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伊朗的政治複興(1 / 3)

《一千零一夜》reference_book_ids\":[7046696627452513288,7025502871793699847,7148737646875905031,7222920244103220263]}]},\"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伊朗大帝國雖然戰敗受辱,卻無法長期任由一個常駐大馬士革的阿拉伯家族統治管理,後者所表現出的與日俱增的種族歧視令伊朗民眾越發不堪忍受,特別是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已經(偶爾出於自願但通常是被迫)改宗了新的宗教。國家伊斯蘭化的最初時期,政權做出的平等承諾完全沒有兌現,伊朗人尚且保留著對往昔的共同記憶,於是他們很快拒絕被當作二等公民(馬瓦裏)。由此,一個錯綜複雜、詭譎多變的政治格局將持續近三個世紀。

回歸民族政權、實現獨立的大業將由數個伊朗王朝實現,它們發源於帝國東部:今天的呼羅珊、塔吉克斯坦、突厥斯坦、阿富汗、錫斯坦,並隨後蔓延到其他地區。

第一次對倭馬亞王朝統治的“全國抗議”運動是由阿布·穆斯林·呼羅珊尼於747年領導的一次組織有序的武裝起義,使得大馬士革政權難以在意識形態上實施有效的攻擊,因為這一起義以伊斯蘭為名,並在整個伊斯蘭世界激起了極大反響,特別是在伊朗[1]。

但阿布·穆斯林[2]是誰呢?他被說成阿拉伯人、突厥人、庫爾德人、波斯人。“事實上他似乎是什葉派伊朗人,並為伊朗性的回歸而起義[3]。”他以先知穆罕默德的名義扛起一麵黑色的旗幟,反抗倭馬亞王朝,並要求他的追隨者都穿黑色服飾,這使他們獲得了“黑衣軍”的綽號。他們號召所有人參與“聖戰”(傑哈德)。呼羅珊省很快就落入了阿布·穆斯林的手中,他在這裏對阿拉伯人的絞殺殘酷無情。在征服了伊朗東北部的阿斯塔拉巴德後,他首次發表了公然鄙視阿拉伯人的言論,並讚頌伊朗的偉大。他又征服了西部的納哈萬德,接著是整個美索不達米亞,之後,“黑衣軍”穿越了幼發拉底河,進入敘利亞。他們就這樣在阿拉伯入侵一個世紀後,沿著入侵者曾經的路線,以相反的方向挺進。麵對阿布·穆斯林大軍的到來,倭馬亞的末代哈裏發馬爾萬二世正像薩珊末代國王一樣棄城而逃。隨後,埃及也被“黑衣軍”收入囊中,接著是整個阿拉伯半島。

與此同時,750年1月25日,穆罕默德的叔父阿拔斯的一個後代阿布·阿拔斯·薩法赫(“屠夫”)借助阿布·穆斯林的支持在巴格達被擁戴為哈裏發。他在伊拉克的紮布河戰役中打敗了倭馬亞王朝的軍隊。阿布·阿拔斯以屠殺倭馬亞家族開啟了他的統治,並因此得名“屠夫”。阿拔斯王朝如此誕生,並將持續至1258年。相比倭馬亞王朝的阿拉伯和種族主義色彩,被伊朗起義軍送上王位的阿拔斯哈裏發國更加突顯其伊斯蘭性而非阿拉伯性,並在很大程度上從薩珊王朝體製和拜占庭的輝煌中汲取治國靈感。

“開國元勳”阿布·穆斯林定居在他的出生地呼羅珊。他勢力強大,德高望重,以至於哈裏發很快將他視為自己的勁敵。阿布·穆斯林的驕傲和自信將令他斷送性命:他於755年被阿拔斯王朝的第二任哈裏發曼蘇爾(754—775年在位)的親信毒死。

他被謀殺後,他的英雄形象支持著伊朗對巴格達政權的抵抗運動。他於747至748年領導的討伐戰爭動搖了阿拉伯枷鎖,將倭馬亞王朝趕下了台。對他的謀殺被伊朗人視為巴格達的新掌權者忘恩負義的行為。如此,他成了一名為民族事業犧牲的戰士,伊朗甚至流傳他還活著的消息,說他將回來報仇。“在遇難前,他提到了天主隱藏的至上名字,並從曼蘇爾手中逃脫,變成一隻白鴿飛走了。他退隱到一座銅的城堡內,由馬赫迪陪伴。他們將很快回來,馬茲達克將是他們的維齊爾……阿布·穆斯林死後形象越發光輝高大,從馬赫迪的先驅變為神聖的化身[4]。”

