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一個什葉派國家的建立:權力間的艱難平衡(1 / 3)

《古蘭經》reference_book_ids\":[7188245041565928485]}]},\"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薩非政權對最高權力的征服是迅速的,不過絕非一段沒有暴力的平和過渡。任何一個原有的勢力,無論是白羊王朝、奧斯曼帝國,還是烏茲別克人,都不希望在自己的領土之上或近旁出現一個占穆斯林少數的什葉派對手。

自1499年8月開始,薩非王朝督政府便進入了攻擊狀態,但其初期行動尚且小心謹慎。伊斯瑪儀當時年僅十二歲,但在接受了多位蘇非長老的教導後,他已經準備好將其祖輩的征服計劃付諸實施。伊斯瑪儀首先前往阿爾達比勒——其家族的發祥地。為了在那裏敬拜薩非·丁的聖廟,他隨身帶了(根據不同編年史作者的記述)二十到一百名隨從。感覺到在這座城市駐留可能招致危險,他與位於安納托利亞的支持者會合,並在烏斯塔吉魯部落[1]度過了1500年的夏天。隨著新的奇茲爾巴什隊伍的融入,他的軍力不斷壯大,而他的策略也有所改變,當年秋季,他率領七千追隨者以少勝多,奪取了希爾凡的領導權。幾個月後(1501年),伊斯瑪儀與白羊王朝在納希切萬附近的沙魯爾對決並一舉得勝,如此打開了阿塞拜疆的大門,並於1501年夏天攻占了他們高貴的都城大不裏士[2],這個曾被奧斯曼人圍攻、遭受土耳其禁衛軍殘酷蹂躪的城市不戰而降,因城內居民大多是遜尼派,城市此番再遭暴力與劫掠。此外,鑒於什葉派被宣布為國教(一項對伊朗日後的曆史極其重要的政治舉措),所有居民都被強製改宗。伊斯瑪儀還從巴林、美索不達米亞和黎巴嫩召集眾多神學家,會集在這個長期受到巴格達的哈裏發、塞爾柱王朝和突厥蒙古王朝統治的城市,以期引導居民改宗什葉派。

這便是伊斯瑪儀一世早期的政績。1501年7月,年滿十四歲的他登基,自稱“萬王之王”,這一最初由居魯士大帝所享有的稱號反映出該國多元性、帝國性的架構。同時,他下令以他的形象鑄造貨幣。通過這些政治—宗教舉措,他展示出有別於鄰國及其前輩統治者的獨特性和自主性。薩非王朝的時代在他的統治下正式開始,四分五裂的伊朗也開始了統一的進程。一種號召沉靜、禁欲的思想學派完成了它的變身:首先,以激進者的形象示人,在反對阿裏及其兩個兒子所遭受的不公正對待中獨樹一幟;以公開的什葉派身份示人,他現在已掌握了俗權的鑰匙。他將如何加以使用呢?

伊斯瑪儀新建的政權此時還很脆弱。盡管他的王朝已具備其所有表麵的要素,但新任沙王仍需要其他勝利鞏固其權力。他於1502年5月和1503年6月對他兩個表弟(白羊王朝的王位競爭者)的勝仗來得很是時候。這令他重新奪取了他外祖父烏宗·哈桑的全部領土,為他隨後的征戰奠定了基礎,因為此時仍有不少白羊王朝的埃米爾為他們的自治權而戰。他們中的一個,侯賽因·基亞·楚拉維將伊斯瑪儀的一位將軍連同其所有部下全部屠殺。聽聞這一罪惡行徑,伊斯瑪儀在1503年初以極端暴力予以回應。他下令將侯賽因·基亞·楚拉維的所有堡壘夷為平地,接著對他的軍官施以酷刑,但沒能擒獲當時已經逃走的楚拉維,後者退避至呼羅珊的烏斯塔——一座以城牆保護且固若金湯的城市。為攻陷這座要塞,伊斯瑪儀命人將河流改道,截斷城市供水。在五周的圍城後,1503年5月13日,烏斯塔投降。隨後居民遭到屠殺。至於守城總督,他被關進一隻鐵籠,在遭受酷刑折磨後趁施刑者疏忽自殺身亡。

這便是伊斯瑪儀,這位“藍眼睛沙王”極具反差的形象。一方麵,他將傳統的蘇非派教義奉於至高之位,是一位勇於直麵所有危險、具有領袖魅力和騎士風範的英雄豪傑;另一方麵,他對白羊王朝及其埃米爾的鎮壓暴力血腥——當然,後者曾犯上作亂,但他對於另一些人,如大不裏士被強製改宗什葉派的遜尼派民眾,也同樣凶殘。

薩非王朝正是以這樣的代價和如此嚴酷的手段建立起來的,它所依托的是鮮明的什葉派意識形態(必要時訴諸武力強製各民族改宗)、一個家族網絡、一個可對其財富進行有效管理的行政係統和一支打擊力量——奇茲爾巴什,後者作為它強大力量的引擎之一,也許就長遠看來也是它的致命要害。

