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豇豆紅1(2 / 3)

進到裏麵去,如嬪又將小門關上了。

這外間我從未來過,隻知道每回伺候的宮女退下去都歇在這。

簡約的布置,沒有多餘的東西。

半透明的屏風上映著一道綽約的身影。

此時的絲絛猶如被困住的獵物,躲在屏風後大氣不敢出。

我扭頭望了望,簾幔外頭還有兩名值守的宮女。

沒敢喚她的名字,慢慢走過去繞至屏風側旁,一眼就望見她的裙子侵染了墨汁,濕漉漉的。旁邊的床榻上搭著幾件新衣裳,支著一盆熱水。

她仰頭看著我,並沒有戒備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安靜。好像她從未怕過我,也並不討厭我。就是這樣,我琢磨不出她的心思。

“生病了?”我用最輕的聲音問她。

她不回答,躬身去擰起熱水裏的手巾。我大概知道她的意思,先從屏風裏退出來。但我不是正人君子,透過屏風,她的一舉一動都清清楚楚。

看見她在我麵前將衣物一層一層除去,聽著自己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一下比一下急促。

水聲瀝瀝,她用濕手巾擦著身子,不急不緩,從容鎮定。她越是這樣,我越是羞愧得無地自容。一國之君,究竟可以下作到什麼程度。

無奈地笑一笑,準備轉身離去。

可是她突然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身上隻裹著一條襯裙,她那麼清瘦、骨骼分明,就似一尊瓷像。但是兩條細長的胳膊上盡是青青紫紫的掐痕,所有的美感都被這些掐痕毀滅殆盡。

我發覺她的神情中帶著一股決絕,莫名地心慌起來,問:“發生什麼了?”

她靠近我,伏在我耳畔,以微弱的氣息說:“他都知道了。”

“什麼?”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又唯恐弄疼她,鬆了力道,隻好輕輕地扶著,“是察德幹的?他知道什麼了?”

“什麼都知道。”她說著,眼裏的雲霧便化作了水,一滴滴滾落。

我的心被揪了起來,不知道這是種什麼樣感覺,眼看著自己喜歡的人過著痛苦難熬的日子,看著她受傷害,不知道怎麼樣才可以保護她。

“絲絛……”我喚她,沉沉歎息一聲。有些事情,即便我是皇帝也無能為力嗎?將她摟住,低頭親吻她的額頭,“進宮來,好嗎?”

她隻流淚,不出聲,臉頰輕輕地貼在我肩頭,說:“我不能。”

那幾個沉重的字,壓得我肩膀都在顫抖。連她都清楚這不可能,女子若是失去了名節,這世上便沒有立足之地,何況是後宮。盡管我不在乎,但大夏國的皇帝要怎樣麵對世人。

他們會說蠻夷皇帝強搶弟媳,會說絲絛是個不清不白的女子。

既然活得如此絕望,何不死了幹脆。

我為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大概是這輩子第一回想到死,無論過去經曆了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我至少還懷有希望。我想親眼見到夏國的崛起,看見我所統治的疆土繁榮興盛。

佛堂的老僧說,塵世中每一個人都是痛苦的。活著是修行,坦然麵對因果,即便痛苦,那也是自己種下的果。不無道理,因為我惡事做盡,所以才受到了這樣的懲罰。

生平第一次喜歡一個人,求而不得。

“他想帶我走。”她悄聲在我耳邊說,隱秘的話語、微微的氣息。她在我懷中半裸著,垂淚欲滴。曖昧一點點地蕩漾起來,我情難自禁,俯首去吻她的淚痕,一麵問:“去哪裏?”

“江南……”絲絛躲閃了幾下,漸漸地依著我的胳膊癱下去,氣若遊絲道,“江南匪患,他會主動請纓前去剿匪。”

我緊緊盯住她的眼睛,反問:“你不願跟他去?”

她的睫毛還濕潤著,凝成一縷一縷細密的黑刺,忽然就朝我刺了過來。我下意識地眨了眼睛,唇上驀然一涼。是驚喜過度罷,幾乎要暈厥,緊緊閉著雙目不願再睜開。

那雙小巧的唇瓣生澀地在我唇上摩挲,在即將分離的一刹,我伸手扣住她的後腦,不由分說侵入她口中,吮住了她的舌尖。令人窒息的味道充斥著鼻腔和肺腑,那是她的氣息混雜了我衣袍上的香氣。

我陷入了無底洞,找不到理智的痕跡,憑著直覺去做我想做的事。

為所欲為,這個詞原本是禁忌,但自從遇見她以後就頻頻出現我的腦海裏。

我將她按倒在了榻上,底下是如嬪準備的一襲桃花色的衣裳。貪婪地打量她,親吻她,看著她的臉頰潮紅,就像要開出了桃花。溫柔地撫摸她滿是傷痕的手臂,身子與她牢牢地貼在一起,說:“隻要你開口,我絕不會讓你跟他走。”

她伸手抵在我胸前使勁推了一把,用嘶啞的聲音低低說道:“若你真的是賀睿之就好了。”

若我真的是賀睿之,她是喜歡我的吧。

聽見她這樣無奈地說,你真的是賀睿之就好了。我竟然很高興。

拋去身份地位,原來真的有人喜歡我,僅僅是喜歡我這個人。

我笑著擁緊了她,舌尖上甜甜的。仿佛她整個人浸過蜜一樣,吻過之後留下滿口甜香。

理智又逐漸地回來了,我想完全地得到她,並不能這樣強取豪奪。總是需要一些手段、一些名目。我扶她起來,為她穿上外衣,信心十足道:“放心,我有辦法留住你。”