清除阿布·穆斯林是阿拔斯政權犯下的一個政治錯誤,這激起了一係列的報複性起義,並促成伊朗多個王朝[5]的誕生,這些王朝的“統治”在某段時期處於並存狀態。

辛巴德領導的起義也是其中之一,據說他是拜火祭司和馬茲達克[6]的門徒,此外,他還是阿布·穆斯林的親信,包括雷伊和內沙布爾在內的多個城市都加入他的運動中來。他是否曾宣稱要征服麥加、“蕩平”克爾白(天房)?無論如何,他還沒來得及將這些計劃付諸實施,因為他的運動很快就被哈裏發的大軍鎮壓了。

另一場留存在編年史中的起義由一個名叫烏斯塔德西斯的人領導,他宣布要為阿布·穆斯林複仇。他的追隨者似乎更信仰瑣羅亞斯德教而非伊斯蘭,並不時使用搶劫、謀殺這些手段。盡管他們進行了殊死抵抗,他們的首領還是被逮捕,押送至巴格達,並最終在曼蘇爾的命令下被處死。

另一個事件將改變時局的麵貌。哈倫·拉希德[7],這位在《一千零一夜》中被大加稱讚的阿拔斯王朝哈裏發於809年死於伊朗圖斯[8]。他的兩個兒子,阿拉伯王妃[9]所生的阿明和伊朗王妃[10]所生的馬蒙,同時要求繼承王位。哈倫·拉希德曾在其阿拉伯妻子的要求下將阿明立為王儲,於是他去世時身在巴格達的阿明立刻自稱哈裏發。然而,呼羅珊和伊朗東部的全體貴族階層均擁戴馬蒙為王,後者盡管是曼蘇爾的孫子,但也從母親身上繼承了伊朗血統,如此使互不兼容的阿拉伯伊斯蘭與反叛的伊朗驚人地集於他一身!

這樣便展開了一場兄弟間骨肉相殘的戰爭。阿明向他的哥哥派出了一支討伐部隊,但被呼羅珊軍隊首領、瑣羅亞斯德教徒之子塔希爾一舉擊敗。巴格達派出的第二支遠征軍在哈馬丹遭遇了同樣的下場。在取得這些勝利之後,塔希爾占領了整個胡齊斯坦地區,並進軍巴格達,813年阿明在這裏被殺。馬蒙在伊朗人的支持下成為哈裏發,並向將他推上王位的塔希爾表示感激,為此馬蒙將他及他的後代——塔希爾家族封為呼羅珊及整個伊朗東部地區總督[11]。

於是誕生了第一個近乎官方的伊朗王朝,因為它是由巴格達賜封的。兩年後,塔希爾在一次主麻日的公開禱告中不再向馬蒙致敬,後者從他的密探中獲知此事。塔希爾於此後不久的822年死去,到底是自然死亡還是被哈裏發的手下毒死[12],我們不得而知。

然而,塔希爾王朝(820—872年)又繼續統治了五十年,且在巴格達的支持下,享有幾乎全麵的自治。他們的統治沒有豐功偉績,但突出的功勞在於將達利語(一種波斯語)作為行政語言使用,使其在某種程度上成為官方語言[13]。但這並不妨礙塔希爾的兒子和繼承人,將都城設在內沙布爾的阿卜杜拉熱衷於阿拉伯詩歌和文學。他雖無甚建樹,卻十分注重對農業的保護、對水道和坎兒井的維護,以及民眾的福祉。在他統治的十五年中,他的領土享受了一段安靜平和的時期,然而巴格達為了削弱他的權威,特意在塔巴裏斯坦(馬讚德蘭)扶植了另一個本地小王朝,阿拉維王朝。

