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持續了四天[12]。第一天上場的是戰象,它們全力衝入敵軍陣中,驅散隊列,令阿拉伯人撤退時潰不成軍。吸取了這次教訓,第二天,阿拉伯的統帥命令一隊騎兵包圍戰象,向它們的趕象人射箭。白象沙普爾受傷後掉頭折回,使其後跟隨的戰象受驚,瘋狂衝入伊朗隊列中,死傷景象慘不忍睹。幸虧伊朗的兩位將領臨危不懼,成功扭轉局麵,帶領騎兵發起反攻,令阿拉伯人被迫收兵,在這一天折損五百人。第三天是決定性的一天。阿拉伯人之前已戰勝羅馬,奪取了大馬士革,哈裏發歐麥爾命令凱旋部隊中的一支前去支援遠征泰西封的軍隊。兩軍在黎明時分會合,並協同麵對伊朗軍隊。
有兩起新事件加速了戰爭的進程。第一起是剛從大馬士革趕來的指揮官卡卡·伊本·阿姆魯主動提出要與一個名叫巴曼的伊朗將軍單打獨鬥……並在眾目睽睽下將他殺死,令在場的兩軍將士目瞪口呆。“這一重要將領的死在兩軍中引起了立竿見影的效果。阿拉伯人從中獲得了力量和勇氣,而伊朗人則為此軍心動搖。[13]”第二起則源於“自然因素[14]”:一陣猛烈的沙暴向伊朗軍隊迎麵襲來,迷得他們睜不開眼。在接下來的混戰中,羅斯塔姆失足落馬,因他奢華的穿戴被認出,被一名阿拉伯騎兵斬首。後者將他的首級頂在長矛上,並向真主發誓他剛剛砍殺了伊朗統帥。沙塵暴和羅斯塔姆的死導致伊軍最終的潰敗……阿拉伯人奪取了卡維軍旗!盡管在第四和第五天的一段時間內小規模的衝突仍有發生,但敗局已定。
這場“阿拉伯曆史上前所未有的重要戰役[15]”成為這場戰爭的曆史轉折點,盡管戰爭還將持續多年。史學家瑪什庫爾對此總結道:“命運的風向已經改變,阿拉伯一方的勝利合情合理。伊朗國家老朽、無能,集齊了促成衰敗和解體的所有因素。自然事件也加速了這一走向:多座位於底格裏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上的控水大壩被衝毀,鼠疫和霍亂肆虐全國;農田被毀,饑荒開始蔓延。最重要的是,內部的權力鬥爭、君王接連遭到謀殺造成了國家頂層的政治真空。而在他們對麵,阿拉伯人則在征服意誌的召喚下團結一心[16]。”
鑒於羅斯塔姆從未指定副統帥,他的競爭者菲魯讚在這次挫敗後負責主持軍隊的重組,全力以赴保衛巴比倫和泰西封。一場史學家極少提及的戰役在巴比倫城下展開,阿拉伯人再次取勝,並首次獲得了伊朗人的協助和支持。這些伊朗人中有些改宗了伊斯蘭教,有些則選擇齊米身份。如此,這座城市成為阿拉伯人的指揮中心。
通往帝國都城的道路現已暢通,哈裏發歐麥爾還在猶豫,他曾對賽義德說:“我寧願在他們與我們之間有一堵火牆,隻要這場戰爭能就此結束!”就這樣過去了兩年。他赫然決定不再遲疑,命令部隊開拔前進。聽到這一消息,伊嗣俟三世下令放棄泰西封,帶著四千隨從撤離,這些人中包括他的禁衛軍,他的三位妻子,他的廚師、樂手和仆從,以及依附於他的一群寄生蟲。這是他犯下的最後一個戰略性錯誤:在自己潛逃的同時也將所有貴族、權臣和其他有選擇權的人推上流亡的道路。曾經繁華一時的都城此時已陷入恐慌,接踵而來的是持續多日的恐怖暴行。男性全部被屠殺,婦女和兒童被俘,其中五分之一按照伊斯蘭法規(胡姆斯[17])被發配到麥地那,以便在那裏的奴隸市場上出售,餘下的則歸歐麥爾的士兵所有。史學家紮林納—庫博估算在泰西封之劫和後來的兩次戰役中被掠走的人口約三十萬,其中六萬被上繳到麥地那[18]。
對皇宮內無價珍寶的洗劫是637年這一年最為重要的事件。那些永遠消失的文明奇跡中包括被付之一炬的薩珊王朝圖書館,這場大火整整持續了六個星期[19]。哈裏發歐麥爾不是曾說過“對我們來說,《古蘭經》一本書就足夠了”?但阿拉伯人並沒有燒毀所有東西。他們攫取了集市內的財物,此外盡管粗野,他們也知道黃金、白銀和寶石的價值,並對它們更加著迷。如此,他們掠走了霍斯勞一世的黃金寶座、堆滿數間屋子的寶石、宮廷華美的服飾、一匹黃金馬及其背上一個全銀騎士塑像、一座銀質駱駝雕塑。一隻大箱子裏盛放的樟腦也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對這種東西一無所知,但品嚐過後都對其味道和氣味驚訝不已。但他們最輝煌的戰利品是一條地毯——長140米、寬28米,鋪滿整間議事大廳的《春之園》[20]。以真絲和金線、銀線織成,地毯上展示的是一座流光溢彩、絢麗奪目的花園,其中的花卉均以珍珠和寶石製成。伊朗王室在潛逃時因其過於沉重而沒能將其帶走。於是,這條地毯與其他戰利品一並用專門為馱運這些東西配備的九百頭駱駝送到麥地那的歐麥爾麵前。在先知的女婿,未來的第四任哈裏發阿裏的提議下,他們罔顧其稀世罕有的華美,將《春之園》切割成塊,分發給麥地那貴族。此外,因為歐麥爾無法想象一個普通民眾能夠穿戴薩珊王室的衣袍飾品,便命人找到一個體格高大的人扮演伊朗沙王,並讓他穿上皇袍,頭戴王冠,手持伊嗣俟的寶劍。如此裝扮後,他激起了麥地那全城的崇敬之情。
