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時光更改,勝似先前(2)(3 / 3)

“放屁!”剛才罵苦瓜的那個打手又插嘴,“你小子算個鳥?也配在這屋裏談交易?”

“你才是放屁。”張老七瞪他一眼。打手嚇得一激靈,竟抬手扇了自己一記耳光。張老七回過頭來又道:“苦瓜,實話告訴你,在這房簷底下隻講我自己的理,就憑你嘴裏吐出‘交易’二字,就該打折你一條腿。可你這小子有趣,我也欣賞你這份膽色,今天破個例,倒想聽聽你有什麼條件。說!”

“我無權無勢,即便知道凶手也拿他沒辦法。不過我已暫時把他穩住了,如果他回過味兒來肯定要跑,所以我告訴您他是誰,您得立刻把他抓起來……”

“這話不用你提,敢在我的地盤上隨便殺人,老子饒不了他,非把他剮零碎了不可。”張老七滿麵笑容,眼裏卻泛出陰冷的殺氣。

“您聖明!”放著河水不洗船,苦瓜索性賣起人情,“小的這也是為您老人家著想,在您地盤上出的事兒就得讓您親自了結,那才顯出您的威名,看以後誰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張老七聽著這兩句馬屁很受用,卻有些狐疑,便道:“你小子別邀功,這事到底有譜兒沒有?該不會是你想借刀殺人吧?萬一弄錯了,老子豈不更沒麵子?”

“您老放心,一準兒沒錯!要是錯了,您打斷我兩條……不,打斷我這下麵三條腿,我也絕無怨言。”

“哈哈哈……”莫說張老七,連那兩個打手也忍不住笑了,“你這張貧嘴呀!行,我就信你一次。”

苦瓜把眼皮一翻道:“另外您得把遜德堂房東的身份告訴我。”

“嗬嗬嗬……你為什麼一再打聽此人?”

苦瓜沒正麵回答,而是直起腰來環顧廳堂,感慨道:“七爺的排場好大啊!為何這麼威風?全仗‘三不管’這塊寶地。隻要想在這兒幹買賣,是龍也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哪個敢不服七爺?可是……”他話鋒一轉:“若是有財大氣粗之人動了心思,打算把半個‘三不管’的地都買下,把鋪麵都拆掉,把藝人都趕走,改成公寓樓,或者租借給外國人,那可就砸了七爺您的金元寶啦!”

張老七再也笑不出來了,臉龐抽動了幾下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七爺呀,您是絕頂聰明之人,但智者千慮也有一失。這世上比您心機更深的人也不是沒有,凡事留個心眼兒,可能人家都打算砸您飯碗了,您還幫人家斂房租呢。”

張老七身子一顫,眼中再現殺機:“好!我告訴你……”

與此同時,愛丁堡路的鄭氏公館也燈火通明。沈海青坐在他舅舅的書房裏,麵前攤著十幾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紙。他時而奮筆疾書,時而擱筆凝思,逐行逐字斟酌詞句。

突然,書房門被輕輕打開,管家老吳走進來——他穿著一件深棕色的大褂,頭上戴著圓頂禮帽,左手拄著文明棍,腋下夾著個牛皮紙的文件袋。他顯然剛從外麵回來,右手卻端著一隻碟子。

“砰”的一聲響,老吳不耐煩地把碟子連同上麵的三明治撂在桌上:“這麼晚了,你不餓嗎?廚子叫你兩次你都不理,還得我送上來,你要是能把這廢寢忘食的勁頭兒用在正經工作上該多好!”

海青這才想起,自從他與苦瓜分手回家就開始做這項工作,已過去五六個小時,連晚飯都沒顧得上吃。他這會兒也確實有點兒餓了,忙放下筆,抓起三明治大口吃起來,一邊嚼一邊問:“我要的……東西……你弄來了嗎?”

“到手了。”老吳習慣性地掏出懷表,比照桌上的鍾對準時間,“再重申一遍,這是最後一次幫你,以後別再給我找麻煩。”

“好好好,順利的話明天就結束了,我已經對您感激不盡啦。”

老吳苦笑道:“你隨便動動嘴,我險些跑斷腿。為你這點兒事我先去了鹽業銀行、金城銀行,又到榮業公司、東興經租處,還跑了另外幾家公司,總算搞到這些資料,南市絕大部分房產檔案都在這裏。”說著他把文件袋放在桌上。

“太好啦!呃……”海青一高興險些噎住,忙灌了一大口水,拍了拍胸口才緩過氣兒來,“沒、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沒有,接待我的都是熟人,尤其是銀行職員,瞧見我兩眼放光,還以為咱公司要投資地產,那叫一個配合。他們還巴望著老爺找他們貸款呢,立刻就把資料給我了,你要查什麼你趕緊看,明天一早我還得送回去。過幾天老爺就回來了,可不能讓他知道。”

“明白。”海青把最後一口麵包塞進嘴裏,又掏出手絹仔仔細細擦了擦手,這才打開文件袋——資料來源不一,非常散亂,有公司的文件,有銀行的表格,也有抄錄的資料,攤開來鋪滿了整個桌子,基本囊括了南市各地段,哪塊地屬於哪家公司,所有人是誰,有沒有參股人或銀行貸款,隻要耐心查閱都能搞清。

可海青看得很馬虎,大部分文件隻是一掃而過,有些看都不看直接扔到一邊,最後隻撿出一頁紙——這上麵清清楚楚寫著遜德堂、順義齋等處地產所有人的名字。

“原來是他……”海青把那張紙往桌上一摔,長出一口氣,“總算弄清楚了。”

“這就完了?”老吳有點兒不高興,“我花了大半天心思,你就看其中一份,那為何叫我全弄來?”

