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拉開木門,往左右看了看,罵罵咧咧道:“又是哪個砍腦殼兒死的,來偷我屋裏的東西,要殺千刀、遭雷劈啊!”
她抬起眼來,看見走來的唐白,那雙呆滯的眼睛仿佛有了神,關心地問:“唐白,你又去看醫生了啊?醫生怎麼說,你的病還能治嗎?”
唐白過去扶著她:“媽,我沒病,你別擔心。”
“你別瞞著媽,媽知道你有病,我們有錢治,就算賣房子,媽也給你治,好不好?你別哭,媽就怕你哭,一哭就停不下來……”婦人邊說邊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顫顫巍巍地輕撫著唐白的頭。
唐白站在那裏沒動,任由那隻幹瘦而粗糙的手在他頭上和臉上摩挲著。那手掌上幹裂而起的繭皮幾乎將他的臉劃破,他感到絲絲刺痛,可他安靜地站在那裏,一動沒動。他閉著眼,心裏痛苦得有如被千萬隻蟲子啃噬。
婦人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直勾勾地看著唐白:“你還沒告訴我你那天晚上去哪兒了,為什麼我一整晚都找不著你?是不是又有人欺負你了?”
“沒人欺負我,媽。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當時太累,在林子裏睡著了。”
“我不信,肯定是又有人欺負你了,他們把你關起來不讓你回來是不是?”婦人神情激動而凶狠地說,“是誰欺負的你,你跟媽說,媽去把他們都殺了,讓他們欺負你!”
“媽,沒人欺負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身上也沒有傷。”
“沒有傷嗎?我看看。”婦人盯著他的臉看了會兒,又掀起他的衣服,在他身上找,然後拉過他的手,發現他手背處有些紅腫,當即指著說,“你看,這裏受傷了,我就知道有人欺負你了,是誰,你跟媽說,媽馬上就去殺了他。”
“媽,真沒人欺負我,誰欺負我會打我這裏呢?是我幹活不小心被樹枝戳了下,沒事的。”
“真沒人欺負你嗎?為什麼我總覺得有人欺負你了,是你不跟我說呢?”
“不會的,誰欺負我,我都會跟你說的,因為這個世界隻有你會保護我,我肯定會跟你說的。”
“嗯,隻有媽媽會保護你,不要去相信別人。可是,媽媽最近總感覺自己病了,還病得不輕,我會不會死啊,如果我死了,你怎麼辦?你怎麼辦呢?”
婦人口中喃喃著,眼裏泛起露珠般晶瑩的淚花。她抹了把眼淚,轉過身,腳步踉踉蹌蹌地往屋裏走去。
唐白靜靜地站在那裏,臉上無悲無喜,如一尊雕塑一般。許久之後,他的臉上才露出一絲說不清是悲哀還是嘲諷的笑容,邁步進了屋。
李八鬥趕到刑警隊時才七點半,離上班還有半個小時。他把車停好後,就到外麵去吃早餐了。
刑警隊往左有一條比較古老的巷子,巷子裏有好幾家老字號的早餐店。其中一家叫李記豆漿,是李八鬥的最愛。那家店的豆漿用精選的黃豆打磨而成,醇香撲鼻,口感正宗,再配上炸得金黃酥脆的油條,堪稱人間美味。
李八鬥一隻腳踏進李記豆漿的大門,目光不經意地看向裏麵,店裏和往常一樣,食客滿座,隻有門邊還有一個空位,而那處空位的對麵,竟然坐了一個他不想見到的人。那個美豔動人卻脾氣暴臭、整天對他黑著一張臉的女法醫—— 薑初雪。
李八鬥又往四處看了看,確實沒有位置了,心想:老子做人連生死都能置之度外,憑什麼要躲一個女人?互相看不順眼就互相硌硬唄!
他徑直走過去,在薑初雪的對麵坐下。正喝豆漿的薑初雪抬起頭來,看見是他,那張本來清風明月般的臉一下子就烏雲密布了,眼中也迸射出兩道鋒芒來,恨不得吃了他。
“我都跟你說了,那天晚上隻是一個意外,我沒有……”李八鬥實在是無語。
“打住,不要再提了,否則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薑初雪粉臉如霜。
“你要這麼說的話,那我就等著你所說的代價了,別讓我失望。雖然我一般不招惹女人,但如果有潑婦非要招惹我,那我也會陪著。”
“你會為你不當的言行後悔的!”薑初雪惡狠狠地說。
“這些我一點都不關心。我現在關心的是,我好像派你去省城找專家了解馬的脾性,以及它殺人的可能性了,你為什麼還在縣城?”
