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愣了愣,不敢擅自做主,抬眼瞅向一直冷眼旁觀未發一言的方齡。方齡微微點頭,表示同意。苗苗便走到北臥室門口,敲敲門,隔著門語氣溫和地說道:“張女士,麻煩您出來一下,我們想跟您再核實一些細節問題。”
靜默好一陣,屋內隱隱約約傳出一聲“好”,磨磨蹭蹭五六分鍾,門才被從裏麵拉開,一個麵容憔悴、臉頰掛滿淚痕的女人,穿著一身粉色半袖棉質家居服,慢吞吞從北臥室中走出來。眼瞅著張鳳英身子有些打晃,苗苗趕緊把她扶到長條沙發上坐下。
而就在苗苗伸手的一刹那,張鳳英有個似乎是本能地抬臂遮擋動作。雖然動作微小、時間短暫,但卻沒有逃過駱辛的眼睛——當一個人抬手衝你揮起巴掌,你能夠在第一時間做出遮擋動作,並且這一動作已經成為一種下意識的應激動作,說明什麼?說明要麼經過專業訓練,要麼經常性地遭受虐打,莫非這張鳳英長期被“家暴”?
駱辛從餐桌旁拉過一把靠背椅,隔著茶幾坐到張鳳英對麵,眼睛直直盯在她的臉上。張鳳英默然垂眸,身子斜靠著沙發扶手,雙手抱在胸前,右手略顯局促地撚著左邊的睡衣袖子,並不理會眾人的目光,看上去有些萬念俱灰的感覺。
默默打量片刻,駱辛問道:“平板電腦平時誰在用?”
“平時白天我在家待著沒事,用它上網看些影視劇打發時間,晴兒放學回來便歸她使用,主要是上麵有一些學校要求用的閱讀和作業軟件,再有晴兒每天晚上都要聽平板電腦放的有聲故事才能睡著,所以前天晚上我把她的平板電腦沒收後她特別生氣。”張鳳英語氣緩慢,有氣無力地說。
“喜歡看什麼類型的影視劇?”駱辛似乎是隨口一問,目光卻變得銳利起來,“推理、探案類的你很喜歡吧?我看到你女兒書架上有很多偵探類書籍,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對那些小說感興趣,想必是受到大人的影響吧?”
“各種類型的都有。”張鳳英抬手將散落在耳邊的頭發挽至耳後,稍微揚了下聲音說,“當然,破案的也會看看。”
駱辛扭頭看向葉小秋,葉小秋知道輪到自己發聲了。其實隨著駱辛的問話,她這會兒已經找到思路,正飛快在平板電腦屏幕上滑動著手指,少頃,一臉嚴肅衝張鳳英說道:“如果你說的是真話,那我有些納悶了,你這平板電腦中所有的影視播放軟件我剛剛都檢查過,裏麵的播放記錄被清除得幹幹淨淨,而且我還發現了幾款成人類社交軟件的卸載殘留文件,你知道這會給我一種什麼感受嗎?會讓我覺得你事先做好準備,想到我們會檢查你的電腦,還會讓我覺得,你不願意讓我們知道你看過什麼樣的影視劇。”
“你,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張鳳英猛一抬頭,瞪大眼睛說。
“是擔心我們懷疑你從那些探案劇集中學到犯罪技巧嗎?”葉小秋開始找到些感覺了,追問道。
張鳳英正欲狡辯,駱辛突然冷笑一聲,嘴角露出一絲輕蔑,語氣直白地說道:“你看了那麼多影視劇,想必對演員表演也略知一二,你覺得你剛剛表現出的情緒對頭嗎?僅僅過了一夜而已,沒有一個母親會在這個時候選擇灰心放棄,你現在應該非常急迫地追問我,你女兒到底在哪兒,我們的尋找工作有沒有進展才對。”
“對,對啊,你們,你們有線索了沒?”張鳳英眨眨眼睛,似乎如夢初醒,嗚咽著說,“我的晴兒到底去哪兒了?”
“我認為你知道。”駱辛有點針鋒相對的意思。
“你,你這是汙蔑,我幹嗎要把孩子弄失蹤?”張鳳英放聲大哭,情緒驟然激動起來,扭頭衝向方齡嚷道,“你是領導,你,你們的警官說話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我的孩子丟了,你們找不到,竟然把髒水往我身上潑,還讓不讓人活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別激動……”方齡其實心裏對駱辛和葉小秋也有些看法,覺得他們的問話方式有預設立場之嫌,但是她不願與駱辛正麵較勁,便衝苗苗使了個眼色。
苗苗趕忙出來打圓場,一邊安慰張鳳英,一邊沉聲嗬斥駱辛道:“是啊,您別激動。小辛,別說些沒根據的話!”