塔希爾王朝的末代國王穆罕默德(862—872年在位)沉溺酒色,不理朝政,比前幾任君主更加無能。他安於首都,但這首都最終也落入薩法爾王朝的手中。被囚禁三年後,他成功逃脫並來到巴格達避難。已經因對付薩法爾王朝而分身乏術的哈裏發對他十分輕視,將他指派為巴格達的沙泰赫(警察局長),然後再次封他為呼羅珊總督。然而,這些裝飾門麵的任命已無法繼續隱藏一個事實,那就是,穆罕默德始終不敢回到他的家鄉,因為他無力,也不想收複這片領土。他情願在巴格達繼續生活三十年,並最終在這裏死去。於是,一個王朝短暫的統治就這樣悄然終結了,所留下的唯一功績在於盡管沒有挑戰巴格達的哈裏發國理論上宗主國的地位和宗教權威,卻使一個伊斯蘭化的伊朗開啟了它的政治獨立進程[14]。

薩法爾王朝(861—1003年)的時代到來了。這一新王朝誕生時所處的政治背景很不明朗。盡管這塊土地仍歸阿拔斯帝國所有,但各地當權者和封建主的勢力也十分強大,他們以向哈裏發繳納的貢賦和贈送的禮品,換取了他們手中權力或多或少的合法性的擔保。事實上,巴格達的政策旨在分而治之,利用各種勢力之間的對立達到管理的目的——一種百試不爽的辦法。

如此,薩法爾王朝在政治博弈中的現身不僅將分散的勢力統一起來,使局勢更加明朗,而且促進了領土的伊朗化,其後的幾個王朝將繼續推動這一進程。

這一王朝的創建者是一個名叫葉爾孤白[15]的人,與塔希爾家族相反,他出身卑微,父親是一名魯伊賈爾(銅匠),阿拉伯語稱為薩法爾,他和他的王朝便由此得名。他大約生於840年,卒於879年。而他的身世家喻戶曉:他首先在父親手下做工,而後經曆了波瀾壯闊的人生,他三個弟弟中的一個後來繼承了他的王位。

伊朗在不完全伊斯蘭化近兩百年後時局動蕩,葉爾孤白的家鄉錫斯坦成為宗教異見者的避難所,但他們中的一些人隻是普通盜匪,並在當地猖狂肆虐。哈裏發國在這裏隻有象征性的權威,塔希爾王朝的勢力也十分有限。薩珊帝國瓦解後,一些手工業、農業家庭等出身貧賤的青年為保護民眾不受敲詐勒索組成艾亞爾團體,並積極活動。他們的信條[16]是為nam(“名字”,即聲譽)而不是nan(“麵包”)奮鬥,不偷不搶,信守承諾,保護弱者,伸張正義,不欺騙不誹謗……當時的某些作者甚至將他們的信條與蘇非派聯係在一起,這並非無稽之談。從阿拔斯王朝統治初期開始,這些艾亞爾就散布在伊朗多座城市中。作為民間的私人武裝力量,他們進行武術和高強度體育訓練,通過保護商隊和城區商販等掙錢謀生。為了規避政府警力,他們夜間行走在屋頂上,這使他們得名沙布嘉德(夜遊者)。求助於他們後不支付報酬的人都將遭到報複。所以這些艾亞爾有時也被視為拉赫讚(土匪)。就像西方的羅賓漢一樣,他們時常劫富濟貧。或許鑒於他們的名聲,當地政府後來也常常請他們協助重建城市秩序。

葉爾孤白便是他們的一個首領,以其公認的勇氣、耐心、組織能力,尤其是他的慷慨脫穎而出,他甚至被任命為薩爾航(很久以後被翻譯為“上校”)。作為三百信徒的頭目,他逐漸使自己在巴格達或塔希爾政權指定的本地管理者眼中成為一個不可或缺的臂膀。他受先後兩任錫斯坦總督薩利赫和德拉姆之命負責維護當地秩序,在後者遭巴格達罷免後,他便接手了總督一職。從此,他便擁有了實現偉大抱負的一個頭銜和一片領土。他從進攻克爾曼省、挑戰克爾曼總督起步,隨後成為伊朗一大片領土的領主。為與他和解,巴格達任命他為東部多個行省的埃米爾(總督)。然而,這遠不能滿足這位薩爾航的野心,在征服內沙布爾、俘虜塔希爾末代國王後,他又攻占了法爾斯(波斯)和富饒的城市設拉子,設拉子時任總督被迫逃到阿拔斯王朝的國都。葉爾孤白進入設拉子城被當作一件引人矚目的事件,因為與當時普遍的做法不同,當地居民得到溫和的對待,他們的房屋和店鋪沒有遭到搶掠[17]。這一占領具有象征意義,因為法爾斯自波斯的居魯士大帝以來都是伊朗的中心。