“我已經聯係了省城的朋友去農林科技大學找了動物學專家,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有什麼問題嗎?”
“是嗎?什麼答案?”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薑初雪一臉強橫。
“你別忘了,我是專案組副組長,我直接對組長彙報,所有成員都有向我彙報案情的義務!”
“還不到上班時間,我吃早餐的時候,也有這種義務?”
李八鬥點頭:“行,那我就等你上班時的彙報吧。”
“不要拿著雞毛當令箭,這改變不了你肩上的警銜隻是一枚四角星花的事實,嘚瑟什麼啊!”說完,薑初雪喊了店員埋單就走了。
“四角星花怎麼了?老子還年輕,以後要加很多杠上去給你看,別狗眼看人低!”李八鬥憤憤不平。但他說的話,薑初雪已經聽不到了。
心情壞了,豆漿都沒以前喝著香了。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樣,他在縣城的大街小巷轉悠著,想為當年的詩佳案找到一點線索。碰巧在盛景小區外,他看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背包男子,便悄然跟了上去。結果發現那個背包男子從暗處翻進小區,然後敏捷如猴地爬上最靠近圍牆的那棟樓三樓的一戶人家,用工具打開窗子,鑽進了裏麵。
不管是偷東西還是別有目的,對方肯定是在犯罪了。李八鬥也沒多想,當即也使出本事,徒手爬樓追蹤上去。當他進入那間房子尋找小偷時,恰好遇到洗浴完從浴室出來的薑初雪。
當時,薑初雪身上連浴巾都沒有圍,就那麼自然而然地從浴室裏出來了。畢竟是自己的家,門窗本來都關著的,誰想得到會突然多出一個男人來呢?
彼此狹路相逢,薑初雪驚叫一聲,迅速遮擋住胸前,退回浴室,迅速穿好之前脫下的衣服,殺氣騰騰地跑了出來。
李八鬥還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當時他想繼續尋找小偷,可白看了人家的身子,就這樣走了不好,萬一人家報警了呢?雖然他問心無愧,但終究影響不好,甚至會成為隊裏的笑柄。所以,他就站在那裏等著薑初雪出來,想跟她解釋一下。
然而薑初雪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打開浴室門便怒罵道:“你想死啊!”隨即抬腿就往李八鬥襠部踢來。
李八鬥敏捷地閃開。薑初雪卻步步緊逼,招招凶狠,一副不把李八鬥廢掉誓不為人的架勢。雖然她的戰鬥力令李八鬥大感意外,但她肯定不是李八鬥的對手。李八鬥可是拿過警校格鬥賽冠軍的人,而且是在第一個回合就打敗了第二名的選手。
李八鬥連喊了幾聲“別忙動手,先聽我說”,薑初雪都置之不理,他隻好“辣手摧花”,使出一招過肩摔,將她摔倒在地,並將她壓製住,使之不能動彈。
薑初雪惱怒至極,一邊拚命掙紮一邊喊著:“你個渾蛋,別碰我,給我滾開!”就差用嘴咬李八鬥了。
李八鬥卻把她壓得死死地說:“你答應冷靜下來聽我說,我就放開你。”
薑初雪迫不得已答應了。李八鬥說了自己是警察,是跟蹤一個小偷進來的,並不是偷窺狂,也不是在犯罪,剛才隻是一個誤會。
“你是警察?證件呢?”薑初雪不信。
李八鬥拿出證件讓她看,可她還是無法接受:“警察怎麼了,警察就沒有敗類嗎?一個刑警孤身一人三更半夜抓小偷,誰信呢?我看你就是小偷吧!”
“我懶得跟你扯,你們這小區應該裝有監控吧,我們去調監控看吧。”
薑初雪同意了。兩個人去保安室調了監控。遺憾的是,小偷翻牆上去的那個地方是監控死角。
李八鬥把手一攤:“那就沒辦法了,我就是從那裏跟著他爬牆進去的,你看監控也沒有拍到我,是吧?”
“一個下三爛的小偷能徒手爬牆,還能沒有任何聲響地把我的窗子打開,你的鬼話誰信,那個小偷分明就是你!”薑初雪怒不可遏。
“三樓而已,開窗而已。有些人家用防盜門、指紋鎖,住十樓,照樣失竊。要我拿公安係統裏的案例給你看嗎?”
“好,就當你是追小偷。你既然跟進屋來追小偷,為什麼不去追小偷,而是站那裏盯著我看!”
“我……”李八鬥尷尬地說,“我正進屋,突然就看見你……那樣,換誰也會愣住的,是不是?”
