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一怕田明的話讓場麵冷了,也怕以後會給何秀蘭製造不必要的麻煩,又不敢太壓抑何秀蘭,她知道這個時候的何秀蘭是最需要像她這樣的人打氣的,趕緊站出來說,以後大家都要上台發言的,說說你們學習的感受,還有什麼想法,等等,誰也別躲不掉的。又說,何師傅,你說吧,都是鄉裏鄉親的,怕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說幾句就說幾句。
何秀蘭這才硬著頭皮說,其實,我也沒啥好說的,也不敢辦啥培訓班,是謝書記幫我辦的。我沒啥說的,就是我知道多少,跟大家說多少,誰不會都可以問我,我保證有一答一有十答十。說完,突然給大家鞠了個躬就慌忙下來了,惹得大家又哄地笑開了。
謝一再次走上台伸出兩手輕輕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靜,說,何師傅剛才說得很樸素,但是很真誠,讓人很感動。我希望大家認真跟她學。下麵,我宣布,柳編培訓班正式開始。
鄉下人沒有鼓掌的習慣,剛才給謝一的鼓掌確實是發自內心的,現在謝一宣布培訓班開始了,大家覺得開始是想當然的,宣布開始不過是不再講話了罷了,沒什麼好鼓掌的,就沒動靜。畢竟當了大半年婦女主任,還是見識多一些,畢竟是一個隆重的事情,哪能像平常那是隨隨便便說開始就開始,說結束就結束,連個響兒也沒有呢?就帶頭鼓起來掌。田明的掌聲一響,大家似乎才想起來是這麼回事,就跟著鼓起了掌。於是,培訓班的啟動儀式十分圓滿。
何秀蘭的培訓班不像謝一群藝館裏的培訓班那麼多章程,而是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當麵鑼對麵鼓,丁是丁卯是卯,實打實地開展起來了。十一個學員手裏都跟何秀蘭一樣拿著細柳條,看一眼何秀蘭的動作,手裏再跟著做。何秀蘭隻是告訴大家當時手裏用力的輕重和技巧,卻並不講為什麼要這樣,學員也不會去問為什麼,隻知道隻有這樣才能做得好,自然會隨著做。當地老話講,莊稼活兒不用學,人家咋著咱咋著。意思是莊稼活兒簡單得很,隻要跟著模仿就是了,然後就像另一句老話說的那樣一遍生二遍熟,三遍四遍成師傅。在當地,多數隻要花費些力氣就能做出東西來的技術統統歸為莊稼活兒,如篾匠、木匠、石匠等等。然而,何秀蘭的柳編卻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柳編跟其他的藤條編織品一樣,都屬於篾匠活兒。篾匠活兒有一個說法,叫做編筐編簍,難在收口。就是說,篾匠活兒編織起來不難,但收口卻不那麼容易,而收口又是每一件活計必須有的一個部件,不但是最難的,還是最關鍵的,又是最後的一道程序。這就難了,很多人就是因為這一點導致前功盡棄,從而徹底放棄篾匠手藝的。篾匠活兒難,而何秀蘭的篾匠活兒更難了,難就難在太小了,因為它不是實用的物件,而是工藝品。俗話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小一寸巧。難,再加上巧,沒有一點靈性加上許多日子的磨練是根本做不來的。這樣,培訓班一個上午過去,十一個學員就有五個放棄了,任憑村幹部或者謝一怎麼做工作也不肯學了。到第二天的時候又有三個放棄了,到第三天,就剩下一個了。另外兩個放棄不是沒有信心做好,而是覺得掙不了多少錢,卻費這麼大的勁兒,太不值得了。
這是一個讓大家怎麼也沒想到的學員,因為她就是那個已經八十三歲的老太太。在當地有老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也有說七十三八十四都是榫頭,意思是七十三歲和八十四歲都是最脆弱的年齡,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可能突然之間與世長辭,所以一般來說到了這個年齡都會不再對未來有半點非分之想,好聽一點說就是老老實實地安享晚年,難聽點說就是不再瞎折騰,一般的說法就是活一天賺一天。而這個學員卻不是這樣,還想鬧出點動靜。
何秀蘭很感動,謝一更是感動,把她認真學習的勁頭都用一張又一張的鏡頭原封不動地固定了下來。
不過,謝一不動聲色的舉動還是讓村民發現了,都很驚奇。大家也忽然發現這兩個人都有點不同尋常,那就是都愛鬧騰。謝一放著在大城市裏好好的工作不幹,把好端端的家也扔了,一個人不管不顧風風火火橫衝直撞地跑到這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幹得居然是圖不了名也圖不了利的脫貧,還幹得津津有味,這倒還罷了,最讓大家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還倒貼錢!這樣的人不是瘋了就是傻了。不過,實在說,通過大半年的接觸和觀察,大家發現人家謝書記既不瘋也不傻,而且幹得確實不錯!再看看這個老學員,安分了大半輩子,突然間施騰起來了,說不定是魔怔了!直到大家聽了她說的話才明白,她是被謝書記感動的!她說,我是黃土都埋了半截的人了,按說活一天賺一天,老老實實的過就中了。可是你看看人家謝書記,大老遠的大蹦子小蹦子的跑到咱這兒幫咱發家致富,跟咱沒親沒故的還自掏腰包給大夥兒發錢——這多暖人啊!我就是塊石頭也不能沒有點熱乎氣了。我老了不假,可我還能動啊!能動就得幹,幹不動大的就幹小的,幹不動掏勁的就幹輕的,幹能幹動的。能掙一塊就掙一塊,能掙一毛就掙一毛,能掙一分就掙一分——反正不能再閑著了!自己明明能動,謝書記又給咱找到了掙錢的門路——飯都送到嘴邊了,還懶得張嘴,那不作死嗎?坐吃等死還是人嗎?
