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新沙王一點點地將塔赫瑪斯普沙大量積攢的財富揮霍殆盡。但這一切所帶來的並非對他的長久感激,而是新一輪的結黨營私,在這持續數月的亂局中,各派係之間在利益分配上相互嫉妒、攀比……而此時敵人也探出頭來:烏茲別克人再次洗劫呼羅珊;奧斯曼人也不顧《阿馬西亞和約》,支持庫爾德領主自治。
王後海爾·妮薩·貝加姆——更以馬赫德·烏莉婭(“最高搖籃”)著稱——因其出生於馬讚德蘭省,也有“馬讚德蘭母獅”的綽號。麵對奇茲爾巴什維齊爾們的權力傾軋和帕裏汗·哈努姆的陰謀詭計,她挺進政壇,意欲製止小姑子對權位的霸占。1578年2月11日,王後命人將帕裏汗·哈努姆絞死在加茲溫,並沒收其財產。在這一某種意義上的政變之後,她取代丈夫,執掌國家大權,並命人將她的長子哈姆紮·米爾紮立為王儲。她四周集結了一批奇茲爾巴什,其中多數為沙姆魯部族,這些人一直都是她堅定的支持者。與此同時,她尤其重用自己的家族成員。這一切都令其他部族的奇茲爾巴什遭到冷遇,並對此深感不滿。她希望憑借這些決策,倚仗可信賴的人,重建國家權威,與此同時為她的兒子引入一批新生代“君主製的仆人”。
是到了該重新掌控局麵的時候了,因為伊朗政權顯而易見的混亂已經激起奧斯曼帝國的征服欲。穆拉德三世(1574—1595年在位)不顧已締結的和約,借口為伊斯瑪儀二世複仇,召集了(根據他自己的估算[19])三十萬人馬,裝備六百門大炮,並任命拉拉·穆斯塔法帕夏為統帥。當前他們已經進入亞美尼亞、高加索和格魯吉亞。大不裏士也沒能抵禦他們的攻勢。
麵對這迫在眉睫的災難,王後在她十三歲的兒子哈姆紮·米爾紮的支持下決定發起軍事行動。她不顧戰爭慣例和女性不應在任何場合下公開領銜的伊斯蘭觀念,掌握了軍權,親自帶兵打擊入侵者。這真是大錯特錯。奇茲爾巴什軍官們對一個女性竟敢指揮他們感到怒不可遏,紛紛起義,令出征以失敗告終。不僅如此,他們還決定繞過王權,自行任命希爾凡省新總督。
兵變持續了數月,王後決意展開嚴厲懲處,叛亂者聞訊強迫沙王出麵親政。王後在頑強抵抗的同時也將自己帶入了絕路,1579年7月26日,一些憤怒的奇茲爾巴什在她丈夫的床前將她絞殺。穆罕默德連續三天悲痛地蜷伏在後宮。走出後宮時,他接受了七名主謀蒼白的道歉,後者借口說這是一場“誤會”。
局部混亂逐漸演變成全帝國範圍的無政府狀態,盜竊與謀殺案件的數量激增。烏茲別克人和奧斯曼人卷土重來,圍攻他們共同的敵人——大逆不道的伊朗。年僅十八歲的哈姆紮·米爾紮在努力阻止他們進犯的同時,還要竭力遏製內部黨派鬥爭。然而,他也很不明智地宣稱要讓謀殺他母親的凶手受到最嚴厲的懲罰。這些人於是買通了一名年輕理發師,指使其於1586年12月6日夜間將哈姆紮·米爾紮殺害[20]。
聽聞噩耗,悲痛欲絕的穆罕默德沙命人將兒子的屍身葬在阿爾達比勒的家族陵寢中。此時,他隻得隻身麵對朝中虎視眈眈的各大派係。他決定首先號召上下一心,麵對奧斯曼帝國的入侵威脅。在眾人的抵製下,本身幾近失明的他同意將自己的三子阿布·塔利布·米爾紮而不是生活在呼羅珊的二子阿拔斯立為新王儲。在這一決定的背後是奇茲爾巴什派係間的政治遊戲,他們早已在宮中自行分配各種封賞和頭銜。自1587年,這些派係開始為哈馬丹總督的職位任命劍拔弩張。
與此同時,鑒於呼羅珊自1581年成為自治省,阿拔斯被當地埃米爾推舉為“蘇丹”。而沙王“被遺忘”的這個二兒子的所在地成為一個新的權力中心。當前,哈姆紮·米爾紮之死使王位空懸,年輕的阿拔斯王子以順次排列比弟弟阿布·塔利布·米爾紮更有資格成為繼承人,他昂首闊步地進入政治角鬥場中。
呼羅珊的兩個奇茲爾巴什派係(赫拉特的沙姆魯和馬什哈德的烏斯塔吉魯)為爭奪監護權針鋒相對。最終烏斯塔吉魯勝出:他們的首領——馬什哈德總督莫切德·戈利汗借此包攬所有利益。事實上,年輕的阿拔斯盡管聰慧,但因遠離政治核心而不為人所知,莫切德·戈利汗自忖通過加入合法繼承人的陣營,便可因對年輕的阿拔斯的支持從地方層級躍入國家層級的政治跳板。於是他充分利用了國家的混亂狀態、眾多城市的反叛、推選王儲的不合法性,以及國王的懦弱無能,後者此時在其餘黨的慫恿下,帶領三萬人馬前往伊斯法罕,企圖展開一次冒險的軍事行動。莫切德·戈利汗自擬了一道聖旨,使自己成為阿拔斯的唯一代理人,之後在區區兩千人的跟隨下朝加茲溫進發。沿途他頌揚呼羅珊蘇丹的美德,令他的隊伍不斷壯大,在沒有遇到抵抗的情況下便進駐王宮。莫切德·戈利汗向穆罕默德沙的支持者派出信使,敦促他們與自己聯合,卻遭到拒絕。此時,國王的軍隊自信滿滿,為殲滅反叛者浩浩蕩蕩朝加茲溫挺進,卻沒有察覺他們正漸失民心。中途,他們因士兵潛逃,倒戈向阿拔斯陣營而流失了半數人馬。在距離都城幾個帕勒桑[21]的地方,國王所剩不多的信徒也棄他而去,與阿拔斯的支持者會合。穆罕默德·科達班達的統治就此落幕。
寬厚仁慈的阿拔斯到他父親的營帳中探望了他,以平和的方式在加茲溫向他致以敬意。這個少不更事的阿拔斯是否將采取一種全新的治國策略呢?
