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臉上最後一抹鎮定消失在武則天猶如鷹隼的雙目中,像是意識到什麼,回頭重新掃視站在雲階右側的官員,其中不乏有後悔卻隻能硬著頭皮強撐之人。
裴炎越看神色越凝重,眉頭也隨即皺起。
“章挺之何在?”裴炎看向吳鬆鶴。
“章侍郎臥病不起,告假在家未能臨朝。”
“越其山呢?”裴炎再問。
“越公來了,入宮時我還見到,但……”曹密四處張望,未在百官之中見到禦史大夫越其山。
裴炎眼角不由自主抽搐一下,不光是這兩人,還有很多朝臣並未出現在含元殿上,按說今日是新帝登基大典,滿朝文武不該有人缺席,可偏偏這些沒有出現在朝堂之上的官員,竟然全是武則天的心腹之臣,這讓裴炎心越懸越高。
“太後既然早就知曉是老臣在幕後指使,為何太後一直沒有反應?”裴炎問出自己最疑惑的事。
武則天舉重若輕:“裴相辦事向來滴水不漏,本宮隻是猜測而已,無憑無據怎能有反應。”
“太後眼裏沒有猜測一說,要麼有要麼沒有,如若能令太後起疑之事,太後都會視為隱患而想方設法鏟除。”
“還是裴相了解本宮。”武則天暢聲一笑,直言不諱道,“本宮的確早就對裴相起疑,隻是苦於沒有真憑實據,但畢竟社稷到皇權安危,本宮自然也不能掉以輕心,正如裴相所言,但凡能讓本宮生疑之事,無論真假,本宮都會當成真有其事來處理,所以,所以本宮前些天才會深夜密見裴相。”
“看來老臣還是低估了太後,一直以為太後是來見老臣最後一麵,不過現在看來,怕是太後另有所圖。”
“裴相位極人臣,又在朝中經營多年,門下朋黨親信不計其數,本宮就在想,倘若裴相真有謀反叛上之心,此事裴相一人做不了,還需其他人內外接應方可成事,裴相這些年讓本宮看不透,那麼你暗中培植的勢力,本宮就更看不透。”武則天輕描淡寫道,“實不相瞞,裴相在本宮眼裏不足為懼,真正讓本宮擔心的是裴相的黨羽。”
武則天說到這裏,目光慢慢移向吳鬆鶴和曹密以及許元輔等人。
“都是遺老功勳,平日裏忠直謙恭,沒想到卻對本宮恨之入骨,不過倒是和裴相意氣相投,都是一群隱忍之輩。”
“事到如今太後又何必如此委婉,大可直截了當說我等狼狽為奸豈不是更貼切。”許元輔嗤之以鼻。
裴炎一臉頹然:“名冊!”
武則天意味深長點頭,裴炎的黨羽才是自己真正的心腹大患,這些讓當然不是許元輔之流,而是那些自己看不到人,武則天密查過裴炎任職以來所有提拔的官員,但沒有一人與裴炎關係緊密,這讓武則天意識到,裴炎在這些年一定織了一張暗網,並且將黨羽蟄伏在這張網的各個角落,一旦等到時機成熟,這張網便會將自己牢牢捆縛其中。
可這些人都不是能接觸到實權的人,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能長久以來不露聲色的蟄伏,武則天想到了季元宏,卻想不出還有多少像他這樣被裴炎安插的黨羽。
武則天想過要緝拿裴炎審問,可自己對裴炎太了解和熟悉,裴炎若真有心逼宮謀反,那麼這些人將會成為一股難以估量的勢力,所以裴炎至死都不會透露丁點。
唯一的辦法……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老臣自己說出來。”裴炎閉目長歎一聲。
裴炎臉色的凝重與武則天的輕鬆形成鮮明對比,武則天輕笑點頭,這才是自己去密見裴炎真正的原因,裴炎會裝,自己同樣也會裝,事實上在裝模作樣這點上,自己遠比裴炎要更擅長的多。
那晚裴炎見到一個手足無措,彷徨、憂慮以及無助的武則天,這是裴炎最想看到的,可惜裴炎直到現在才真正體會武則天那句話的含義。
自己看到的不過是武則天想讓自己看到。
武則天越是焦慮越讓裴炎放心,裴炎看見一個在困局之中徒勞掙紮的獵物,同時也看到武則天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信任。
如此一來,裴炎便可放心將自己經營多年的黨羽交給武則天,但武則天並非常人,要讓武則天絕對相信名冊上的人,裴炎還需做一件事。
武則天不會輕易相信他人,何況還關係到皇權安危,隻有一種人能徹底打消武則天所有的顧慮。
死人!
這便是裴炎假死的原因。
隻有一個垂死之人才不會讓武則天生疑,才會讓武則天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那份名冊上,因此當武則天深信不疑命人立即按照名冊調換官員時,她沒有看見病床上行將朽木的裴炎嘴角露出的詭笑。
不過現在裴炎回想起自己那抹笑意時,已無絲毫得意,取而代之的是懊悔和惋惜。
“名冊上的那些人是裴相千挑萬選的官員,無論是考績還是風評都無可挑剔,假以時日這些人都會是唐廷的棟梁之臣。”武則天輕描淡寫道,“讓本宮猜猜,派出去調任這些官員的人怕是隻要一出長安城便會被誅殺,名冊會被調換,代替這些官員的便是裴相黨羽,裴相料定本宮沒有時間去一一核查,即便等本宮知曉時已無力回天,裴相一直等到今日才動手,除了在等遺詔外,另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等這些黨羽接管各處要職和兵權,為了讓裴相安心,本宮也隻能學裴相裝病,病的越重越能讓裴相放心,至少能讓裴相知道,本宮已無心力去管其他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