這個老學員的話讓謝一很感動,拉著何秀蘭這個老徒弟的手說,劉大娘,你說得太好了!
不錯,這個老太太就是劉趙氏。謝一看劉趙氏老眼昏花編織起來很是吃力,悄悄地幫她配了一副老花鏡,讓劉趙氏既激動又感動,好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在劉趙氏的帶動下,又有五個老太太和中年婦女加入了進來,同時加入的還有謝一和一眾村幹部。這樣,何秀蘭一下就有了十幾個個學員,按當地的話說,就是十幾個徒弟。謝一和田明的加入不但極大地鼓舞了何秀蘭,也讓其他的徒弟倍感榮耀,讓因為各種原因沒能加入進來的村民慚愧不已。
謝一參加何秀蘭的培訓除了能學到一門技藝外,更主要的就是為了給大家做出表率、鼓舞大家的信心。她想,當幹部就是為村民謀福利的,要是不能讓大家發家致富,就是不稱職的,就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上!隻要幹部群眾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就一定能發家致富的!
柳編是技術活兒,也是力氣活兒,所以並不難,沒過幾天培訓班的學員就完全結業了。
有了會技術的人事情並沒有萬事大吉,反而是問題跟腳就來了,正應了何秀蘭當初的擔心——柳編所用的細柳條跟不上了。沒有原料,再高的技術也是老水牛掉井裏啊!加上培訓學員已經耽誤了好幾天,距離給唐曉芝交貨的時間就更少了!
這可怎麼辦?
謝一說,好辦!村裏廣播,再派出幹部往全鄉張貼廣告,大量收購細柳條!
這主意讓大家茅塞頓開,趕緊分頭行動。到第二天就開始有人不斷地把細柳條送來了,要不了幾天收購的柳條就足夠使用了。
然而,新的問題還是來了。
那就是柳條不像荊條,又加上是工藝品,就是要求產品的觀感度要美,那就必須經過剝皮處理。剝了皮的柳條白花花的十分漂亮,又因為柳條本身具有柔韌性和細如發絲,成品的外觀就十分美觀。可是柳條要剝皮必須趁著新鮮才行,一旦發幹就難了。收購的柳條因為量大,就得及時剝皮,可柳條一旦剝皮加上太過細小,很快就會發幹,這時候柳條原有的柔韌性就失去了,會變得異常脆生,而編織的話柳條自然會來來回回不知道多少次的來回往複地繞來繞去,稍不注意就會啪地一下斷為兩截,再想編織就不可能了。當然,也不是沒有辦法,比如把柳條泡在水裏讓其一直保持濕潤,從而保持柔韌性,可惜泡水後的柳條顏色會發黃,和直接剝皮的柳條不但會產生色差,而且也不如直接剝皮的柳條觀感潤澤。唯一的辦法就是收購柳條的時候一次不要那麼大量,而是需要多少再收購多少。這樣當然不錯,可是還是有問題,因為工人有限,每天用不了多少柳條,而柳條的貨源供應又不是固定的,沒有人願意零零星星地供貨,因為用貨量太少,零零星星供貨不但賺不到多少錢,而且太麻煩。
柳編一下子陷入了兩難境地。
謝一和村幹部開了多次會研究也沒研究出有效的辦法來。這可真是個大問題。說它是大問題不單是因為眼下,還因為以後,如果這批貨唐曉芝銷售得好,就會源源不斷地訂貨,那就需要源源不斷地編織,需要源源不斷的柳條,如果像現在這樣在源頭上就被卡住的話,一切就無從談起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再適合不過的致富路就這樣剛起步就成了肥皂泡,任誰也是不甘心的。不甘心歸不甘心,得有巧妙的解決辦法才行啊!
唐曉芝聽說了,也急了,說,那可不行!我之所以出那麼高的價錢就是因為時間要求急,要是晚了就沒用了。柳編這東西在國內沒人當回事,因為見得多了。這是國外的一個客戶偶然看到的,他們國內沒有過,所以感覺會有市場,想帶回去投放市場試試看。不過,一個月後她就回國了,順便帶著這批貨,要是晚了,我賠她違約金事小,以後這個產品也就沒機會了。謝一,你明白這批貨的意義了吧!所以,你要給你的村民解釋清楚,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謝一雖然沒像唐曉芝一樣做生意,可這麼多年不時聽她說起生意上的事也知道個中的道道兒的。唐曉芝說得對,生意場就是這樣,很多時候機會稍縱即逝的,要不然怎麼說商場如戰場呢?可是,碰上攔路虎解決不掉也不行啊!謝一給唐曉芝打電話的本意不是求她寬限,而是讓她幫忙想出個解決的辦法來,沒想到根本不管用。看來,辦法還得自己來想。可是,能有什麼好辦法呢,真是愁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