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發財?(1)(3 / 3)

“不嚴重?你剛才念得清楚‘特此通告嚴查緝拿’,連我這救人的都被通緝,何況她這個火頭?唉……先填飽肚子再說吧。”苦瓜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海青心事重重,夾起兩根麵條塞到嘴裏,沒滋沒味地嚼了幾下。或許這碗麵並不難吃,但他此時嘴裏幹巴巴的,根本吃不下東西,於是又放下筷子道:“你究竟把甜姐兒藏哪兒了?”

“嗯……安全的地方。”苦瓜一邊往嘴裏塞麵條,一邊敷衍道。

“帶我去見見她,或許能商量出辦法。”

“不行。”

“為什麼?”

苦瓜不理他,直到把麵吃得精光才說:“他們父女藏身何處,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走漏消息……”

“你信不過我?”

“不是。”

“那就告訴我。”

“不行!”苦瓜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態度堅決,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哪怕你現在去報官,把我抓起來活活打死我也不說。”

“你呀……”海青無奈地搖著頭,他看得出來,苦瓜實在太想保護甜姐兒了,已經勝過自己的安危,這件事是不會讓步的,“那你說現在應該怎麼辦?”

“辦法隻有一個。”苦瓜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宛如說單口相聲前拍醒木一般,“把遜德堂失火的真相查清,將真正的火頭找到,還甜姐兒一個清白!”

海青瞠目結舌:“你、你是說……咱們私下調查此案?”

“咱們?”苦瓜連忙擺手,“沒有你,是我自己。”

“不不不!當然得有我!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

“你幫不上忙……”

“可以的!我讀過許多偵探故事,知道怎麼破案。福爾摩斯離不開華生,霍桑離不開包朗[2],你也需要一個搭檔。”

苦瓜不曉得他說的是些什麼人,不過聽著像逗哏和捧哏的關係,便道:“我不管福什麼、禍什麼的在哪兒,反正我不跟你這樣的‘海青’搭夥。在‘三不管’查事情是很難的,我要打交道的都是江湖藝人。他們一個個都是老油條,不能指望他們主動開口,有時候必須耍點兒手段,甚至還會遇到危險。你不懂我們的規矩,也不會我們的‘春點’,隻會惹更多麻煩。”

“你教給我我不就懂了?”

“不行不行,這不合規矩……”

“忘了那些老套的規矩吧!”海青身子一傾,額頭頂著額頭,死死盯著苦瓜的眼睛,“說相聲的規矩裏是否有不準做賊這一條?別忘了我知道你底細。你不想這個秘密泄露出去,對吧?”

苦瓜霎時無言,眉頭皺成大疙瘩。

“隻要你讓我參與,我保證嚴守秘密,怎麼樣?”

“你這是訛詐。”

“你見過哪個訛詐的上趕著要幫被訛詐者?再說……”海青把自己那碗幾乎沒吃的麵往前一推,“像這樣的麵條,你兜裏的錢夠買幾碗?你總得先賺錢填飽肚子吧?一邊賣藝一邊調查,拖拖拉拉的,這件事得耗到何時?從今天開始我負責開銷,你暫時別‘撂地’了,咱們盡早把事情解決,甜姐兒也能早得自由。你說對不對?”

苦瓜憋了半晌,歎道:“看來我很難反駁了。”

海青一臉得意:“這就應了你們常說的話,沒有君子不養藝人。”

“你是君子?怎麼瞅著不像啊!不過幸好我也不是君子……好吧,我答應你。”

“這就對啦!”海青很高興,握住苦瓜的手,苦瓜想甩開,卻被他攥得緊緊的,“合作愉快。”

“但願吧。”苦瓜一臉不情願,“醜話說在前頭,你得聽我的。”

“一切都聽你的,或許我還能給你意想不到的幫助。”

“我怎麼右眼皮直跳呢?”

“放心放心,那是著急上火。”海青樂嗬嗬地奔欄櫃付了錢,轉回來催促,“走吧!咱現在就去遜德堂找線索。”

“等一下,別糟蹋東西。”苦瓜把剩下的那碗麵端起來,又狼吞虎咽吃起來,片刻工夫吃個幹幹淨淨。

兩人剛出飯館,見小麻子迎麵而來。海青的心怦怦猛跳,唯恐又打起來,想躲開,麻子卻主動湊過來:“‘安根’了?”一臉和顏悅色,完全不像要打架的樣子。海青知道這句“春點”,“安根”是吃飯的意思,填飽肚子才能安身立命、紮住根基,這“安根”二字真是再貼切不過。見人家態度和藹,海青也忍著尷尬抱拳客套:“添過了,您請自便。”麻子又笑著朝苦瓜點點頭,沒說什麼,一錯身進了飯館。

海青這才鬆口氣:“陰得快,晴得也快,這人倒也不壞。我剛才攪他買賣,是不是該向他道個歉?”

“你向他道歉?該他向你道謝才對啊!”

“為什麼?”海青蒙了。

“你怎麼還不明白?剛才他是‘腥夯’……”

“等等!”海青抬手打斷,“這‘腥夯’是什麼意思?”

“唉!”苦瓜又說溜了嘴,不想解釋,可事到如今無法拒絕海青的要求,不禁感歎,“你算是攥住我的把柄啦!告訴你吧,江湖裏凡是真的東西叫‘尖’,假的東西叫‘腥’,‘夯’是發怒大叫。‘腥夯’的意思是……”

“小麻子是假裝發怒?”海青終於醒悟,“不像啊!他罵咱們罵得那麼凶。”

“咳!那是貫口。有個段子叫《洋藥方》,你沒聽過。那裏麵有一大堆訓斥人的話,都是沒什麼、不什麼的,他全用在咱倆身上了。你剛出來攪場時他確實生氣,還瞪了我兩眼。但他靈機一動,順水推舟故意耍橫,壞事反倒成了好事。你這麼一攪,他這麼一鬧,大頭他們過來一拉架,吵吵嚷嚷,引過去多少人?都抻著脖子往裏瞧!別看那段《大保鏢》沒掙錢,後邊再演掙得更多!”

