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勢已去,馮立不再約束手下的衛隊,黯然地對親信說道:“總算斬了個敬君弘,多少可以回報太子了!”
隨即一揮手,大家各自逃命去吧!
玄武門外,太子和齊王的衛隊作鳥獸散,玄武門內,李世民依然緊鑼密鼓,他知道驅散太子衛隊隻解決了表麵問題,眼前還有一個根本問題需要解決,這個問題不解決,玄武門之變沒有任何意義。
皇宮內的人工湖上,皇帝李淵還在悠閑地泛舟,放眼望去,安靜祥和,一切都跟以往一樣,重臣裴寂、蕭瑀、陳叔達依然陪在身邊,李淵很享受此時的愜意。
愜意很快被一個不速之客打破,這個不速之客頭戴鐵盔,身穿鎧甲,手提長矛,直愣愣走到了李淵麵前。
什麼人如此放肆,居然如此殺氣騰騰!按照大唐律例,這可是死罪!
李淵定睛一看,原來是這個毛頭小子——尉遲敬德!這個人當初還差點兒被自己處死,他拿著長矛到這裏做什麼呢?
李淵腦海中閃過了兩個字:兵變!
“什麼人在作亂?你到這裏幹什麼?”李淵憑著皇帝的威嚴厲聲喝道。
全副武裝的尉遲敬德不慌不忙,不卑不亢,說道:“太子和齊王作亂,秦王發兵將他們誅殺,現在安排我來護駕!”
說這話時,尉遲敬德底氣十足,毫無慌亂,在他心中早已把李世民當成唯一的主人,而李淵隻不過是主人的爹!
看著殺氣騰騰的尉遲敬德,李淵驚呆了,他曾經想過皇子間的爭鬥可能會升級,但沒有想到居然升級到你死我活的程度。現在皇子間的爭鬥已經結束,卻又上升成自己與李世民的父子之爭,真是皇權麵前無父子!
李淵突然想到自己的姨父楊堅,怎麼到頭來,自己的命運居然與姨父如此相似,當朝皇帝居然受到了皇子的逼迫,這是什麼世道呢?
怎麼辦?兵變已經發生,看來秦王已經掌握了局勢,還能補救嗎?
李淵轉頭麵向自己的智囊裴寂,忐忑地問道:“事情到了這一步,該怎麼辦呢?”
一向沒有主意的裴寂更是沒了主意,隻能對李淵報以一絲苦笑,一聲不吭。像裴寂這樣的人,純粹是抬轎搭班子的,屬於那種“領導點頭我點頭,領導畫圈我畫圈”的人,跟著屁股跑是高手,到前麵領跑就是棒槌。
裴寂啞了火,另外兩位重臣蕭瑀和陳叔達卻來了精神,這兩個人原本就是親秦王派的,此時更不能錯過為秦王立功的機會。
蕭瑀和陳叔達一唱一和地說道:“建成和元吉原本對國家就沒有貢獻,卻對功高的秦王嫉賢妒能,屢屢設計陷害。今日既然秦王已將他們撲滅,陛下何不順水推舟封秦王為太子,主持朝政,如此一來必然不會有事端!”
聽完兩個親秦王派大臣的話,李淵明白了一個俗語: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此時即便有十張口也無法說,再大的苦也隻能往自己的肚裏咽,兵變已經發生,秦王已經控製局勢,眼前的尉遲敬德說是護駕,其實更像是綁架。
罷,罷,罷,有其父必有其子,當年我逼姨父一家退位,現在我兒子逼我退位,小子,有你爹的風範,不愧是我李淵的兒子。
在心中下定了決心,李淵一臉平靜,甚至還做出了愉悅的表情,說道:“二位所言極是,這正是我的心願啊!”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說完這句話,李淵忽然感覺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出戲,而這出戲的高潮部分已經過去了,剩下的戲他已經不再是主角,而隻是主角李世民的一個龍套。
世事的變幻比翻書還快,幾分鍾前還是一言九鼎的皇帝,幾分鍾後就成了秦王意願的傳聲筒。
隨即,李淵按照尉遲敬德的建議,下令太子和齊王的部隊放棄抵抗,各軍統一由秦王李世民節製,宇文士及從東上閣門出宮宣布李淵詔令,黃門侍郎裴矩前往東宮安撫太子餘部。
至此,玄武門戰火完全平息,李世民憑借玄武門這個支點撬動了整個大唐。在六月四日之前,他還隻是處於夾縫之中的受氣皇子,在六月四日之後,他已經將大唐掌握於自己的股掌之中。可惜的是,李淵和竇皇後的血脈隻剩下李世民一人,建成、元吉、玄霸都已作古,世間流淌著宇文泰、李虎、獨孤信三大貴族血脈的人隻剩下李世民一人,再無分號,這就是傳說中的天之驕子吧!
