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劍之子”和“好國王”(1 / 3)

在伊斯法罕之圍中,素丹·侯賽因的一個兒子塔赫瑪斯普—米爾紮成功突圍,並在馬讚德蘭省的法拉哈巴德定居,住進了由他的高祖阿拔斯一世建造的皇宮中。聞聽他的父親被阿什拉夫殺死的消息,他以塔赫瑪斯普二世之名自稱沙王。

然而,他的統治希望將被一個至此都默默無聞的人摧毀——納迪爾。此人很快將被人們譽為“亞洲最後一位征服者”,拿破侖一世稱其為“成功掌權、令暴動者驚恐、令鄰國畏懼、降伏所有敵人並在榮光中一統天下的偉大戰士”[1]。這位納迪爾不久後將宣布:“所有人都知道,偉大的人物從宮殿的廢墟中走出,心中隻想著報複,報複那些破壞和毀滅。我心中一個聲音對我說:‘起來,伊朗在召喚你。’於是我便起身反抗。”

1688年10月21日[2]在呼羅珊省小城市達斯蓋得,納迪爾生於阿夫沙爾部族的一個平民家庭。在烏茲別克人實施的一次劫掠中,他被擄走並販賣為奴。十七歲時,他逃了出來,像9世紀的葉爾孤白[3]一樣,加入了他家鄉的一支綠林好漢團體——“艾亞爾”。作為一名天生的領袖,他將自己的“艾亞爾”隊伍重新整編,對自己和所有士兵實施鐵的紀律。他的目標與傳奇的葉爾孤白有幾分相似:保證自己地區內的治安,保護本地區免受外敵入侵,襲擊駱駝商隊,並將大部分戰利品分給居民。他的部隊迅速成長為擁有三百多勇猛善戰的“艾亞爾”的力量。位於今天呼羅珊一片高地上的卡拉特城堡成為他的權力基地。這個冒險家和他的追隨者們在短時間內名聲大噪,並控製了該地區的一部分領土,形成一支不可忽視的戰鬥力量,其視野也放眼整個伊朗。

在呼羅珊首府馬什哈德,當時的施政者是馬利克·馬哈茂德·西斯塔尼。在烏茲別克人和阿富汗人的侵略威脅下,他請求納迪爾提供援助,後者及時退敵。為向納迪爾表達感謝,他向他授予高級指揮官的頭銜,使納迪爾成為正規編製。與此同時,作為合法的王位繼承人,塔赫瑪斯普二世留守在法拉哈巴德,其唯一保護人是一名卡紮爾首領法特赫·阿裏汗。雖是名正言順的國王,但他既沒有王權,也幾乎沒有王國。在納迪爾赫赫大名的吸引下,塔赫瑪斯普二世與他取得了聯係。後者沒有猶豫太久:在一位合法國王和一位地區小權貴之間,他很快便做出了選擇。不知是詭異的巧合還是蓄意策劃,納迪爾投奔塔赫瑪斯普二世的同時法特赫·阿裏汗遭到了謀殺。

1726年,這個昔日的“艾亞爾”向馬利克·馬哈茂德·西斯塔尼展開進攻,奪取了馬什哈德後將便在此安家,接著身為遜尼派的納迪爾為第八任什葉派伊瑪目禮薩的聖陵圓頂重新鑲金——一個極富政治含義的舉動。作為報答,塔赫瑪斯普二世任命他為呼羅珊、克爾曼、馬讚德蘭和錫斯坦省的總督。此外,國王還將自己的親妹妹許配給了納迪爾的長子禮薩·庫裏汗,年近三十九歲的納迪爾憑借這一聯姻成了王室成員。

伊斯法罕此時的政治氣氛與馬什哈德截然不同。為獲得鄰國的認可,阿富汗人阿什拉夫同意將胡齊斯坦、庫爾德斯坦、阿塞拜疆,甚至德黑蘭地區出讓給奧斯曼帝國,並承認奧斯曼蘇丹對伊朗的宗主權。此外,他還將吉蘭省和伊朗在高加索的一部分領土送給了沙俄。伊朗已不再屬於伊朗,這令此時渴望將祖國從外國枷鎖中解放出來的納迪爾所領導的討伐軍更具號召力。