伊斯瑪儀擁有精神領袖的地位,且迷戀禱告,鍾愛宗教詩歌——其熱情從《卡泰詩集》(據說出自他手但並無確證[3])中可見一斑,在書中他自詡為阿裏後代之中“真主的奧秘”,無論如何,伊斯瑪儀沙始終是一位仗劍締造薩非帝國的尚武君主。

對阿塞拜疆的征服對他來說的確隻是一個開始。他最重要的兩個勁敵依舊是奧斯曼人和烏茲別克人。後者作為遜尼派的草原突厥遊牧部族,自15世紀開始就掌控了河中地區、花剌子模和呼羅珊的一部分地區,其中包括赫拉特王國。伊斯瑪儀懷疑其可汗——成吉思汗的後裔穆罕默德·昔班尼——對他的領土有所圖謀,於是,他以將赫拉特王國最後一位王子巴迪歐茲·紮曼扶上王位為由,對昔班尼發起了突襲,並於1510年在梅爾夫戰役中將其擊敗。事後,他不是讓巴迪歐茲·紮曼返回自己的領地,而是將其流放至大不裏士,並將赫拉特並入薩非王朝的領土中,通過這一門戶城市他將遏製烏茲別克人卷土重來的企圖。他預感到自己發起的軍事政變可能引起奧斯曼人的不滿,於是命人將昔班尼的頭顱雕刻成骷髏杯,並將這恐怖的戰利品送至奧斯曼帝國君主巴耶濟德二世[4]麵前,以示警告。

伊斯瑪儀一世的擔憂並非毫無理由。奧斯曼的國力蒸蒸日上,1512年,塞利姆一世將自己的親生父親巴耶濟德二世除掉,並依照慣例處死了所有兄弟和侄子。他胸中孕育著一個宏大的藍圖,這一藍圖將長久縈繞在奧斯曼各蘇丹的心中:將整個穆斯林世界統一到他們旗下。然而,不久前在伊朗出現了在政治上選擇什葉派而非遜尼派的異端,且已經對奧斯曼帝國的大伊斯蘭夢想構成阻礙和侮辱,而且,帝國的崛起也宣示了地區政治光譜中一個舊勢力的回歸。此外,土庫曼人在托羅斯山脈一帶的活動是對奧斯曼權威的公然挑釁。這些土庫曼部族因為信仰什葉派,都擁護薩非王朝。很可能是受到了伊斯瑪儀一世的唆使,他們才在沙庫裏(沙王的奴隸)的鼓動下發起暴動,更糟的是,他們還於1511年7月屠殺了大維齊爾哈茲姆·阿裏·帕夏的部隊,進而對奧斯曼帝國在安納托利亞的領土造成威脅。因此,兩大勢力之間的衝突已箭在弦上。

塞利姆首先公開進入了敵對狀態,他封鎖邊界,凍結胡齊斯坦和阿塞拜疆各省的經濟活動並阻止商隊過境[5]。接著,他下令屠殺國內居住的所有四十萬什葉派教徒。伊朗等待著毀滅。塞利姆利用眾多不滿伊斯瑪儀一世重什葉政策的伊朗人對其的否定,自1514年7月1日發動了戰爭,派出大軍直抵伊朗邊界。雙方的對決於8月22日在位於西阿塞拜疆的伊朗領土——查爾迪蘭平原上展開。奧斯曼大軍據伊朗史料記載共計四十萬人,而土耳其史學家記載則隻有十萬人。與之相比,伊斯瑪儀的部隊則過於單薄:奧斯曼一方聲稱有四萬人,而波斯人公布的則是三萬人。除了在人數上對比懸殊,雙方在戰爭理念上也大相徑庭。戰術上更為前沿的奧斯曼人直接將以鐵鏈相連的三百門火炮及眾多火槍置於戰場,所有火器的火力點都集於一處。至於波斯人,他們選擇以古舊的方式作戰,推崇尊嚴和榮譽,著眼於調兵遣將而不是技術的應用。伊斯瑪儀沙對此給出了明確的指示,他不顧手下一位指揮官的建議,命令部隊等待敵軍一切準備就緒以後再與之展開較量。“真主將做出裁決。”他說道。

真主的確做出了裁決……從8月22日下午開始,在難耐的暑熱中,對騎士風範全無顧忌的塞利姆大軍在薩非陣地中勢如破竹,輕鬆碾壓伊斯瑪儀的所有弓箭手、步兵和騎兵。伊斯瑪儀竭盡全力提振士氣,對驚恐萬狀的士兵們喊道“不成功便成仁”,並衝到交鋒最前線。在第一個交戰日的晚間,雙方各自清點死傷人數。

第二日一早,伊斯瑪儀便再次衝向敵軍大炮組成的不可逾越的火力屏障。他高舉軍刀,帶領一小隊人馬意圖砍殺炮兵。他英勇的姿態鼓舞了幸存者的士氣……但仍是枉然。雖然伊朗人進行了數次突擊,但在8月23日晚間,一切均告結束。沙王的人馬在平原上逡巡不前,所有戰俘悉數就戮。伊斯瑪儀自己身負重傷,被護送到庫爾德斯坦,隨後陷入深深的絕望,斷言自己已被真主遺棄。包括男人(其中大部分是奇茲爾巴什)和很多前來支援自己丈夫的女人在內,共計兩萬七千六百五十四名戰士在這一戰役中喪生。