血跡半幹,硝煙尚未散盡,李淵和李世民在皇宮中見麵了,這一次見麵親情的味道掩蓋了政治的味道,這樣的親情場麵在兩個人的記憶中其實是不多見的。
李淵動情地撫摩著李世民的頭說道:“前幾天偏聽偏信,差點犯了曹母投梭之錯!”(曹母投梭,講的是曹參的母親原本信任自己的兒子,後來經不住別人傳言,居然相信自己的兒子殺了人,氣憤之餘將織布的梭子扔在一邊,以此比喻父母因為偏聽偏信誤會子女。)
李淵動情,李世民也受到感染,跪在李淵的麵前,將頭深深地埋在李淵的胸前,號啕大哭,哭聲中有委屈,也有釋放,有愧疚,也有成功者功成名就時刻的感慨。
一場大哭,百般滋味。
親情過後,便是無情,擦幹眼淚的李世民開始了玄武門的善後工作,善後的主題隻有一個:斬草除根。
李建成名下六子,除一子夭折外,其餘五子,安陸王李承道,河東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訓,汝南王李承明,巨鹿王李承義,全部斬首,開除皇家戶籍;李元吉五子,梁郡王李承業,漁陽王李承鸞,普安王李承獎,江夏王李承裕,義陽王李承度,全部斬首,開除皇家戶籍。
六月四日之前,他們是貴不可言的當朝皇孫,他們的符號叫作“王”;
六月四日之後,他們是斬首除籍的亂臣賊子,他們的符號叫作“亡”。
所謂皇親,所謂國戚,到頭來,隻不過是一個個橡皮圖章!
十名皇孫人頭落地,李建成和李元吉留在世間的痕跡正在飛快地被擦拭,清洗的矛頭開始遊移,指向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生前的親信,總計一百多人。本著斬草除根的原則,這一百多人人頭落地也隻不過是分分鍾的事情。難道真的一殺了之?
“元凶已除,何必殃及其他,殺來殺去,局勢怎能穩定?”說這話的人不是別人,居然是猛人尉遲敬德,盡管他親手除掉了齊王李元吉,但他並不主張對李建成餘黨一網打盡,恰恰相反,他建議網開一麵!
犬吠非主,蒯通尚能躲過漢高祖劉邦的殺戮,對於這些餘黨為什麼不能網開一麵呢?
在尉遲敬德的建議下,李建成和李元吉餘黨一百多人躲過屠刀,其中的多數人在李世民的王朝中官運亨通,風生水起,這個名單很長,包括魏征,包括王珪,包括薛萬徹,甚至連剛剛與秦王府勢力血戰一場的馮立、謝叔方也借機向李世民投降,全部無罪釋放,這一切都源自粗人尉遲敬德的建議!
戰火撲滅,硝煙散盡,三天後,也就是六月七日,李淵下令封李世民為太子,詔曰:今後無論軍事政治,無論事情大小,由太子裁決之後,再行上報!
李淵的皇帝生涯從半夢半醒中開始,又在半夢半醒中結束,次子李世民抬著轎子將他送上了皇帝的寶座,又抽了梯子將他從皇帝的寶座趕到了太上皇的冷板凳之上。
皇帝是一線,太上皇則是永遠上不了台麵的二線。做一個二線的皇帝心裏有多苦,可以問問李淵,可以問問李旦,可以問問李隆基!
自此,唐朝政治進入李世民時代,而皇帝李淵的時代成為過去,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前李淵是這個帝國的獅子王,而六月四日之後,帝國的獅子王變成了李世民,從此李淵不再統馭帝國的獅群,他也不過是一隻仰人鼻息的老獅王而已。
一句話,你過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