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劍之子”和“好國王”(3 / 3)

期待已久的日子終於到來了。1739年5月12日,在一場盛大的典禮上,納迪爾將自己佩戴的印度皇冠還給了穆罕默德,恢複了後者印度皇帝的身份。接著,他用波斯語——德裏宮廷所有人都使用的語言——對在場的眾人說:“如果我在世界的另一端聽說你們之中有人對你們的皇帝不敬,我會毫不猶豫地趕來,對那名罪犯施以應有的懲罰。”然後他私下向莫臥兒皇帝建議,應從嚴治國,為自己配備一支真正的常規軍,以擺脫對地方權貴的依賴。然而,對印度或戰後剩下的印度來說不幸的是,這些建議都被忽視了。

5月17日,他在喧天的鼓樂中離開德裏,興高采烈歡送的民眾為他的離去感到釋然。

他的返程用了兩年零七天,因占領了印度都城並在那裏駐紮了五十七天,納迪爾帶著伊朗曆史上絕無僅有的輝煌戰績從印度凱旋。在返回的途中,他還順便鎮壓了新占領地區的幾波騷亂,接著他抵達喀布爾,並在那裏慶祝了1740年的納吾肉孜節。5月7日,納迪爾回到赫拉特,在那裏展示了他驚人的戰利品。

此時,他決定重組行政係統,在裏海和波斯灣創建一支海軍,讓自己遠征時帶回的印度工匠修葺翻新卡拉特城堡,以便匹配他將儲藏在那裏的財寶,並讓自己在必要時可以在那裏舒適地退隱。在此期間,他還平息了中亞的一場叛亂,解放並遣返了數千俄國戰俘。也正是在這一時期,人們在他身上發現了一些水腫的跡象,並診斷出腎衰竭——因糟糕的飲食和極度疲勞導致的疾病。巴讚神甫——他的“法國醫生”囑咐他要平衡飲食,靜養三個月,但他對此置若罔聞。

鑒於帝國西北邊陲的達吉斯坦出現騷動,他決定親自領兵,在必要時甚至可以在擔架上指揮軍隊。

然而在穿越裏海南岸的密林時,他遭到襲擊,受了輕傷。懷疑的焦點立即聚集在王儲禮薩·庫裏·米爾紮身上,後者的行徑在印度遠征過程中就已經顯露出卑鄙可恥。在德裏,禮薩·庫裏·米爾紮在聽聞納迪爾的死訊時,絲毫不予核實便立刻命人以自己之名鑄造新幣。更惡劣的是,因害怕一直被軟禁在薩卜澤瓦爾的塔赫瑪斯普二世對自己的新“統治”造成威脅,他違背父命,將其殺害。他甚至下令處死了他自己的妻子——塔赫瑪斯普的妹妹。納迪爾怒發衝冠,迅速召集了四十幾名要員,組成了一個貌似公正的法庭。王儲給出的解釋模糊混亂,乃至於法庭對他的判決莫衷一是。一些人建議處死,另一些人主張流放,另外的多數人認為應該施以盲刑。第三種判決被立即執行,但納迪爾第二天就後悔了。

他性格的轉變也是從這一時期開始的。他從此更加殘暴,人們甚至推測他瘋了[9]。對那些反抗當地總督無緣無故提高稅收的起義,納迪爾進行了盲目鎮壓。他苦心經營的“救星”形象漸漸在民眾心目中支離破碎,變成了遠離民心的“暴君”。然而,他的誌向並沒有就此終結。在為他已經娶了一位印度公主的兒子(新王儲納斯羅拉·米爾紮)向沙俄公主——未來的伊麗莎白女沙皇求婚後,他再次對奧斯曼帝國開戰,並取得幾次勝利。

然而,伊朗國內民怨沸騰,長年的征戰令人民疲憊不堪。此外,旱災和生產力的下降加劇了貧困。於是,每當沙王在一座城市駐足,人們因為懼怕他的殘暴和他停留所帶來的花銷,便會首先詢問他離去的日期。惡果已經種下。盡管納斯羅拉·米爾紮在美索不達米亞對奧斯曼人節節勝利,人們卻隻把納迪爾看作一個獨裁者。一些人圖謀將他除掉。納迪爾開始為此擔憂,他在進一步加強自身保護的同時,出於疑慮,也越發倚重“外國”軍力。

1747年6月19日至20日夜裏,在今天呼羅珊的古昌,他手下的七十名軍官潛入他的營帳。盡管一個二十五歲的阿富汗人艾哈邁德汗·多蘭尼警覺地發現了情況,但他被人在營帳門口殺害。被謀反分子的動靜吵醒後,納迪爾邊呼救邊拚死抵抗。但他的一位卡紮爾將軍給了他致命一擊。這位一生與鮮血為伴的偉大征服者最終也倒在了鮮血之中!

