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駱辛的智力,他考個研究生讀個博士應該都不在話下,幹嗎那麼急著讓他參加工作?”方齡插話問。
“是他自己的選擇。”周時好應道,“在學校鬧騰歸鬧騰,學習在他那兒就跟玩似的,雖然在病床上耽誤了3年,但是一路跳級到大學畢業,反而比同齡人早了兩三年。當年報考時覺得他打小在檔案室裏浸淫,對檔案工作應該比較感興趣,正好師範大學有個檔案學專業,加上崔教授當時還返聘在學校任職,對駱辛也能照應著,所以就給他報了那所學校。其實當時也沒多想,就覺得他這種孩子將來能夠考上公務員,在局裏安安穩穩做個檔案員,一輩子也算有依靠了。誰承想,他感興趣的不是檔案工作,是那些犯罪資料信息,他把它們作為大腦攝取的營養,為日後參與偵查辦案做準備,他真正想做的是一名刑警。”
“你們怎麼發現他有這方麵的才能?”方齡問,“是誰想到邀請他出任支隊顧問的?”
“最早,是他大學還沒畢業的時候,有一個周末我去學校接他,當時手上正辦著一件失蹤案:一個年輕的媽媽帶著兩歲多的女兒逛自由市場,其間她去了趟市場裏的公共廁所,讓孩子在門口等著,前後大概兩分鍾,出來的時候孩子就不見了。中間過程就不多說了,反正查了幾個月,案子一直沒有進展。那天我拿了些卷宗放在車上,想帶回家研究,駱辛上車之後順手拿過去翻看。
“那個案子從調查伊始,我們就把視線鎖定在孩子媽媽身上,所以一直派一組人手對她進行暗中監視,她每天去哪兒,做什麼,卷宗裏都有記錄。大概跟了半個月,我們發現她在外麵有個情人,是本地一所藝術學校的學生,才20歲,家裏條件應該不錯,有自己的車,還獨自在校外租房子住。在我們跟蹤孩子媽媽的那一段時間裏,兩人見了3次麵,每次都去酒店開房,除此兩人沒什麼別的異常舉動,與孩子失蹤也建立不起聯係。然而,駱辛看完卷宗,非常明確地指出孩子不是從自由市場失蹤的,大概率已經遇害,凶手是她媽媽和其情人,犯罪現場就在情人的家中。
“駱辛的邏輯非常簡單:其一,從監視記錄看,孩子失蹤之後,她媽媽再也沒有去過事發的自由市場以及周邊,如果孩子真是在那邊失蹤的,一個負責任的媽媽一定會三番五次去那邊試著尋找孩子;其二,她的情人獨自在外麵租房子住,兩個人偷情完全可以在情人家中,為什麼要冒著被別人看到的風險去酒店開房?顯然那個家裏有讓兩人避諱的東西,尤其對孩子媽媽來說,原因或許是因為孩子就是死在那個家中。
“駱辛的一番分析,確實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新思路,於是我們把那個學生傳喚到隊裏像煞有介事審了一通,結果沒多長時間他就招供了,承認孩子是死在他的家中。隨後我們又抓了孩子的媽媽,據她供認:她丈夫經常出差,大多數時候都是她帶著孩子和婆婆一起生活,她沒有工作,平時閑著無聊經常上網,在一個社交網站上認識了那個學生情人,此後便一發不可收,頻頻在學生家約會。先前她出去偷情時,都是把孩子交給婆婆看管,但那天婆婆臨時有事出去了,她又被情欲衝昏頭腦,便帶著孩子一起去約會。她把孩子關在學生家的另一個房間裏,等她和學生情人一番雲雨之後,心滿意足過來看孩子時,孩子躺在地上已經沒了呼吸。原來是孩子不知道從哪兒摸到一個玻璃球塞到嘴裏,生生把自己卡死了。畢竟孩子是因自己疏忽而死,又怕奸情暴露,兩個人商量一番後決定,學生情人開車把孩子屍體運到郊外的山溝掩埋,孩子媽媽去自由市場製造孩子失蹤的假象。”
“怪不得夏晴失蹤的案子,駱辛一開始就盯著她媽媽不放,想來也是因為先前有這麼個案子讓他有所警惕。”方齡接話說。
“我留意觀察過駱辛辦案,他用的方法就是調取大腦中存儲的舊案素材,套用到現實亟待解決的案子中。厲害之處就在於他每一次套用得都十分恰當,感覺就好像現如今一些網站上的大數據應用,網民在網上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收集和加以分析,然後向網民推送喜歡的網頁內容和廣告產品,這也是我覺得駱辛真正的天才之處。”周時好說。
