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接班和傳位(3 / 3)

他規定,退位之後,他仍稱朕,他的旨意稱“敕旨”,文武大臣進京陛見及高級官員赴任前都要請示他的恩訓……

一句話,雖然退了位,他還是處處昭示自己仍然是一國之主。

握了一輩子權柄的老皇帝對權力愛如自己的眼睛,防衛過度,眷戀到了近乎失態的程度。他既要禪讓之名,又要權力終身之實。

事實證明,太上皇乾隆過慮了。直到真正禪讓了皇位之後,乾隆才發現他選的這個接班人選得太對了。

嘉慶皇帝

正當盛年,三十五歲,血氣方剛的嗣皇帝嘉慶遠比乾隆想象的還要聰明,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角色。他十分恭謹地做著大清國的皇帝每天早睡早起,勤勤懇懇地閱讀所有奏折,準時上下班,認真出席每一個他應該出席的活動,卻從來不做任何決定,不發任何命令,不判斷任何事情。他十分得體地把自己定位為老皇帝的貼身秘書,所有的事情,他都是一個原則:“聽皇爺處分。”

朝鮮使臣的記述裏,把嘉慶韜光養晦的狀貌描繪得躍然紙上:“(嘉慶帝)狀貌和平灑落,終日宴戲,初不遊目,侍坐太上皇,上皇喜則亦喜,笑則亦笑。於此亦有可知者矣。”(《朝鮮李朝實錄》)賜宴之時,嘉慶“侍坐上皇之側,隻視上皇之動靜,而一不轉矚”(《朝鮮李朝實錄》)。《清史稿·仁宗本紀》也記道:“初逢訓政,恭謹無違。”

兒子如此“懂事”,乾隆的心很快放了下來。整個大清朝也很快明白,所謂“嘉慶元年”,不過就是“乾隆六十一年”。所以乾隆太上皇生活,一方麵大權仍在;另一方麵,沒有繁雜的日常事物,比以前輕閑多了。那麼乾隆在忙著做什麼呢?

他有更多時間從事他喜歡的收藏與鑒賞活動。

乾隆帝秋景寫字圖

乾隆皇帝對文學藝術都非常感興趣,他從十九歲開始學畫,功底不錯,他的生母崇慶皇太後每年過生日,他都要畫上幾幅畫。乾隆元年(1736年)初臨禦天下時,他曾經畫過題為“鬆竹梅”“桂菊”“牡卉”“梨花白燕”“梔子花”和“鳳仙石竹”的六幅花鳥彩圖。從這些畫來看,乾隆還算是個不錯的畫家。

乾隆帝《臨王羲之貼》

書法上頭,乾隆也下了很多功夫。他最崇拜王羲之的書法,稱其《快雪時晴帖》為“千古妙跡”,日理萬機之餘,臨仿不下千百回。同時也臨過許多董其昌的書法。乾隆的字有自己的風格,方圓兼備、剛柔相濟,但是總體來說,水平一般,算不上書法家。不過乾隆這個人特別喜歡題字,現在我們到許多古跡,都可以看到他的題字。

雖然算不上傑出的書法家和畫家,但乾隆肯定能稱得上清代最大的收藏家。乾隆朝經濟繁榮,他手裏有很多錢,所以他一生所搜集的稀世珍品數量之巨,是其他時代無法比擬的。晚年乾隆最喜歡的事,就是鑒賞書畫。把一幅幅稀世珍品一一打開,細細觀賞,然後在上麵加蓋“乾隆禦賞之寶”“三希堂精鑒璽”等印章,有的上麵,還題上字。所以我們現在看很多古畫,上麵都有乾隆那並不太漂亮的題字。乾隆還把自己的收藏品,分門別類,編為目錄,編印成書。所以現在收藏界很重要的一些經典書目,都是他編的,比如古銅器目錄集《西清古鑒》,古硯目錄集《西清硯譜》,曆代書畫目錄集《石渠寶笈》,都是乾隆編的。當然,乾隆皇帝最引以為自豪的,當是對書法名帖的搜集。他把王羲之《快雪時晴帖》、王獻之《中秋帖》和王恂《伯遠帖》收集到一起,收藏在養心殿西暖閣內,把這間屋子改名為“三希堂”。就是說,這裏有三件稀世之寶。所以乾隆刻的一部書法名帖集,就叫《三希堂法帖》。

乾隆在文物鑒賞上,確實有一定的眼光。紫禁城內所藏古玉器甚多,過去的皇帝和專家,已經給它們分了等,標上甲、乙、丙三等。有一天,乾隆把玩古器,在倉庫角落裏發現一枚土漬塵蒙的玉斧,標列“丙等”。乾隆一搭眼,感覺形製古樸,很不一般,遂命人洗去塵垢,一看,是上古精品。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乾隆對玉器鑒賞非常有眼光。