“掩人耳目呀!”海青神秘兮兮地一笑,“不能讓人看出咱查的是哪塊地,我也不想因為這件事給咱家惹麻煩。”

老吳莫名其妙:“少爺,雖然我猜不透你想幹什麼,但我覺得這次你玩得有些過分,或許……”

“玩?我在幹正經事。”

“正不正經不知道,但這一定是件很大的事吧?”

“不錯!”海青愈加認真,“這關乎三條無辜的性命,甚至牽扯無數人的生計。”

“牽扯無辜性命……”老吳自言自語陷入沉思。

這時又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進來!”

書房門再次輕輕打開,來的是門房老趙,他滿臉嫌棄地說:“少爺,外麵來了個破衣爛衫的小孩,非嚷著要見您。”

“哈哈。”海青笑了,“老趙,你跟那孩子也算老朋友了,就是今天早晨來打聽我的那個孩子吧?”

“好像不是。”

“不是?!”海青一怔,隨即快步奔出書房跑下樓梯,一直來到前門。他趁著月光看見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正扒著鐵柵欄門往院裏探頭探腦——正是小豆子。

海青鬆口氣道:“果然是你。”

“不是我是誰?”

“沒什麼,門房把你給忘了。”

小豆子兀自東張西望:“原來你住在這麼體麵的地方……嘿!那邊還有花園亭子,你家是做什麼的?”

海青知道解釋起來肯定沒完沒了,索性把臉一板,反問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哦。”小豆子趕忙收斂好奇心,“苦瓜哥派我給你傳個口信。”

“什麼口信?”

“我也不明白,他沒頭沒腦隻說了個名字,讓我告訴你。”

那就對啦!海青明白,苦瓜已打聽出遜德堂的房東是誰了,趕忙把耳朵貼到柵欄邊:“說吧。”

小豆子把那名字說了,海青聽罷暗自咬牙——房東和地產所有者果然是同一人!此人就是那個罪大惡極的幕後黑手!

“很好,辛苦你了,你可以走了。”

“不讓我進去玩會兒嗎?”

海青倒不嫌他髒,隻是這已經引起仆人懷疑了,要是再放他進來瞎溜達,老趙他們豈能不彙報舅舅?於是敷衍道:“今天太晚,我正準備休息,你改天再進來玩吧。”

小豆子很失望地道:“我還是第一次來這條街,苦瓜說的地址也不怎麼清楚,找到你家可真不容易,我還沒吃飯呢。”

“什麼?”海青震驚不已,“你第一次來我家?”

“是啊。”

望著小豆子天真無邪的表情,海青心頭泛起疑惑——看來苦瓜說的是實話,他並沒派小豆子跟蹤我,老趙也確實沒見過這孩子。那麼今天早晨來調查我的又是誰呢?

“怎麼了?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海青回頭對跟著出來的老趙道,“你去廚房問問還有三明治沒,這孩子沒吃飯,給他拿兩塊,若是沒了就給他點兒麵包、香腸。”

“謝謝!”小豆子高興了,“那三……三什麼的,好吃嗎?比糖三角怎麼樣?”

海青沒心情再理會,低頭走回門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弄清命案指使者是誰,又發現另有跟蹤者,這兩者之間該不會有什麼關聯吧?凶手襲擊過苦瓜,沒成功,接下來會不會把黑手伸向我?可事到如今,箭在弦上,隻剩一天時間就能將罪人繩之以法,無論如何隻能放手一搏。苦瓜有句話說得好,到台上絕不能“頂瓜”!

回到書房時,海青已重新鼓起勇氣,卻見老吳仍站在辦公桌旁,便問道:“怎麼了?還沒嘮叨完?跟你說過一百次了,我會小心謹慎的……”

“不。我是想問問少爺,還需要我幫什麼忙嗎?”

“咦,你不是說再也不幫我了嗎?”

老吳摸了摸額上的疤痕,支支吾吾道:“反正過幾天老爺就要回來了,你再胡鬧也折騰不了多久,而且……”說到這兒他忽然頓住,隔了片刻終於露出一絲微笑:“好吧,我說心裏話。我是看著少爺長大的,在我印象中你從未像近些日子這樣快樂過,也從未像這次一樣認認真真做過事。我很高興看到你的改變,也相信你是善良的。既然你說事關人命,管他會有什麼亂子呢……我這‘蒼展’願意再幫你一次。”

“太棒啦!”海青給了老吳一個擁抱,“吳叔,你太好了,或許大夥猜得有道理,我該不會真是你的私生子吧?”

“別胡說!”老吳趕緊掙開海青,唯恐這話被別的仆人聽見。

“鬧著玩嘛。”

“這也是鬧著玩的?跟著說相聲的不學好!”

“別計較那麼多了,來來來!現在正有件事要你幫忙。”海青指著書桌道,“需要寫幾封信,大部分我已醞釀好。我剛才得到消息,最重要的一封也知道如何下筆了,但我不便暴露筆跡,請你抄一遍。”

老吳瞧了瞧那滿桌的信紙,足有十幾封,立時皺起眉頭:“這麼多?我收回剛才的承諾,行不行?”

“晚啦晚啦!言出必行。”海青強把他按到椅子上,“明天晚飯之前必須把這些信全部送到,快寫吧。”

明天,最後時刻……

[1]馬前俏,江湖春點,意思是趕緊走。

[2]《托妻獻子》,傳統相聲節目。

[3]郭布羅·榮源,達斡爾族,滿洲正白旗人。清末宣統皇後郭布羅·婉容之父,一品蔭生,京師大學堂畢業,在宣統年間任蒙古副都統、宮廷內務大臣等要職。

[4]提調,指晚清官商機構的經理人。

[5]準備庫,即四行準備庫。

[6]頂瓜,江湖春點,表示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