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乾隆朝的離奇案件(2 / 3)

所以在挨了許多板子,要被送進大牢之前,馮起炎還期待著皇帝會可憐他的一片癡情,嚐了他的夙願,所以苦苦哀求審案的官員轉告給皇帝一句話。什麼話呢?“若以陛下之力,差幹員一人,選快馬一匹,克日長驅到臨邑”,“則此事諧矣。……二事諧,則臣之願畢矣”。就是說,皇帝您派一名幹員,騎一匹快馬,跑到我老家去,去給我說媒,您一說,那麼這個事肯定能成,這事成了,我一輩子心願也就了了。

想必乾隆皇帝登基四十一年來,還沒有遇到這麼好玩的事。他看著案卷,止不住地哈哈大笑,笑完了,還讓太監把這個案卷在後宮中讓妃子們傳閱,讓大夥一起歡樂一下。笑過之後,乾隆表現出了他在統治中期難得的仁慈。怎麼個仁慈法呢?真的派人去給馮秀才說媒嗎?當然不是,我們說乾隆仁慈,是他這次開恩,沒有按以前的案例,取了馮起炎的腦袋。文學青年馮起炎很幸運地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乾隆決定,以“癡心迷妄”“欲瀆聖聰”之罪,“刺字發遣”,把他發配到黑龍江的冰天雪地裏,“給披甲人為奴”,給士兵做奴隸,在北大荒裏,讓他終老了此身。

這是另一個案子,秀才上書,沒被砍頭,但是被發遣到黑龍江了。如果說馮起炎這個案子,還有點喜劇的成分的話,那麼,另一個案子,可就是徹頭徹尾的悲劇了。

乾隆十八年(1753年),一個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年輕人來到山東孔府,懷裏揣著一本書,叩開孔府的大門。看門的問,你是幹什麼的?他說我是浙江人,叫丁文彬,從浙江千裏迢迢跑到孔府來認親。看門的問,認什麼親?這個丁文彬說,前些天上帝臨凡,給他托夢,夢裏對他說,已經把孔府衍聖公的兩個女兒都許配給了他,所以他今天跑來做上門女婿。他說他學富五車,寫了許多文章,“皆天命之文,性命之學”,要請衍聖公過目。

孔府家人一看,來人神誌恍惚、胡言亂語,顯然不是個正常人,就把他送到官府裏。山東官員升堂一審,原來這個丁文彬,從小父母雙亡,靠哥哥帶著長大,家裏特別窮,所以已經三十多了,還沒能娶上老婆,貧困潦倒,生計無著,因此精神就越來越不正常。他說他經常能聽到一個小人,自稱是上天神靈,在他耳邊說話,說已經命他當了天子,管理天下之人。丁文彬於是就開始琢磨著,怎麼開創新朝,怎麼當皇帝。他給自己起了幾個年號,叫什麼“天元”,什麼“昭武”,又為自己的新朝設計過一個製錢的圖式,叫“太公九府錢”。又寫了些什麼星象、天命之類的文章,把這些,都收進一本書裏,把這本書給官員看,說這就是我寫的,你們看我是不是挺有才?我這個製錢的圖樣,畫得是不是挺好看?

山東巡撫楊應琚一看,好嘛,有年號,有錢幣圖案,要建新朝,這是逆案啊,大案。不過,誰都能看得出這個丁文彬明顯是個瘋子,這怎麼處理呢?所以楊應琚寫了封奏折,向皇帝彙報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還對丁文彬的精神狀態進行了一番合情合理的分析:“臣考察其情形,丁文彬乃是一至貧極賤之人,一旦識得幾字,自認身懷奇才異能,無出其右。因而妄想富貴美色,結為幻影,牢不可破。”(《清高宗實錄》)就是說,丁文彬因為太窮了,生活太灰暗,太看不到希望了,就逃避到白日夢中去尋找心理滿足,就得了妄想症。楊應琚的分析應該說很有道理,很符合現代心理學的補償原理。楊應琚說,“聽其所言,不論何人俱知其妄”。這個人的表情、狀態,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瘋子,不是正常人。而且這個人身體很差,老在監獄裏關著也不行,請皇帝指示怎麼辦。

這個案子彙報到乾隆那,乾隆皇帝一看,也認為此人是個瘋子。那麼,對這個瘋子怎麼處理呢?是放了,還是交由家屬關起來呢?都不是。乾隆先沒說怎麼處理,而是先關心起丁文彬的身體狀況,他特意發了一道諭旨,問山東巡撫楊應琚,說你說過這個丁文彬身體很差,那麼現在怎麼樣,差到什麼程度?還能活多長時間?

