入城內,如此那些高聳的防禦工事便成了擺設。在實際操作上,需要在城外挖出多個蓄水池,以便在既定時間將河水引入池中,使河床幹涸。居魯士為這個別出心裁的主意折服,決定采納這一建議。經過多日的秘密挖掘,一條巴比倫人始料未及的通道於夜間為入侵者打開。戈比亞斯和他的手下潛入了這座酣睡中的城市。隻有王宮還在回響著縱情狂歡的吵鬧聲,伯沙撒盡管對局勢隱隱擔憂,卻還是邀請了上千名賓客前來赴宴,美酒流淌在尼布甲尼撒二世從耶路撒冷聖殿搶來的黃金和白銀酒器中。居魯士的命令清晰而明確:“攻城行動要像夏夜橫掃幹燥草原的大火一樣迅速!”他的命令得到了執行。麵對這些不速之客,措手不及的王宮衛兵進行了奮勇的抵抗。當混亂蔓延到宴會廳時,伯沙撒還沒來得及獲知騷動的原因,戈比亞斯便給了他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