1729年9月29日,納迪爾在達姆甘附近將阿富汗“篡位者”派出迎擊他的軍隊全麵粉碎。他還趁勢向奧斯曼帝國追索阿什拉夫向他們出讓的領土。11月12日,納迪爾在伊斯法罕附近的莫切霍特將阿什拉夫的餘部一舉殲滅,阿什拉夫本人倉皇逃往設拉子。納迪爾凱旋進入備受蹂躪但歡欣鼓舞的伊斯法罕。被人民大眾視為“救星”的納迪爾將塔赫瑪斯普二世請回他的都城。於是,沙王遷回了自己祖先的宮殿,並在此舉辦了多次歡慶活動。活動現場上隻少了一個人的身影:納迪爾自己,他此刻更想要全力追蹤阿什拉夫。他於1729年12月30日在距離設拉子三十公裏的紮爾汗將其再次擊敗[4]。狼狽潰退的阿富汗人試圖返回坎大哈。沿途,他們遭到當地部族的襲擊,阿什拉夫被俾路支人殺死,首級被送到納迪爾麵前。

這便是這位阿富汗首領的結局,與亞曆山大大帝、阿拉伯人和蒙古人的入侵不同,他的悲劇隻持續了八年。塔赫瑪斯普二世為酬謝納迪爾,給他送去了一頂鑲嵌寶石的王冠,並將他冊封為多個行省的總督,其領地綿延至伊朗與奧斯曼帝國的邊界,此外塔赫瑪斯普二世還將自己的一個妹妹拉茲耶·哈努姆許配給納迪爾,如此納迪爾與顯赫的薩非王朝便親上加親了。

然而,這位“解放者”還懷有其他誌向:恢複伊朗帝國在沙王阿拔斯統治下的疆界……甚至擴展得更遠。為此,他提醒奧斯曼人,阿什拉夫向他們出讓領土的行為是非法的。在對方不予理睬的情況下,他發起進攻並克敵製勝,先後收複了庫爾德斯坦和阿塞拜疆,接著他橫渡阿拉斯河,奪取數個高加索行省。納迪爾還沒來得及慶功,帝國東側的阿富汗部族便伺機作亂。憑借快速反應——他特有的“用兵之道”,納迪爾奔赴呼羅珊和阿富汗,並鎮壓了騷亂,讓和平光景持續了一年。

在此期間,依舊留守伊斯法罕進行“統治”的塔赫瑪斯普二世因納迪爾日益高漲的威望心生妒忌。他決意通過完成納迪爾中途擱置的奧斯曼討伐戰,遏製他的影響力。1730年12月底,塔赫瑪斯普二世從大不裏士著手,罷免了納迪爾任命的總督,因為他認為這一任命有悖道德。接著,他率領一萬八千人和一個炮兵小隊與奧斯曼帝國展開戰鬥。盡管在亞美尼亞取得了幾次勝利,他卻在阿塞拜疆的蘇丹尼耶一敗塗地,損失四五千人,並被迫逃回伊斯法罕。奧斯曼帝國擔心納迪爾重返戰爭舞台,急忙於1732年簽訂和約:沙王向他們割讓出高加索和亞美尼亞一部分領土。奧斯曼部隊的指揮官艾哈邁德·帕夏甚至收到了九門火炮作為禮物!塔赫瑪斯普二世在政治上昏著頻出。1732年2月7日,他在拉什特又與沙俄簽訂了一項和約,其中他將裏海南岸的部分行省割讓給沙俄,使彼得大帝對該地區的占領正式化。這便是塔赫瑪斯普二世的投降策略和對納迪爾的宣戰。

納迪爾是在赫拉特收到這些和約條款的。麵對薩非國王的這一“叛國”行為,他公開譴責塔赫瑪斯普二世,並即刻向奧斯曼帝國蘇丹派出了一隊使團,以向他宣布這些和約無效。還沒等到後者給出可想而知的否定答複,納迪爾便下令軍隊整裝待發,討伐奧斯曼蘇丹。

然後他邀請塔赫瑪斯普二世與他在位於赫拉特和伊斯法罕中間的庫姆或德黑蘭會麵。由於沙王的回絕,他便親自前往都城。皇宮當晚舉辦了縱酒狂歡的聚會,納迪爾設法讓當朝權貴獲悉,以便讓他們中一些人能夠到現場親眼見證[5]。麵對這樣的醜聞,他召集了一場會議。在會上亦真亦假的群情激憤中,他大聲疾呼:“你們真想要這樣的人做你們的君主嗎?”