她垂著頭不看我,整理好了衣裝,從外間的正門出去了。我在屏風後頭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模糊,回身時,見榻上搭著她換下的髒衣裳,不知從哪兒滾出來一顆檀木的佛珠。我翻了兩下,從那衣裳裏找出一隻香囊,裏邊卻是裝了十餘顆佛珠。想必是漢人的習俗。

我將滾出來的那顆佛珠也裝了進去,隨手把香囊掖進了懷裏。

聽見外頭的宮女道:“側妃娘娘更衣妥當了?請先隨奴婢去偏廳小坐,皇上與如嬪娘娘午睡了。”

我不由覺得好笑,這還未到午時,午膳還沒用過就午睡,我還真是個又懶又昏的皇帝。

這以後,我總覺得如嬪看我的目光很是玄妙。

雖然她什麼都不會明說,但那雙看似憨直的眼睛令我心裏頭一陣陣地發虛。我終是不放心她,在新科三甲的花名冊上勾了她兄長的名,令他留在戶部任職。

新科的百餘人安置妥當之後,符湯終於來見我了。他中了二甲,小有才華,我將他安在了翰林院。母後一直認為翰林院是閑置地,卻不知道符湯也是閑人一個。

他膽子不見得比以前大了多少,見著我也細聲細氣地說話。

正巧這日察德也在,察德一開口聲如洪鍾,我便聽不見符湯在說什麼了。

朝上談及江南匪患,察德主動請纓,我當即允了。

隔日他便來找我,果然與絲絛說得相差無幾,他想攜家眷一起下江南。

在一旁不明情況的符湯插話道:“王爺,這可使不得,女人家隻會壞事。”

察德瞥了他一眼,“江南地遠,這一去就是一年半載,難道還不許帶個女人以解寂寞?”

符湯又說:“軍中不能留女子,這不是軍規麼?”

察德拍案而起,喝道:“我帶兵自然由我說了算!”

符湯被嚇得不敢反駁了,喏喏說:“帶個女人在軍營裏,也不怕別的軍士眼紅……”

我一直忍住不笑,這會被符湯逗樂了。當和事佬調解了幾句,和氣地笑著問察德:“難道舍不得你的寶貝郡主?要帶著一起去麼?也不怕路上顛簸累著她?”

“自然不能帶她去,還太小。”察德的目光變得冷硬而犀利,直直盯著我,“我要帶沫兒去,若是將她留在府裏,擔心被欺負。”

符湯又沒頭沒腦地問:“哦?誰會欺負她?”

察德眯眼道:“皇上也知道,沫兒隻是一個弱女子,很多人都可以欺負她。”

我盡量不與察德衝突,當著符湯的麵笑嗬嗬拍拍察德的肩膀,說:“此番去剿匪任重道遠,待你凱旋回京,朕一定為你大開筵席。”

察德目不斜視,鏗鏘道:“謝皇上!”

秋日薄涼,冷風吹得人異常清醒。

算好了甯太妃和榮親王妃進宮的日子,我便去母後那裏小坐了會。甯太妃原本就反對察德去剿匪,無奈拗不過他。母後寬慰她道:“男兒郎誌在四方,也就由他去闖一番。”

“放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非要建功立業做什麼?這孩子真是死心眼。”

我笑言道:“或許是想帶著他的小妃下江南去遊玩呢?江南之美,可真是美不勝收。”

甯太妃和榮親王妃都愣住了,雖然我嘴上補了一聲是玩笑話,她們難免掛在了心裏。榮親王妃出身尊貴,被一個毫無地位的妾室奪了寵,心裏早有不忿。甯太妃自然是要偏幫王妃的,於是小心翼翼說:“沫兒雖然不能說話,但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孩子。察德此去凶險,不如叫她留在宮裏陪太後吃齋念佛,也算是為夫君祈福。不知太後意下如何?”

母後點頭:“也好,女眷隨軍多有不便,就叫她來我這兒罷。”

如此正好,我竊喜,一屋子人又笑開了。

察德離京那日,絲絛隨甯太妃入了宮,暫且歇在慈寧宮裏陪皇太後。

臨別時我站在宮門上遠眺,察德的麵容都被頭盔遮住了,但是他一直盯著我看。不由回想幼年時候一起學騎馬,他比我先學會,騎在馬背上俯瞰著我,他興高采烈地朝我伸出手說:“皇兄,我拉你上來!”

想不到會有這樣一天,我把他踢了下去。

隻要一想起絲絛身上的傷,我就無法繼續容忍。任何事端都不能成為一個男人虐待一個女人的借口。

這幾日宮裏忙,玲瓏要抓周了,又將近萬壽節,每每入了冬都是這樣忙碌。要一直忙到過了年以後正月十五才算完。

絲絛進宮以來一直陪在母後那裏,我也沒時間去看她,直到玲瓏抓周那日才遇上。

她站在母後身旁,身上穿著厚實的青藍色褂子。那顏色太過暗沉,將她的臉色也襯得灰白。宮裏的常服總是太過死板了,我看不上眼。

如嬪總是最花枝招展的那一個,她挑的衣裳還算合我心意。上次在擷華殿裏她給絲絛換上的那身衣裝就十分嫵媚。可惜我隻見過絲絛穿那一次。

收回心思來觀禮,與皇後並座,小口喝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