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戰爭是永遠值得紀念的,但有些卻不然。對於二戰期間關鍵的諾曼底戰役,雖然其決策的完美性至今仍有爭議之處,但其結局卻已經使絕大多數人堅信,盟軍當時作出的巨大犧牲是值得的。
上星期天,6月6日,在諾曼底登陸六十年之後,當年的同盟國在法國北部海灘舉行紀念儀式,不僅使人們重溫了那段驚心動魄的慘痛曆史,而且還使人們再次思索著,戰爭的真正意義究竟何在。
在諾曼底登陸之前的數百年裏,凡是橫渡英吉利海峽的大規模軍事行動,幾乎全部以失敗而告終。1944年6月6日這一天,盟軍出動五千艘船隻,運載十五萬名士兵和大約三萬輛戰車,在惡劣的天氣下向歐洲大陸艱難地航行。
在大約五英裏長的諾曼底海岸線上,盟軍先頭部隊遇到了德軍的頑強抵抗。到日落時分,已有九多名士兵陣亡,美國的一個步兵師幾乎全軍覆沒。這種慘重的傷亡和挫折,曾一度使盟軍最高指揮官產生了放棄登陸的念頭。
然而,這場血腥的戰役最終取得了成功,並在較短時間內,使整個歐洲的戰局發生曆史性轉折。盟軍登陸之後,納粹軍隊被迫從法國、比利時和荷蘭撤退,整個歐洲大陸的解放進程大大加快。
相隔六十年,諾曼底的景象已經完全不同。在歐洲媒體人的筆下,當年深紅色的沙灘早已變成了金黃色。那棺木般顏色的海水,也早已呈現出夏日天空之藍。當年被血染過的山丘以及鐵蹄踐踏過的田野,更是輕風吹拂,滿眼碧綠。的確,凡是到過西歐的人,都會立即被那種祥和、靜謐與安逸的氛圍所感染。若要問戰爭的意義何在,答案之一就在這樣的現實裏。
這次紀念諾曼底登陸的主會場設在阿羅芒什鎮。從電視屏幕上看,雖然整個過程給人以曆史的滄桑與悲壯感,但其主調就如同西歐城市和鄉村裏的平常氣氛,顯得理性與平和。沒有激昂的語調,沒有悲憤的情緒,沒有血淚般的控訴,更沒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從出席紀念活動的各國元首,到那些風燭殘年的諾曼底老兵,盡管每個人的內心深處也許是百感交集,但在他們的儀表、裝束和言行舉止中,卻看不到痛苦。無論是當年的勝利者,還是失敗者的後代,包括在此類紀念活動中首次露麵的德國總理,所有人都表現出正義的尊嚴與人格的完整。
可以說,在二戰結束後的半個多世紀裏,歐洲最偉大的成就,就在於那場戰爭的參與者及其後代們,都一直在努力地告別曆史,並且在包容、和解與融合過程中,創造著屬於自己一代人的曆史。毫無疑問,在經曆了兩次大戰和接踵而至的冷戰之後,歐洲政治家和普通人民在心靈深處都背負著曆史之重,但他們的視野和行為卻超越了曆史之痛。
首先在西歐,從美國複興西歐的馬歇爾計劃開始,到西歐國家自身的經濟聯合,一代又一代人投身於和平建設,追求著自由、平等與民主的目標。我們今天所看到的西歐,就是這些努力的結果。它不僅為諾曼底戰役乃至整個二戰賦予了深刻的含義,而且還會不斷地證明,當年無數年輕生命的流血和犧牲是多麼地值得。
戰爭的真正意義不在於戰場本身,而在於戰場以外和戰後曆史的演變。古往今來,在世界很多地方,包括我們生活的亞洲,有很多次戰爭,其初衷原本是為了追求高尚的理想,但其結果卻恰恰是對理想的背叛。在漫長的曆史中,一個朝代取代一個朝代,一個政權推翻一個政權,雖然時間在流動,掌權者在輪替,但曆史卻沒有改變,反而是不斷地循環和重複。
什麼時候,在亞洲所有國家,當戰爭幸存者和陣亡者的後代都能活得有尊嚴,當被蹂躪的土地也是那樣的祥和與靜謐,當政治家們也有智慧和勇氣將一段一段曆史予以真正的結束,那麼,我們為戰爭付出的一切代價才會有意義。
從電視上看著諾曼底海灘上的紀念活動,最大的感覺就是遠近之間有一種強烈的反差。在歐洲,除俄羅斯車臣之外,再次爆發戰爭的危險幾乎已不複存在。可是,在亞洲,在台海兩岸,在朝鮮半島,在印巴之間,戰爭隨時都會一觸即發。當歐洲的政治冒險家們已經銷聲匿跡的時候,亞洲還有一些政客卻沉迷於危險的政治遊戲。因此,紀念諾曼底戰役,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忘記:歐洲已經結束的曆史,正是我們所麵對的現實。
2004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