“其實並非完全如你所說的這樣,他確實有天才的一麵,但更為關鍵的是他懂得運用正確的思維方法,籠統些說,就是換位思考。”方齡反駁一句,跟著解釋說,“他把自己換位成犯罪人的身份,結合過往大腦中對犯罪行為的歸納,以犯罪人的思維邏輯去推演犯罪人如何策劃案件,如何實施犯罪,如何逃避追捕。這是一種非常棒的而又富有成效的推理演繹法,很多側寫專家也是運用這樣的方法對罪犯進行心理畫像,但對駱辛而言,這也是讓我最憂心的地方。”方齡停下話頭,看了眼一臉納悶的周時好,斟酌一會兒,才又接著說,“咱們用影視演員舉個例子。有一種優秀的演員他可以在任何角色中隨意轉換、不留痕跡;而還有一種優秀的演員,因為塑造角色太用心,會沉浸在角色中長時間走不出來。這種演員往往都是性格過於內向、心思很重的人。以駱辛在認知方麵的缺陷,以及他的成長經曆,雖然經過崔教授多年疏導,我也不覺得他是一個心理健康的孩子,我很擔心他會成為我說的後一種演員。你要知道,他的那種換位思考,有時候還需要幻想被害人遭到侵害時的反應和感受,甚至還要試著體驗犯罪人實施作案時的快感和滿足感,這對一個人的內心是非常撕裂和陰鬱的,非常殘酷,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太執著於某個罪犯身份而無法抽離,導致他釀出極端事件?我作為一隊之長,需要對隊裏的每一個人、每一個案件負責,我不能把他這個隱患留在隊裏,所以考慮暫停他這個所謂的顧問職位。”
“別啊,駱辛可是幫隊裏破過不少案子,也沒出過什麼紕漏,怎麼能說不用就不用了呢?再說寧雪的去世已經對他打擊很大,這要是再取消了他顧問的職務,他不更得走極端啊?”沒想到方齡說著說著竟是要把駱辛掃地出門,周時好忍不住動氣,豎眉橫眼道,“我告訴你方齡,我不管你有什麼背景,你在支隊怎麼折騰也好,你要是敢動我的人,敢打駱辛的主意,別怪我不給你臉,拆你的台!”
“拆我的台你能怎麼著?沒駱辛那孩子,隊裏就沒法辦案子了?”方齡針鋒相對,揚唇反擊道,“別以為我想不出來,駱辛能當上隊裏的顧問完全是你假公濟私一手促成的,你不就想錘煉他,讓他多接觸社會的各個方麵,多接觸各色人等,盡可能像正常人一樣融入社會嗎?我承認你對他的一片苦心,但我們這是要對老百姓和社會負責的紀律部隊,不是你和駱辛的試驗場和訓練場,懂嗎?”
“切……”周時好被方齡揶揄得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
“你切什麼切?怎麼著,還想罵人?”方齡杏眼圓瞪道。
“不,不,沒罵,一個大男人罵女人多沒勁,再說您是我領導,我哪敢呢?”周時好瞬間轉怒為笑,齜牙咧嘴,討好著說,“不然這樣,咱別一刀切,給那孩子點緩衝時間,逐步讓他淡出行不?”
方齡一臉無奈,她知道周時好這是在用緩兵之計,不過經過剛剛這麼敲打,她相信周時好能認真反思到底該不該用駱辛這個顧問,也算達到了她一半的目的,便苦笑著說:“時好,你年輕時也算是一身正氣,怎麼現在這麼混不吝?”
“混不吝是你們北京人兒說的話,我們這叫二皮臉、滾刀肉。”周時好見方齡有鬆口的跡象,便又開始油腔滑調,緊接著蹬鼻子上臉說,“陳大爺女兒這案子,讓駱辛和小秋先辦著,行不?”
方齡使勁吐口氣說:“行,你打報告吧。”
“好嘞。”一聽方齡終於被說動,周時好麻利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快步出了辦公室,一副生怕方齡又改主意的架勢。
方齡望著他的背影,陷入一陣沉思:很顯然,在解釋駱辛身世以及他們之間淵源的問題上,周時好是有所保留的,他到底隱藏了什麼信息,是在保護他自己,還是保護別的什麼人?僅僅出於報恩,或者所謂身世上的共情,真的值得周時好為駱辛付出這麼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