勝利者沒有寬恕戰敗者,大不裏士於9月5日陷落,並為這場敗仗付出了高昂的代價:整整一個星期,土耳其禁衛軍持續屠殺什葉派民眾,洗劫、焚燒房屋和宮殿。他們僅僅放過了這裏的知名工匠,因為奧斯曼帝國的蘇丹希望他們參與君士坦丁堡的翻新工程。

要為這一勝利添上一個完美結局,隻差將伊朗帝國並入奧斯曼帝國了。但離家一年有餘的土耳其禁衛軍已無心戀戰,甚至威脅要發動兵變,同時這一年的嚴冬也令塞利姆為後勤給養擔憂,於是他決定班師回朝,如此伊朗帝國才免於亡國。

伊斯瑪儀的夢想已經破碎,而雪上加霜的是此時葡萄牙人阿方索·德·阿爾布克爾克占領了波斯灣中的霍爾木茲島,並在伊朗本土建立了多個貿易站。然而,在所有這些挫折中,他的夢想卻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幸存下來。“查爾迪蘭戰役改變了波斯的未來。它成為伊朗曆史上一個具有裏程碑意義的事件,因為它很快被奉為與侯賽因伊瑪目的自我犧牲一脈相承的至上犧牲壯舉。侯賽因伊瑪目曾於680年在卡爾巴拉一役中以一小隊人馬英勇對抗三萬遜尼派士兵。而且,查爾迪蘭戰役弘揚了勇敢無畏的精神和菲爾多西的《列王紀》這一民族史詩中頻繁歌頌的對自由的熱愛。最後,通過這一戰役,一個國家在抗擊殘暴侵略者的過程中被締造。在強化薩非王朝這一民族身份的同時,它也使王朝的民族使命得到公眾的認可,將人民團結於苦難中共同維護的價值觀周圍。在此意義上,查爾迪蘭戰役與法國的一場勝利十分近似,那就是1515年將四分五裂的法蘭西聯合在一起的馬裏尼亞諾戰役。[6]”

查爾迪蘭戰役戰敗後的十年並沒有被薩非王朝荒廢。盡管沙王頹唐抑鬱,甚至精神失常,但他利用這段戰爭不再是國家首要任務的時期加強王國內部行政權力之間的平衡。他擔心奇茲爾巴什侵蝕權力,會將他挾持為人質,於是決定使兩個官職的官員平起平坐:一個是瓦基爾,“通常隻有奇茲爾巴什的埃米爾有權擔任此職務並分派手下官職”,另一個是瓦茲爾—艾拉(“最高部長”),“一個此前一直被視為次要的職位[7]”,因為這一職位通常由出身一般的人擔當,主要職責是建立國庫。為抑製奇茲爾巴什對其權力縮減的不滿,他繼續重用衷心輔佐他的人,特別是烏斯塔吉魯部族,伊斯瑪儀甚至將他們置於自己政策的核心,但這並不能緩和瓦基爾與瓦茲爾—艾拉之間的緊張關係!

這個三百萬平方公裏的中央集權帝國本可能在伊斯瑪儀一世於1524年5月23日去世時,在羅姆魯和烏斯塔吉魯等派係的相互傾軋和私人野心下岌岌可危[8]。事實上,新即位的沙王——生於1514年2月22日塔赫瑪斯普一世當時隻有十歲。於是,王朝授權攝政,被任命為國王導師的迪夫蘇丹·羅姆魯掌握了政權的鑰匙。但好景不長,在內部政敵的聯合以及呼羅珊被起義暴動的烏茲別克人圍攻的情況下,他於1527年7月5日被處決。這時,塔卡魯部族的奇茲爾巴什——科佩克蘇丹成為伊朗一手遮天的權臣。

對於這個政局動蕩、危機重重的薩非王朝,年僅十四歲的沙王能做些什麼呢?誠然,他在繼承王位的同時也繼承了莫切德·卡梅爾(“完美宗師”)的頭銜,因此俗權與教權集於一身的他在理論上應該可以依靠所有信徒的犧牲精神和他們的絕對忠誠。但這足夠嗎?無論如何,這一鬥爭都十分漫長。奇茲爾巴什的各派係交替掌權,直到塔赫瑪斯普決定奪回權力。1533年,尚不滿二十歲的他力克當時朝中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侯賽因汗·沙姆魯。事實上,沙王越來越依賴他的貼身護衛隊——克爾什的成員,後者將迅速形成他的第一親信圈。沙王的官吏是時候該從個人利益為中心轉而為國家服務了。因為當時的局麵是,烏茲別克人在1525年卷土重來,重新占據了呼羅珊,並控製了馬什哈德,伊朗因內部權力紛爭的消耗再次陷入危難[9]。沙王從此在隨後的四十二年中按照他自己的策略治理帝國,同時他深知各派勢力對他有限的忠誠度,並與之謹慎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