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書記,你不知道我們對柳條的要求,一般的柳條很難滿足條件的。謝一一揚眉毛就把柳條的事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欒明義聽完,歎了一口氣,說,看來一個小小的柳編也是很不容易啊!看謝一還是悶悶不樂的有些心疼她,就逗她說,要不,你們可以自己種柳樹嘛。
種柳樹?謝一一愣。
對啊。你看,過去經濟作物有棉花、煙葉、苧麻等,可這些都太傳統了,穩當是穩當,可賺不了大錢啊。後來有人種微量元素含量豐富的旱季稻,據說產量還不錯,消息傳開種植麵積不斷擴大,最早種植的人靠賣種子發了;再有種黑麥的,也一樣發了;還有種瑪卡的、養黃鱔的、養野豬的……總之不能按常規出牌,就像老話說的那樣一招鮮吃遍天啊。按說種柳樹也沒什麼稀罕的,可以前大家都是按綠化的要求種的,你們不同,是按原材料種的,因為你們會柳編,別人不會也想不到啊。試試吧,說不定能行呢。
謝一起初沒太把欒明義的話當回事,後來越琢磨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回來和大家一商議,一致通過。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眾裏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然而,讓誰家種呢?一涉及到這個問題,全場一下鴉雀無聲了。
謝一很奇怪,明明知道有銷路,為什麼就不肯做呢?後來還是田明一語道破了天機。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在種地這件事上誰也不敢也不會糊弄。十幾年前,鄉裏為了發展副業,逼著農民種藥材、種蔬菜、種水果,可到了豐收季節卻賣不出去了,眼睜睜看著上好的藥材、蔬菜、水果爛在地裏、壞在家裏、臭在街上……
辛辛苦苦幾個月換來的不是嘩嘩響的票子,而是又鹹又苦的眼淚,誰還會願意一遍遍地吃虧上當呢?謝一很理解但也不理解——理解農民的不易,不理解自己親眼看到的也在受益的事情,為什麼還不相信呢?
謝書記,你沒種過地不知道啊。田明感歎道。
又是不知道,不知道什麼呢?謝一很想知道,就催她,快說!
咱們王菜園人人都在受益家家都在掙錢不假,可那是野柳樹,好點壞點都沒關係。要是擱到好好的地上就不一樣了。地是啥?是爹,是娘,是天啊!再說,種啥都得耗費養分。莊稼種壞了就一季,下一季一改種,照樣種啥得啥。柳樹就不一樣了,那不是莊稼,那是樹啊!種過莊稼的人誰都知道樹比莊稼耗養分耗得厲害呢,一茬樹種下去得好幾年養分跟不上,那以後就苦了啊!俗話說,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何況好幾年呢?誰受得了啊!田明語重心長地說。
什麼一茬?謝一嚷起來,隻要公司辦下去,柳編就會繼續下去,柳條就得源源不斷的采購。哪裏還會有苦地的事情呢?
田明看看謝一說,謝書記,說是這樣說,可誰能保證得了呢?老百姓都不信啊!再說,以前吃的虧太多了,都吃怕了啊!
要不這樣,就是村幹部先帶頭,你看怎麼樣?謝一靈機一動說,我覺得隻要幹部帶了頭,群眾就一定會跟著種的!