“我的君主腰帶象征著我對我國家的服從。以前曾出過很多納迪爾,日後還會有更多納迪爾湧現,但伊朗和伊朗人將永遠存於輝煌和強大之中。”他說道。伊朗人將他的這番話和“救星”形象保留在他們記憶之中,在一定程度上忘卻了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不大體麵的結局,而更為強調他曾在危難時刻的力挽狂瀾。在馬什哈德,豎立著他立於馬上的塑像的納迪爾陵墓已成為一個朝聖之地。他的命途實在非凡離奇。

他死後,他的侄子阿裏·庫裏汗以阿迪爾沙之名稱帝,殘暴貪婪的他無法駕馭所繼承的領土。於是,伊朗再次陷入短暫的分裂。一些卡紮爾和阿夫沙爾的將領在馬讚德蘭和阿斯塔拉巴德地區、阿塞拜疆、吉蘭省以及格魯吉亞割據稱王。

而納迪爾的另一位將軍——1705年生於馬拉耶爾的讚德部族的卡裏姆汗,意想不到地重建了往日的平靜。他成功平叛幾乎全國的領土,遏製了卡紮爾人和阿夫沙爾人的野心,戰勝了奧斯曼人,於1776年奪回巴士拉,並通過他最後幾年的行動統治了波斯灣地區。

然而,他拒絕王位,甚至不想當攝政王。一個出人意料的十七歲薩非王子——居住在伊斯法罕的阿布·圖拉布·米爾紮於1750年6月28日以伊斯瑪儀三世[10]的名號即位,而卡裏姆僅滿足於“瓦齊爾·羅阿亞”(可以翻譯為“國民的代表”)這一稱號。

在基督教的焦勒法做了短暫停留後,卡裏姆汗將設拉子當作自己的省會[11],並從1756年開始啟動了大型改造、美化工程。宏偉的瓦齊爾清真寺、被視為新薩非建築傑作的華美的瓦齊爾集市、位於設拉子市中心的卡裏姆汗城堡、二十世紀被變為博物館的休閑樓閣,都是對他改造工程的見證。設拉子也成為繼阿拔斯沙統治下的伊斯法罕之後又一舉足輕重的城市。

所有信仰都可以在此建立維護自身的宗教場所,而這些場所都得到人們的保護和尊重。無論是猶太人、基督教徒還是穆斯林(什葉派或遜尼派),所有人都積極參與到城市生活中來。英國和印度的商代處也陸續在讚德家族管理下的伊朗領土上落腳。在這裏,貿易活動又開始蓬勃發展,人們終於又能夠休養生息,發財致富。治安得到恢複,信心也由此重生。親民的卡裏姆汗每周舉辦一次“巴雷阿姆”——公眾見麵會,人們可以借機與他會麵、向他喊冤或提出請求,這引得各省總督紛紛效仿。因司法係統受到嚴格管理,其公信力得到重建,設拉子成為各省爭相借鑒的榜樣。

詩人之城設拉子的著名花園中再次綻放出朵朵玫瑰。在這座都城和其他地方,一些華美的住宅拔地而起。至於卡裏姆汗,他帶著自己的小型後宮,依舊過著樸實無華的生活。

卡裏姆汗七十四歲時離世,他當政的時期在伊朗曆史上被視為一個人民普遍安居樂業的和平時代。設拉子人稱之為“阿斯雷—卡裏姆汗尼”。

他在世時為伊朗南部的領土打造了一片和平的綠洲,然而他的死又開啟了一個混亂時代。

注釋:

[1] 在給卡紮爾國王法特赫·阿裏的一封信中如此寫道,由Iradj Amini根據法國檔案資料引用,參閱Napoléon et la Perse, préface de Jean Tulard, Fondation Napoléon,Paris, éd. du Félin, 2013, p.73。

[2] 參閱Anoushiravan Keyhanizadeh上文引用著作;Vladimir Minorsky(Esquisse d\\u0027une histoire de Nader Chah, Société des études iraniennes et d\\u0027art persan, Paris, 1934)則提供了11月22日這一日期。

[3] 參閱上文,第十章“伊朗的政治複興”。

[4] 參閱Michael Axworthy, The Sword of Persia: Nader Shah, from Tribal Warrior to Conquering Tyrant, Londres, I. B. Tauris, 2006。

[5] 當時由Mohammad Hachem撰寫、Mohammad Mochiri編輯(海盜出版社)的一部著作Rostam-ol-Tavarikh詳細描述了這一場景。

[6] 印度一方的估算數字由Minorski(上文引用著作)提供。對於米爾紮·梅德西汗,他在該戰役的官方史料中記載,有三十萬兵將、三千門火炮和兩千頭戰象,再加上仆人和後勤人員,印度一方動員了近一百萬人。伊朗一方,在兵將估算數字的基礎上還要加上五千後勤人員和兩千負責軍營治安的警察。

[7] 參閱Bahram Afrassiabi,上文引用著作,第487頁。

[8] 參閱Afsaneh Pourmazaheri, ?Le musée des joyaux nationaux d\\u0027Iran, témoins historiques et artistiques inestimables?,LaRevue de Téhéran, n° 69, ao?t 2011。

[9] 參閱Foad Sabéran, Nader shah ou la folie au pouvoir dans l\\u0027Iran du XVIIIe siècle,Paris, L\\u0027Harmattan, 2013。

[10] 生於1733年,他在位時期為1750年至1773年。

[11] 關於卡裏姆汗,請參閱Abdollah Razi上文引用著作;Hadi Hédayati, Histoire de la dynastie Zend, Université de Téhéran, 1953; Houchang Nahavandi, ?Karim Khan Zand?, Le Figaro-Histoire, n° 37, avril-mai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