葉爾孤白隻在這個城市停留了兩天,便帶著戰敗政權的財寶[18]回到自己的家鄉,他將其中一部分進貢給巴格達,另一部分則分發給自己的士兵。盡管這一舉動表現出他對哈裏發的敬意,但他自行任命了所征服的行省的總督,表現出明顯的反叛跡象。哈裏發對此看得一清二楚,麵對從麥加返回的伊朗朝聖者,他“詛咒”葉爾孤白,並宣布他的征服行動是違法的。

葉爾孤白獲悉巴格達的立場,立刻集結軍力,朝阿拔斯王朝的都城進發,並在沿途控製了胡齊斯坦。在底格裏斯河岸邊,距離巴格達幾鏈的地方,他的部隊與哈裏發的大軍遭遇。在幾回合勝利後,葉爾孤白被敵軍逼退。於是,他率軍掉頭撤離,回到胡齊斯坦後在阿瓦士落腳,在此重整部隊。

哈裏發向他派去了一個使臣,告訴他隻要他肯將軍力限製在之前征服的領土內,法爾斯總督的職位就是他的。然而,這跟他的計劃完全不一致,哈裏發的都城巴格達才是他的目標。令眾人驚奇的是,葉爾孤白命人送來他的刀、一個麵包和一個洋蔥,然後對哈裏發的使臣說:“告訴你的主人,從今以後這把刀就是我們兩人之間的裁判。如果我的胸膜炎能治好,我會反敗為勝,把他殲滅。如果我戰敗,我將吃這麵包和洋蔥過活。”然而,他沒來得及知道這一席話引起的後果——在879年做出這一宣言的幾天後他便離世了。然而對哈裏發的宣戰已然做出,戰爭就留給後世來打了。

葉爾孤白的形象混合了真實與傳說。在對這個曆史人物的認識中,唯一沒有爭議的除了他的政治舉措以外,就是他對波斯語持續的維護。如此,在他征服了法爾斯回到錫斯坦後,一個名叫穆罕默德·伊本·法西的人按照當時的習俗,在宮廷眾人麵前朗誦了一首阿拉伯語長詩,歌頌葉爾孤白的偉大功績。葉爾孤白十分詫異,因為他不使用這種語言。詩人注意到這一點,不久後又回到眾人麵前,但這一次帶來的是一首波斯語的頌詞!有人甚至寫道,這是阿拉伯入侵後第一首用波斯語寫的詩,史學研究對此沒有證實[19]。無論如何,這是宮廷語言從阿拉伯語向波斯語轉變的開始,也是塔希爾王朝最早開始謹慎、低調嚐試在公文與信函中踐行的。正如紮比侯拉·薩法[20]指出的:“在使宮廷強製使用波斯語的同時,葉爾孤白開啟了伊朗的文學獨立,僅憑這一點他就應名垂青史。”

葉爾孤白沒有儲君。在他於879年去世時[21],他疏遠了一段時間的弟弟阿姆爾·本·萊斯繼承了他的王位。阿姆爾·本·萊斯在曆史上被描述為一名耐心、善於管理、熱衷於建設的君王。設拉子那座壯麗的星期五清真寺和克爾曼的吉羅夫特清真寺都是他的手筆。他統治期間曾試圖與巴格達的哈裏發和解,但並未成功,於是被迫與另一個勢力逐漸強大的伊朗王朝——薩曼王朝(874—999年)勉強共處。對後者手中河中地區的征服欲望使他鑄成大錯。他於900年被薩曼王朝的伊斯梅爾一世在巴爾赫擊敗,無奈將呼羅珊退還。他被俘後被押送至巴格達,並在那裏死去,有可能是在哈裏發穆克塔菲的命令下於902年4月20日被殺。他的後代繼續統治了一個多世紀,但隻是作為薩曼王朝和哈裏發國控製下的諸侯國,勢力主要集中在錫斯坦。他們的統治最終被加茲尼王朝的穆哈馬德(1030—1031年和1040—1041年在位)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