田明搖搖頭,別人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是不敢……
謝一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你……
謝書記,你別生氣,你生在城裏,不知道農民的苦啊!辦法總會有的,咱們再好好想想吧。田明勸道。
謝一很惋惜,可也沒辦法,隻好向欒明義和老萬訴苦。欒明義很理解,勸她不要急,現在還是時候不到,等時候到了自然會有人種的,真到那時候恐怕攔都攔不住的。欒明義說的情況也不是不可能,隻是不知道這種情況會等到什麼時候才會發生,真到那時候隻怕是黃花菜都涼了。老萬倒是出了個辦法,可以優先購買種植戶的柳條。不過,這個辦法實施起來還是沒人肯信,主要原因還是無法有鐵的保證,而之前已經有過逼著農民種蔬菜、種水果、種藥材的慘痛教訓。
就在謝一一籌莫展之際,老公宋心之突然給她提了個建議,簽協議!這倒是個好辦法!不過,謝一還是聽得隻愣怔。不單是簽協議的建議讓謝一沒想到,就連宋心之能給她建議都讓謝一十分吃驚,要知道她來王菜園宋心之一直都是不怎麼支持的啊!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怎麼樣啊?老婆。聽得出來,宋心之的語氣裏頗有幾分得意。
好好好,老公,你真棒!老婆在這裏謝謝你了,也替王菜園的鄉親們謝謝你了!謝一連忙答應了。
OK!宋心之接受了老婆謝一的感謝,趕緊去執行吧。
嗯!謝一飛吻了宋心之一下,就匆匆忙忙地到村委會去了。
聽說能簽協議,村民們都來了。種地也能簽協議這是自古沒有過的事,太稀罕了!大家都想看看這樣的協議是怎麼簽的,又是哪些人簽的。
謝一以為大家都是來簽協議的,讓大家排好隊按各個自然村分組簽訂。可是,盡管來的村民不少,簽協議的卻一個也沒有。
咋回事?謝一有些奇怪。
大家不知道咋簽。趙金海說。
協議都已經擬好了,簽上名字和身份證號、再交一份身份證複印件就行了啊。謝一有點不耐煩,這些廣播裏不都明明白白的說過了嗎?
是說過了,可他們還想問問,是全部簽還是可以簽一部分。趙金海又說。
什麼意思?謝一沒想到說明白的事居然還會有這麼多條條款款。
就是要簽協議的話,是不是必須把家裏的地一下全簽了,還是可以簽隻幾分地?趙金海說。
協議上的地畝是可以靈活機動的,可以多簽,也可以少簽,根據個人意願來定。謝一這才搞清楚,原來村民還是有顧慮啊!
村裏是不是有統一地塊的劃分呢?趙金海又提出了一個問題。原來當地的地塊很多,有黃土地也有黑土地,有沙土地也有殭泥土,土質不一樣長出來的莊稼自然也不會一樣。為了公平起見,當初分地的時候就把每塊地都均勻地分給了各家各戶。這樣以來,各家各戶都分到了許多地塊。過去要求種蔬菜、水果、藥材的時候就是把被上級選中的地塊統統都種上,一般來說這樣的地塊都是土質優良又在比較顯眼的地方,既方便管理也方便上級領導路過這裏的時候盡收眼底。那時候雖然不情願,但好歹種的還算是莊稼,可現在種的卻是樹,常言填坑不要好土,萬一選了好地可就虧了。
沒有劃定,種在哪個地塊都由自己決定,怎麼合適怎麼來。謝一覺得有必要再做一個補充說明了,就讓趙金海起草了一份,連同協議一起簽,既是對種植戶的保證,也是對公司長遠發展的負責。
一切都完完整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可是,誰來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呢?大家一下都看著何秀蘭,畢竟她是村裏第一個在一個月裏就掙到一萬塊的人,賺的還是柳編的錢。