“這麼說……剛才你們都是做戲?”

“全是‘腥’的!就你一人蒙在鼓裏。”

海青訝異半晌,又搖了搖頭道:“那麻子可有些過分了,罵你幾句無所謂,不該啐你、打你。”

“說相聲的在街麵上混,遇見不講理的多了,挨啐挨打還少呀?這都不算什麼,做戲就要逼真,所謂‘不瘋魔,不成戲’。再說我也不是白挨啐,分賬時還多給我錢呢。”

“他還叫你死在外邊,永遠別回來。”

“你聽錯了。”苦瓜嘻嘻一笑,“他說的不是‘死在外邊’,是‘屎在外邊’。你在外邊拉完屎還帶回家呀?”

“咳!你們這路人啊……”海青哭笑不得,實在不知說什麼好。

“快走吧,趕緊把賈胖子的事兒查清楚。”

“慢著。”海青很認真地說,“咱倆一起查案,要相互信任。你這麼多花花腸子,可不能再跟我玩‘腥’的啊!”

“知道呀!”苦瓜一臉不耐煩,“跟你都是‘尖’的!行了吧?”

海青默然望著苦瓜,心裏一點兒也不踏實——或許這不僅是合作,也是他們二人之間的較量!

遜德堂依舊門窗大敞,匾也擦幹淨掛回去了,但隻剩半邊鋪麵怎麼做買賣?兩個小夥計寶子、順子還真有主意,在門口擺了塊床板,把沒損壞的藥材一股腦兒堆在上邊。一人一張小板凳,坐在旁邊胡亂吆喝著——成賣野藥的啦!

“恭喜恭喜。”苦瓜領著海青笑嗬嗬湊過去,“常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今天我算見識了。這才幾天沒見,二位自己當上老板了,一定發大財了吧?”

寶子愁眉苦臉地道:“苦瓜哥,我們都混成這樣了,你還拿我們尋開心。鋪子燒了,掌櫃的死了,長福也被逮走了,這買賣就算吹啦!前天又來了個要賬的,把櫃上十幾塊錢都搶走了,連我們身上的銅板都掏光了,如今我們兜裏比臉還幹淨,不賣野藥喝西北風呀?”

“可惡!”苦瓜一跺腳,“你們傻呀?賈胖子的藥大多是假的,能欠多少賬?八成不是債主,是趁火打劫的!聽說胖子死了,胡亂寫張借條來訛錢。”

“知道呀。”順子把嘴一撇,“可他領著一幫人,堵著門罵大街,還都拿著棍子、鎬頭,我倆怎麼對付?稍有怠慢還不把我們打成爛酸梨?明知是假也得當真的。你以為我們不想走?沒地方去呀!而且房東至今沒露麵,燒了人家的房能算完嗎?掌櫃的又沒個三親六故,可不就得找我們算賬?警所的人也說,案子沒結不能走,叫小梆子看著我們,若是跑了連他都受連累。”

海青見此情形心中淒然——剛才在路上聽苦瓜說了,寶子和順子都不是天津人,也不是親兄弟,但境遇相同,都是家鄉鬧洪水逃出來的。因貧困饑饉,爹娘在逃難路上把他們托付給賈胖子,說是學徒,其實是把兒子賣啦!並非爹娘心狠,實在因為養活不了,與其看著孩子餓死還不如給別人。爹娘繼續逃難,如今莫說落腳何方,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可憐寶子、順子命運不濟,偏偏落到賈胖子手裏,兩年來做牛做馬,不但幹鋪子裏的活,還要伺候胖子吃喝拉撒。現在賈胖子燒死了,藥行真正的本事他倆沒學到,造假的能耐也一知半解。十二三歲的孩子,無依無靠怎麼生活?

海青越想越難受,正歎息間,來了一個買主,有個中年人蹲到攤兒邊,抓起一把何首烏問:“怎麼賣呀?”

寶子回答:“五十銅子兒。”

“五十個子兒一兩?貴啦!”

“不。”寶子把稱藥的戥子一舉,“一戥子。”

“啊?!”中年人一愣——這是賣藥還是賣花生米呀?

順子倒幹脆,實話實說:“鋪子著火,掌櫃的死了,如今就剩我們倆,也不會坐堂看方。這些藥放著也沒用,將來還指不定歸誰呢!您好歹給點兒,我們隻為掙個吃喝。”

“好,給我來一戥子的。”

寶子真實在,拿起戥盤子往藥口袋裏一鏟,上尖兒的滿滿一盤,連分量都不稱,往桑皮紙上一倒。他打包裹倒是得心應手,快得跟變戲法一樣,眨眼間已將藥包得嚴嚴實實,又抽出草繩拴好,推到客人麵前。

中年人瞧出便宜來了,又問道:“別的藥呢?”

順子大大咧咧朝攤上一指道:“都一個價兒。”

“好好好,桂圓!我要兩盤。”

寶子拿起戥盤子又要鏟,站在旁邊的苦瓜突然抬腿一腳,把戥子踹飛。寶子蒙了道:“你幹什麼?”

“別賣啦!”苦瓜就勢抓住寶子的衣襟,“你們掌櫃的欠我錢,還沒還清就吹燈拔蠟了,這些藥材都該抵給我,豈容你們私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