當前國家在對立集團的撕扯下已四分五裂,並承受多重壓力,麵對被奧斯曼人與烏茲別克人征服的威脅。即便宗教人士沒有直接參與權謀角力,那些能夠廢立國王的奇茲爾巴什卻依舊大權在握,甚至公然行使王權。莫切德·戈利汗會輕易將權力讓給一個孱弱的少年嗎?
注釋:
[1] 參閱Hasan Beg Rumlou, Ahsan al-tavarikh, Téhéran, éd. ?Abd-al-?osayn Navā?i,2 vol., 1349—57 ?.\/1970—78, t.II, p.12—13(編輯和翻譯C. N. Seddon: A Chronicle of the Early Safawis, Baroda, India, 1931—34)。
[2] 參閱Ghulam Sarwar,History of Shah Isma\\u0027il Safawi, Aligarth, Muslim University, 1939; AMS Press New York, 1975。
[3] 參閱?uvres poétiques de Shah Isma?l (Divan Esmail Katai), Naples, 1959, p.129。伊斯瑪儀,“有罪之人”(卡泰)在七至十二歲間編寫。
[4] 巴耶濟德二世,1481至1512年在位的奧斯曼帝國蘇丹,他於1512年被他的兒子塞利姆一世的禁衛軍廢黜,後者是日後蘇萊曼大帝的父親。
[5] 參閱Jean-Louis Bacqué-Grammont, ?études turco-safavides I: Notes sur le blocus du commerce iranien par Selim Ier ?, Turcica, 6, 1975, p.68—88。
[6] 參閱Yves Bomati, ?Le grand affrontement avec les sunnites?, Le Point, n° 2364—2365,21—28 décembre 2017, p.187。
[7] 參閱Aurélie Chabrier, La Monarchie safavide et la modernité européenne (XVIe-XVIIe siècle), Université Toulouse le Mirail-Toulouse II, coll. ?Histoire?, 2013, p.232。
[8] 在Jean Aubin上文引用文章,和Aurélie Chabrier上文引用著作第233頁及後續頁中,可以找到權力更迭之間的這一時期,有關奇茲爾巴什部落間鬥爭的所有信息。
[9] 參閱Iskandar Beg Munshi,上文引用著作,第一卷,第93及隨後頁。
[10] 蘇萊曼大帝控製了巴爾幹各國,於1521年攻占貝爾格萊德,1522年奪取羅得島,1526年大敗匈牙利並進入都城布達。他在即將攻占維也納城時收兵撤退。
[11] 參閱Ferouzeh Nahavandi,Apparition etévolution du chi\\u0027isme en Iran: la question de la sécularisation, 25 septembre 2017 :“從宗教角度看,從17世紀起,宗教人員分為兩派。一派是阿赫巴爾學派,他們主張神職人員的義務是傳授先知和伊瑪目的傳統,不應加入個人的評論和解釋;另一派烏蘇勒學派則認為在隱遁的伊瑪目缺席的情況下,最有資格的神職人員應該有權代表他。”
[12] 關於《聖訓》及其製造,參閱Ch. Chafa,Tozinolmassail (Explication des problèmes),Paris, 1983。《聖訓》是對先知的事跡和傳統的總結。根據《古蘭經》的版本,共有40至1,600,000條。《聖訓》的編寫被稱為“發現”,且是一種古老的傳統。
[13] 該公司出現於14世紀。
[14] 參閱Morgan Edward Delmar, Charles Henry Coote,Early Voyages and Travels to Russia and Persia by A. Jenkinson and other Englishmen, with some Account of the First Intercourse of the English with Russia and Central Asia by Way of the Caspian Sea, 2 vol., Londres, Hakluyt society, 1886。
[15] 塔赫瑪斯普監督編輯了以詩人菲爾多西的作品《列王紀》為藍本的一部舉世聞名的波斯手抄本,其中包含258幅細密畫插圖。
[16] 參閱Yves Bomati和Houchang Nahavandi,上文引用著作,附錄2,第284—285頁。這一故事的真實經過與17世紀法國的讓·拉辛改編的作品相去甚遠。
[17] 參閱Iskandar Beg Munshi,上文引用著作,第307—308頁。
[18] 參閱Manuchehr Parsadust (?Parikan Khanom?, Encyclop?dia Iranica, 2009),作者似乎認為他是被帕裏汗·哈努姆毒死的。
[19] 他的軍力更有可能為60,000人和300門火炮。
[20] 我們的信息來源是Iskandar Beg Munshi(上文引用著作,第一卷,第250頁)。
[21] 1帕勒桑\\u003d5.6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