“你……”薑初雪氣急敗壞,指著李八鬥,“我不管,你沒法證明你是為抓小偷進的屋,你就是那個小偷,我要舉報你!”
說完,薑初雪就準備打電話。
“你舉報我什麼,進了你的屋,還是看了你的身體?你很樂意讓全世界都知道你洗澡出來被我看到了嗎?”
薑初雪愣住了,停下了打電話的動作。顯然,她也不想這件事聲張出去。
李八鬥說:“而且,我知道你也是警察,我在刑警隊的食堂見過你。真要把這事鬧開了,整個白山縣公安局都會有咱倆的傳說。”
“滾!別讓我再看見你。”薑初雪咬牙切齒地說。說罷,轉身就走了,因為她不想再多看李八鬥一眼。
李八鬥頗為無奈,搖頭歎息一聲離開了。他不知道的是,薑初雪回屋以後,把自己關在浴室裏,洗了一遍又一遍。她覺得自己的身子被李八鬥看到且碰到了,就是對她的玷汙。她對異性有嚴重的潔癖,對男性從心底抵觸和排斥,甚至包括她父親。所以後麵每次相見,她對李八鬥都表現出極強的厭惡。李八鬥覺得她太小題大做、不可理喻,卻不知道那件事於她來說,是一輩子都洗不去的汙點。
李八鬥吃完早餐回到刑警隊的時候,看見自己辦公室門口等著一男一女兩個六十來歲的老人。
“你們找誰?”李八鬥問。
男的說:“我們是夏東海的父母,昨晚接到了你們刑警隊的電話,說我兒子一家出事了,今天一早就趕緊過來了。”
“進來坐著說吧。”李八鬥打開門,把倆人都讓進了屋。
兩個老人長得身寬體胖,但神情格外憔悴。尤其是夏母,兩隻眼睛明顯地紅腫著。夏父則板著一張臉,像誰欠他錢一樣。
“誰殺的人,抓住了嗎?”一進屋,屁股都還沒來得及坐下,夏父就追問。
“沒有,還在調查。”李八鬥說。
“還在調查?”夏父一臉不滿地質問,“東海家裏有監控,誰殺的人一目了然,還調查什麼?”
“他家是有監控,但監控記錄有點過於邪門。”
“怎麼邪門了?”
“案發的那天晚上,我們隻從監控裏看見了一匹馬進出他家,沒有發現人。”
“什麼,隻看見一匹馬進出他家,沒有人?”夏父的情緒更加激動起來,臉上的肥肉都抖了起來,“簡直胡扯八道,你的意思是馬殺了他們一家三口嗎?”
“我知道這很不可思議,不如你們自己看看監控吧。”這時包古正好進來,李八鬥便讓包古帶他們去看監控記錄,順便看看被害人的遺體。
“我告訴你們,別想忽悠我,我人老但不糊塗,你們要是敢包庇誰,就算告到中央去,我也要討回公道!”
夏父懷著對警察的不滿罵罵咧咧地出去了。李八鬥沒怪他,他能理解一個老人的喪子之痛,同樣也能理解他聽說一匹馬殺了三個人後的驚詫與憤慨。沒人能相信一匹馬能殺三個人這種事。
魏大勇、冷笑和薑初雪先後趕到。本來,冷笑和薑初雪都不在大案中隊的,但成立專案組後,為了辦案方便,就把他們的辦公點臨時放到了大案中隊。
“怎麼樣,安排給你們的調查任務都完成了嗎?”李八鬥問。
“我昨天晚上加班到兩點,才看完兩處監控,還有好幾處都沒看,至少還得一整天,並且得加班才能看完。”冷笑說。
“我也是。”魏大勇說,“夏東海的社會背景似乎很複雜,我目前也隻是了解到一小部分,還有好些人需要走訪,到時候做個整理一並報告給你吧。”
李八鬥把目光落在薑初雪臉上,薑初雪說:“昨天我已經跟省農科大的三位動物學專家交流過了,他們的說法基本相同,認為任何動物都可以經過一定的人為訓練後,具備一定的執行能力,但還是會受到物種限製。馬能被人訓練的方麵有很多,譬如奔跑、跳躍以及某些意識性的服從,但馬天生不具備攻擊性,不可能殺人,更不可能有條理地殺人。若單論殺人,很多具有凶性的肉食性動物都可以,如豺、狼、虎、豹,但它們也不會有條理地殺人,除非受過一定訓練的靈長類動物,譬如猴子、猩猩,但馬絕不可能。”
“馬絕不可能?”李八鬥說,“問題是,16號別墅案除了一匹馬,沒有別的可疑對象了。就算是自殺,也得給我們留下凶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