眾權貴決定即刻廢黜沙王,並將其遣送至呼羅珊的薩卜澤瓦爾。沙王當時身在加茲溫的八個月的兒子以阿拔斯三世的頭銜接替了他;而納迪爾得到了帝國的攝政權,距離王位僅一步之遙。

故事本可以這樣結束,深受人民愛戴的納迪爾掌控了實權。然而,當人們請他主持內政時,他拒絕了。“我喜歡征戰。”他直言。於是他再次出發,征討奧斯曼帝國,一心渴望奪下巴格達總督艾哈邁德·帕夏手中的美索不達米亞,從而進一步向地中海邁進。

1732年12月8日,納迪爾占領了重要的庫爾德城市基爾庫克。艾哈邁德·帕夏則退守在阿拔斯王朝的古都內,麵對圍城的納迪爾發出的最後通牒仍拒不出城。奧斯曼帝國公認的最有統兵天賦的將軍托帕爾·奧斯曼·帕夏領導的大軍趕來救援巴格達。兩軍在薩邁拉交鋒。在此役中納迪爾敗北,於是他退守哈馬丹,隨後抵達伊斯法罕,並在那裏慶賀了納吾肉孜節。重整部隊後,納迪爾返回陣地,再次迎戰托帕爾·奧斯曼·帕夏。這一次,勝利向他露出了微笑,土耳其將軍戰死。兩國啟動了新一輪的前期和談。納迪爾如願以償,讓所有伊朗戰犯重獲自由,他也向奧斯曼人交還了奧斯曼·帕夏的遺骸。但戰爭並未因此而結束。在幾輪軍事活動後,納迪爾迫使對手承認了伊朗對亞美尼亞和格魯吉亞的宗主權。

納迪爾成功地從沙俄方麵獲得了一項非常有利的和約。俄軍不僅從被占領區撤出,而且,憑借沙俄駐伊斯法罕的戈利岑王子的遊說,奧斯曼帝國向克裏米亞請求的援軍被沙俄阻止過境。最後,他在達吉斯坦也得以重建和平……盡管是暫時的。至於波斯灣南部,在其附屬國的協助下,攝政王納迪爾成功樹立伊朗對巴林群島的統治權,並控製了馬斯喀特、阿曼和也門的一部分。

他的戰績令人難以置信:伊朗帝國恢複了阿拔斯時代的疆界。他功勞甚至可以與最偉大的君王媲美……隻不過他不是君王。

1736年的納吾肉孜節到了。當時駐紮在阿拉斯河南岸穆甘平原的納迪爾召集了所有名流顯貴,據說他們中包括了國家官員和禁衛軍,共計十萬人。他謙卑地提出,鑒於他的使命已經完成,他已經恢複了伊朗往日的疆界和榮耀,他也該就此隱退至呼羅珊的卡拉特城堡了。此時,塔赫瑪斯普二世住在薩卜澤瓦爾,而在位的國王——年幼的阿拔斯三世現居加茲溫。

眾人的回答是:請他加冕稱王。他拒絕了。在人們再三堅持下,他終於“迫於壓力”接受了這一推舉。從這一刻起,一連串的慶祝活動和狂歡宴會開始了。不好此類場合的納迪爾也順從地加入其中。

按照占星師選定的日期,納迪爾於1736年3月18日加冕登基。納迪爾之子禮薩·庫裏·米爾紮也同時被封為王儲。阿夫沙爾王朝就此建立,並將統治伊朗至1749年。年幼的阿拔斯三世將在他即位幾個月後死亡,卒年四歲。一些人將他的死歸罪於納迪爾,但這似乎可能性不大,因為與他的父親不同,小國王其實不會對納迪爾造成任何威脅,然而他父親依然在世。

征服者的腳步沒有止於已獲得的榮譽和皇家的浮華享樂。他尚未奪取誌在必得的坎大哈地區。1738年3月13日的一場血腥戰役令他得償所願。坎大哈城堡被摧毀,駐守該省的兩名親王總督被俘並攜他們的隨從和家眷被發配到遙遠的馬讚德蘭。

令局勢複雜的是眾多叛軍逃亡至印度境內,甚至躲到莫臥兒宮廷中避難。於是納迪爾向莫臥兒皇帝穆罕默德·沙(1719—1748年在位)派出了三名使節,要他拒絕對這些人提供庇護和援助。然而,印度國王不僅無視他的要求,還處決了他的使臣。這一挑釁點燃了戰爭的火藥桶。納迪爾召集了手下的將領,對他們說:“我們要向印度河進發,我們要征服印度。”1738年5月19日,在大軍啟程前夕,他像以往一樣對兵將們做動員講話:“我們麵前困難重重……但我們的勝利將是所有伊朗人民的驕傲和光榮,而你們的失敗將帶來屈辱和苦難。等待你們的是榮耀和財富。我將一馬當先,為你們引路。真主與我們同在。”後來,他宣稱:“印度征服戰對我來說不是一種榮譽;對我來說重要的是,捉拿那些二十年間在我祖國領土上肆虐、對我人民犯下各種搶劫暴力罪行的匪徒。如果我追求的是聲譽和虛榮,那麼我就該擒拿歐洲君主。然而,這樣的行為與我所受到的伊朗行俠仗義的教導相去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