楊應琚回複說,丁文彬本來就病病歪歪,被抓起來後,又多次經過嚴刑拷打,現在已經奄奄一息,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乾隆為什麼要關心丁文彬的身體情況呢?是不是大發慈悲,要給他治病呢,或者至少讓他提前出獄呢?不是。乾隆發了一道上諭,說我掐指一算,這個案子按正常程序,經三法司會審,再行判決,再傳達到山東,先後要一兩個月時間。很可能案子還沒審完,丁文彬就死在牢裏了。要是那樣,可絕對不行,那不就便宜了這個逆案的主犯了嗎?所以他命令楊應琚,不用審了,立刻將丁文彬當眾淩遲處死。為什麼呢?因為隻有當眾淩遲處死,才能發揮丁文彬這個反麵典型的作用,讓老百姓都認識到想造反的下場。於是乾隆十八年(1753年)六月十四日午時,丁文彬被駕上囚車,押赴法場,在萬頭攢動中被綁上木樁,接受千刀萬剮。在身上的肉一片片被割下來之時,丁文彬口中尚且喃喃有詞,希望上天來救他。那麼丁文彬被處死,還沒完,他的哥哥丁文耀,兩個年滿十六歲的侄子丁士麟、丁士賢雖然對他想開創新朝這件事完全不知情,也被處以斬監候,秋後處決。另外不滿十六歲的兩個侄子被發配給功臣家,世代為奴。

應該說,丁文彬這個案子更讓我們難以理解。閱讀這個案件的檔案,讓人不禁懷疑瘋了的到底是皇帝還是“案犯”。我們說過,乾隆皇帝性格很善良,小時候宮裏小貓小狗死了,乾隆都會落淚。當了皇帝之後,有時看到地方上彙報災情,說老百姓生活多麼悲慘,他也會落淚。但是對於統治中期的這些並不嚴重的案件,他卻表現得極其殘酷。丁文彬這不是個例。據不完全統計,乾隆一朝,類似丁文彬這樣的瘋子被處死的案件多達二十一起。其中七起案件中,當事者是被淩遲處死的。另外十四起是被從輕處理,不過即使從輕,也基本都是“斬立決”或者“立斃杖下”,就是活活打死。

那麼講了這三個案子,表麵上看,讓我們都有點糊塗,因為這些案件太超出常情,不合情理,不好理解。但是我們仔細分析一下,這三個案子背後有一些共同的規律。它們有兩個共同點。一個當然是都與文字有關,所以被後人列為文字獄;第二個,和以前曆代文字獄主角都是上層社會的人不同,這三個案犯,身份都是不得誌的民間底層文人,或者說布衣。吳英和馮起炎都是秀才,丁文彬不是秀才,不過也讀書識字,還寫了很多文章。他們三個,都是奮鬥多年,沒有在功名路上成功,所以想到了向官府送書獻策。所以這三起案子反映出,乾隆通過這些案子,要重點打擊的一類人,那就是社會底層失意的文人。

為什麼要重點打擊這些人呢?這是因為乾隆對曆朝曆代滅亡的原因,深有研究。我們說乾隆沒事就喜歡讀曆史,通過總結曆史經驗,他得出一個結論,社會底層最危險的人物,最容易帶領普通老百姓起事的人物,是什麼呢?就是“失意文人”。為什麼呢?第一,中國傳統社會,讀書人讀書的目的就是為了功名。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所以這些失意文人欲望特別強烈,一心想要功名富貴。一旦科舉不順,騰達無望,這些已經讀了半輩子書的人很難老老實實放下書本去做農民,而一定要想方設法,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他們最容易起不軌之心。第二,這些人識文斷字,能說會道,很有能力,很容易成為民間起事的帶頭人。因為你要做成什麼大事,一個字不識也困難。所以你看,中國曆史上那些大的農民起義,首領大多數是失意的底層文人。比如唐代的黃巢,幾次參加科舉考試,最後都沒考中,憤而起義。後來的太平天國領袖洪秀全也是四次考秀才都沒考中,才決定起義的。

那麼,乾隆身為大清皇帝要極力維護自己的統治,這個我們能理解,不過,打擊這些普通的文人,關進監獄也就算了,乾隆為什麼要采取這樣激烈的手段,要殺要剮呢?這是因為,進入乾隆中期之後,雖然經濟發展,國力日盛,但是社會矛盾也更加突出,各地出現了好幾次造反事件。乾隆十七年(1752年),湖北大別山區就發生了一起聚眾謀反事件。有一個叫馬朝柱的人,在大別山中以燒炭為名,糾集眾人,製造軍械,準備起事。這個馬朝柱是湖北蘄(qí)春縣人,他雖然家境貧窮,但識文斷字,自幼胸懷大誌,很小時候起,就做著皇帝夢,認為做皇帝,三宮六院,是最爽的事,人活一世,一定要當一回皇帝。怎麼當皇帝呢?這個人有點小聰明,他主要就靠裝神弄鬼,來騙取大家的信任。他對眾人宣稱自己十六歲時,曾夢到太白金星降臨,指點他到安徽霍山縣的護國寺裏,去找一個叫楊五和尚的人為師,他千裏迢迢找到這個人,和這個絕世高人學得了一身神奇的法術,什麼法術呢?可以撒豆成兵,剪紙為馬。他成天這麼吹,又會變點小魔術什麼的,時間長了,還真有一些人崇拜他,拿他當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