“你是不是長期遭受著你丈夫對你的家暴?”駱辛並不理睬張鳳英的東拉西扯,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問道。
一聽“家暴”兩個字,張鳳英頓時愣住了,在場的其他人也霎時安靜下來,而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話說先前鄭翔拿了行車記錄儀的存儲卡急三火四趕回隊裏,在電腦上把裏麵的監控視頻播放出來,恰好周時好和張川也從外麵回來,三人便一起圍在電腦前觀看。
監控畫麵顯示:……6月3日,17點05分,穿著一身校服背著雙肩包的夏晴,出現在天成路的街牌下麵,17點08分,一輛灰色轎車自西向東駛來,緩緩停靠在夏晴身前,夏晴衝車裏打量一眼,緊接著拉開副駕駛一側的車門坐進車裏,隨後灰色轎車掉轉車頭,駛離天成路……
正如開網約車那小夥子所說,他的行車記錄儀果然拍到了夏晴的身影,並且也拍到接走夏晴的那輛灰色轎車的車標和車牌——是一輛國產“吉祥”轎車,車牌號為“寧BL2498”,不過由於司機放下了遮光板,沒能拍到司機的模樣。另外,從夏晴的反應上看,她與開車的司機似乎是相熟的關係。
這可以說是一個重大發現。周時好即刻吩咐張川再去趟天河公園的管理處,把事發前幾日乃至一周之內公園中的監控視頻,細致篩查一遍,如果夏晴失蹤真是一次有預謀的事件,那麼駕駛那輛灰色轎車的司機,很有可能事先去公園附近踩過點,或許被公園中的監控拍到也不一定。而他和鄭翔則需要立馬趕去車管所,落實灰色吉祥轎車的車主信息。
一刻鍾之後,兩人在車管所裏如願拿到車輛注冊信息,原本推測有可能是套牌車輛,但事實上注冊信息和嫌疑車輛是能對得上號的。車輛登記在一個名叫劉愈深的男子名下,該男子是外省人,但車是5年前在金海買的,登記的手機號碼為151×××××××8,隨後,車管所又幫忙調出劉愈深的駕駛證信息,看到駕駛證信息中有照片,周時好便讓車管所的同誌幫忙複印一份。
以免打草驚蛇,周時好把車主手機號碼發給技術隊請求定位。很快技術隊傳回消息,該手機目前是開機狀態,活動位置在西城區黃明街道181號2-1號。周時好和鄭翔立刻驅車前往,到了之後發現是一間臨街的小飯店。
此時雖已過了中午飯點,小飯店裏的客人還是很多,基本沒有空桌,看起來生意相當不錯。周時好和鄭翔裝作找位置,晃晃悠悠在酒桌之間穿行,視線則在各個食客臉上逐一掠過,隻是一番打量之後,並未發現與駕駛證照片相像之人。這時候有服務員迎上來,給二人引位,周時好便試探著說想找一下劉愈深。服務員立刻回說劉愈深是他們的老板,因為有個廚師臨時請假,這會兒他正在後廚幫著大廚打下手。周時好便讓服務員幫忙把老板叫出來。
不多時,一個胖墩墩、一臉油膩的男人,從吧台側麵的一個門鑽出來,一邊用毛巾擦著手,一邊大大咧咧地說:“是您二位找我?有啥事嗎?”
“你是劉愈深?”周時好用確認的語氣問道。
“對,是我。”高個中年男人點頭說。
“我們是刑偵支隊的。”鄭翔亮出證件的同時,用身子擋在劉愈深身前,以防他突然逃竄,“‘寧BL2498’的吉祥車是你的車吧?”
“原來是我的,但早幾個月前賣給我一個同鄉了,這陣子她忙我也忙,一直沒時間過戶。”劉愈深幹脆地說。
“你那同鄉叫什麼?做什麼的?住在哪裏?”周時好一連串地問道。
“叫梁霜,是個女的,在一家物流公司做快遞員,住在哪裏我還真不知道。”劉愈深咂了下嘴,解釋說,“這梁霜和她男人先前是做海鮮批發生意的,我這飯店的海鮮原來都是從她家進貨,生意本來幹得挺好,誰承想去年她男人和一個朋友合作搞財務公司,做什麼P2P貸款生意,結果生意賠了不說還欠了一屁股債,房子、車啥的能賣的都賣了還賬,現在應該是在什麼地方租房子住。”
“她在哪個快遞公司?”鄭翔問。
“不清楚。”劉愈深說。
“有她手機號碼或者照片嗎?”周時好問。
“有,都有。”劉愈深從屁股兜裏掏出手機,擺弄一番,念出一個手機號碼,然後又把手機屏幕衝向周時好,“年前我們幾個同鄉搞了一次聚會,梁霜也參加了,這是當時照的照片,那個留短頭發穿花毛衣的就是她。”
周時好把手機接過來,看到屏幕上顯示著一張十來個人的合照,按劉愈深提示的特征,看到梁霜站在前排偏左的位置。周時好把食指和中指搭在屏幕上,想把梁霜的麵部放大,可動作剛做到一半卻突然停住了。
照片中緊挨著梁霜,站在前排最左側的也是一位女士,周時好仔細這麼一打量,竟有些似曾相識,他把手機屏幕舉到鄭翔眼前,遲疑著說:“看看梁霜旁邊那女的,是不是夏晴的媽媽張鳳英?”
“有一點像。”鄭翔有些咬不準地說。
“對,是叫張鳳英。”二人正躊躇著,劉愈深插話給出肯定答案。
“她也是你們老鄉?”周時好挑著雙眉說。
“我其實和她不熟,是梁霜帶她來的,據說小時候兩人做了多年的鄰居,還一起上了幾年小學,不過那張鳳英全家很早就搬到金海來了。”劉愈深說。
周時好點點頭,把手機還給劉愈深,又掏出自己的手機,讓劉愈深加一下他的微信,然後把那張合照發給他。兩人一同擺弄手機,很快合照傳到周時好手機上,他看了眼,順口問道:“對了,你有梁霜的微信是吧,她這兩天在朋友圈裏發沒發什麼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