泰西封637年的淪陷標誌著帝國垂死掙紮的開始。伊嗣俟在逃亡過程中找到一個臨時避難所,試圖在此處重新集結防禦力量,並將部隊交與他的一位大將邁赫蘭領導。邁赫蘭將阿拉伯人阻擋在今天克爾曼沙阿省的薩爾波勒紮哈卜附近,並於638年與他們在賈魯拉交鋒。在六個月的抵抗後,他被迫投降。另一場戰鬥在席林堡爆發,薩珊再次落敗。麵對勢不可當的阿拉伯軍隊,伊嗣俟又逃到了今天德黑蘭以南的雷伊。他此時不得不麵對一個現實,那就是除了他的財富和他的領土,他的項上人頭也是敵人的目標。被如此圍追阻截,他向各附屬國派去使節,以期求得援助,但“從波斯人的態度中可以感到一種倦怠和自暴自棄。他們至今難以理解為何在與阿拉伯人的對抗中一敗塗地,他們心中留下的隻有辛酸與絕望[21]”。
薩珊帝國的末日絕唱於642年在今天哈馬丹省的納哈萬德響起。伊朗方的另一位大將菲魯讚在此指揮一支“士氣非常低落”的伊朗部隊。他計劃進行一場“防守戰”,率部死守在一座以其高聳的城牆被視為堅不可摧的堡壘中。這道城牆果然名不虛傳,阿拉伯人在兩個月的攻城戰中始終沒有得逞。這時,他們想起了一個數世紀前安息人對抗羅馬人時百試不爽的辦法:讓圍困在城內的伊朗人以為哈裏發歐麥爾已死。在鋪天蓋地的哀號聲中,他們假裝拔營。菲魯讚以為報仇的時機來了,便衝出納哈萬德城門,帶領騎兵隊進攻侵略軍。隻等著這一刻的阿拉伯人突然掉轉隊伍,向他們攻去,菲魯讚在混戰中被殺。所有希望都化為泡影:阿拉伯人的戰術敲響了伊朗軍隊的喪鍾。阿拉伯史學家將這一戰役寫入史冊,並稱之為“勝利中的勝利”。盡管戰爭尚未結束。
此時,伊嗣俟又逃往帝國中部的伊斯法罕。隨後,他來到設拉子附近的伊什塔克爾海拔1600米的山穀中,這也是他曾經加冕稱王的地方。他在這裏獲得了凱旋般的迎接,因而對自己的幸運星重拾信心,並下令鑄造了帶有自己頭像的貨幣,上麵的他留著八字須和絡腮胡。這一喘息時間持續到643年,這一年伊朗在瓦賈德·路德一役[22]中再次敗北,令沙王被迫輾轉逃往克爾曼,接著又逃往呼羅珊。他的漂泊遊蕩令他很快意識到,命運之風已經朝有利於阿拉伯人的方向吹去。他所求助的行省總督在收留他的問題上表現得越來越有所保留,有些甚至禁止他進入他們的城市。隻有一個附屬國——馬讚達蘭的國王,請他在塔巴裏斯坦定居,棲身於高山與樹林之中,以便在這裏籌劃收複帝國領土的大業。但伊嗣俟回絕了,他寧願求助於中國皇帝。於是,他朝東方進發,於652年到達了中亞的梅爾夫。他在這裏落腳,並放心大膽地著手建造一座宮殿。不料當地的權貴,也是他的封臣,馬胡·亞·蘇力背叛了他,據某些作者推測,可能是出於奪取萬王之王皇位的目的。而且這位諸侯也在不久之後與阿拉伯人聯合在一起。
不幸的伊嗣俟被迫再次逃亡,但這一次他孑然一身。夜幕降臨時,他躲進一間磨坊。因過於奢華的服飾而被人認出後遭到殺害,屍首被拋入河中,後被人從河中找到並認出了身份。命運的可笑之處在於:薩珊王朝的末代萬王之王、阿胡拉·瑪茲達信仰的象征與守護者被真主的信徒打敗,並被梅爾夫的聶斯脫利派主教艾利埋葬。這是否像史學家紮林納—庫博猜測的,是為了紀念他的祖母——基督教徒王後席琳而有意為之[23]?
652年標誌著一個跨越了十四個世紀的帝國的滅亡,伊朗從此轉入了另一個世界。這一重大悲劇中的幾位軍事將領羅斯塔姆、菲魯讚和邁赫蘭都戰死沙場,隻有霍爾莫讚被俘並押送至麥地那。他在那裏與歐麥爾進行了一次時間不短的公開對話,某些史學家錯誤地將這一對話視為“庭審”。他在改宗伊斯蘭後,留在了這座城市。
至於哈裏發歐麥爾,他被一個納哈萬德市的伊朗人刺殺而死。這個名叫皮魯茲的人被後世稱為“皮魯茲·納哈萬德”。趁著他的刺殺行動引發的混亂,並借助當時就已開始運作的伊朗反抗組織的幫助,他逃到了國家中部的卡尚城,並最終在那裏死去。他的陵墓被冠以“勇氣之父”的頭銜,在今天仍是一個朝拜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