除了收藏之外,乾隆朝皇家造辦處製造的藝術品,現在也很有名。乾隆朝的玉器、瓷器等,現在是屢創拍賣新高。確實,乾隆朝內務府製造的奢侈品,在整個清代水平是最高的,因為乾隆一是有藝術修養,二是不惜血本。比如現擺設在故宮博物院樂壽堂後間的“大禹治水玉山”,就是由內務府下屬養心殿造辦處與內廷如意館合作設計,然後將蠟樣、玉料運往揚州製作,這座玉山重一萬零七百多斤,堪稱玉器之王。

乾隆朝瓷器也很有名,乾隆瓷盛行錦上添花、大紅、大綠、金銀輝耀,在風格上反映出盛世之中人們喜歡熱鬧富麗的審美情趣。乾隆瓷器的造型在我國陶瓷史上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小到“二寸”“三寸”之瓶,大到“五六尺”之瓶,無論大器小器巨細不惜工本、精益求精。乾隆禦窯廠製作的數量和質量上都達到了清代最高的水平。所以也成為今天收藏家追捧的對象。

乾隆皇帝收藏之富,製作之精,確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乾隆朝留下的這些文物,要以說是乾隆時代特有的產物,它不僅體現了乾隆朝國力的強盛,也深深打上了乾隆皇帝追求宏偉氣象、追求超邁古今的審美情趣的烙印。

當然,除了享受生活,欣賞藝術,在生命的最後階段,乾隆也有很多遺憾和煩惱。最大的遺憾是陷入了一場沒能取勝的戰爭。那就是平定白蓮教起義之戰。

白蓮教起義其實是乾隆朝社會危機的一個集中體現。

陝西四川湖北的交界處,有一片著名的原始森林,稱南巴老林。乾隆中葉起,大批流民湧人這片森林,伐樹造屋,開荒種地。這些流民來源極廣,不但有四川陝西湖北三省,還有廣東湖南安徽江西之人。大批移民的出現,說明了乾隆中葉人口壓力的嚴重程度。

流民雜居之地,向來是民間宗教的溫床。在其他地方被乾隆嚴厲打擊的白蓮教迅速在這裏滋生起來。乾隆嘉慶元年(1796年)正月初一剛剛完成禪位大典,宣布自己成了“千古完人”,正月初七,就爆發了白蓮教起義。起義在陝西四川湖北的交界處爆發,很快迅速蔓延到川、陝、鄂、豫、甘五省,共涉及府、州、縣、廳、衛等二百零四個。

所以在當太上皇這幾年,乾隆除了欣賞書畫,享受生活,其他精力就都用在了鎮壓起義上。僅三年時間,動用的軍隊已經十萬,花掉餉銀已經七千萬兩。雖然“猶日孜孜”,一日不停地調兵遣將,起義的烈火卻越燒越旺。

原來,上至軍機大臣和珅,下至小小吏員,廁身這場戰爭的每一個人,都把戰爭當成了撈錢的機會。軍隊貪汙腐敗得非常厲害,已經沒有什麼戰鬥力了。掌握權力六十年來,乾隆還是頭一次這樣一籌莫展。野史記載,一日早朝已罷,嘉慶帝和和珅入見。“至,則上皇(指乾隆太上皇)南麵坐,仁皇(指嘉慶帝)西向坐一小幾,每日召見臣工皆如此。跪良久,上皇閉目若熟寐,然口中喃喃有所語,上(嘉慶帝)極力諦聽,終不能解一字。久之,忽啟目,曰:‘其人何姓名?’應聲對曰:‘高天德、苟文明(皆白蓮教首領姓名)。’上皇複閉目,誦不輟。移時,始揮之出,不更詢一語,上大駭愕。他日密召和珅問曰:‘汝前日召對,上皇作何語?汝所對六字又作何解?’對曰:‘上皇所誦者,西域秘咒也,誦此咒則所惡之人雖在數千裏之外,亦當無疾而死,或有奇禍。奴才聞上皇持此咒,知所欲咒者必為教匪悍酋,故竟以此二人名對。”(《春冰室野乘》)

戴逸先生點評說:一個叱吒風雲的英明君主,晚年對農民起義無可奈何,獨自念咒,意欲製敵於死地,這種行為典型地反映出一個意誌昏瞀的孤獨老翁的心理狀態,別人幾乎不能理解。

這次起義,徹底撕掉了“盛世”的最後一層麵紗,宣告了乾隆盛世的無可爭議的結束。大清王朝在這場戰爭中元氣喪盡,從此一蹶不振,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