何秀蘭一下緊張起來,她甚至有點後悔不該掙那一萬塊錢,說不定以後還會有啥事都要她挑頭,那麻煩可就大了。她看了看老夥計田明,自然是希望她能幫幫她。以前,田明沒當婦女主任的時候,每次開會甚至每次趕集、下地除草、打藥什麼的倆人都會走在一起,有什麼事都可以商量,有時候就連買衣裳都會買一樣的。現在,田明當了婦女主任倆人在一起的機會就少起來,因為不在幹同樣的事情了,或者同樣的時候不能再同一時間做了。有時候確實是在同一時間又確實是做同樣的事,倆人還是不能呆在一起,比如現在開會,雖然都在會場裏,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彼此,可田明呆的是幹部的位置,何秀蘭呆的則是村民的位置,倆人還是有一定距離的。可別小看這一定距離想說句話,商量個事兒都難了。而有些話有些事是不需要鄭重其事的,隻需隨口說一下碰一下對方就好,可惜這段距離就把倆人隔開了。不到不得已或者趕巧了,何秀蘭不再主動找田明,一來不方便,二來也怕影響她的工作。今天,何秀蘭覺得很無助,怎麼都想有個人替她做一下主,或者幫她分析一下情況,好讓她不至於亂了方寸,不由就朝田明看了過去。
到底是多年的老夥計,田明很明白何秀蘭的心思,也知道其實何秀蘭的心思也是大家的心思,就說,我先來吧!我就把俺家那塊河坡地先簽了。三個自然村連成一線,又都背靠渦河,自然條件完全一樣的,很自然家家戶戶都會有一塊河坡地的。在村民的記憶中河坡地最早是廢地,就是不怎麼種莊稼的地,最多用來種樹以便將來蓋房子、打家具、修農具什麼的有木材可用,後來才開始開荒種起莊稼來,可因為靠近河水,莊稼多半都會被淹要麼減產要麼絕收,大家才突然明白過來老輩人為什麼不肯種莊稼而隻是種樹的原因了,再到後來索性又恢複到最初種樹的樣子。現在還是種樹,那就是重操舊業再合適不過了。其實,田明還是耍了點小心思,她家的河坡地不算多,種得卻很雜,桃樹、青菜、莊稼什麼都有,自然什麼都不好,照當地人的說法不過是有個青棵子不至於白白浪費罷了。河坡地反正是廢地,種什麼都無所謂的,現在改種柳樹也不費難,還在村幹部裏落個帶頭積極響應集體決策的好名聲,同時又幫了老夥計何秀蘭的大忙,一舉多得,何樂而不為呢?
何秀蘭本來的意思隻是想讓田明幫她出個主意的,沒想到田明竟然當仁不讓一吐為快捷足先登了,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了,馬上跟著說,我也簽俺家的河坡地。在鄉下,結了婚的男人被稱為外人,女人則被稱為家裏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男主外女主內。按照一般的看法,對外的都是大事,家裏的都是小事。為什麼對外的都是大事,對內的都是小事呢?因為對外的事情都會對一個家庭的方方麵麵產生很大的影響,而家裏的事隻是雞零狗碎是不關家庭多少痛癢的。這樣以來,大事當然得由男人來做主。鄉下人一輩子的大事屈指可數,無非是蓋房子、娶老婆、種地。既然種地是大事,那就不能由女人做主,然而當下男人都打工去了,家裏的大事本來也可以商量商量的,可這會兒哪裏來得及?不經過男人吐口就自作主張總會讓女人覺得虧欠了男人的,有點代越庖俎了。不過,情勢所迫,加上前麵何秀蘭輕而易舉地就掙到了一萬塊,這讓何秀蘭的底氣壯了不少,還有這事是一心為大家的謝書記的主張,老夥計田明的一馬當先,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村幹部們都以為何秀蘭不會簽的,一個技術員都不肯簽,他們雖然作為村幹部可到底離著柳編還隔著一層,自然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觀望,沒想到婦女主任田明居然第一個表態簽訂協議了,更沒想到村民何秀蘭會爭先恐後,一下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李樹全馬上說,還有我家!
村主任帶頭表了態,其他的人還能有什麼說的呢?跟著簽唄。
村幹部們都帶了頭,就連技術員何秀蘭都帶了頭,村民們更沒話說了,劉趙氏、麥大友、李群傑、彭青峰……都一一跟著簽了。
有了地,剩下的就是柳樹苗了。
柳樹這東西是最好侍弄的,撅下來一截枝條隨便往地裏一插,要不了多久就會長起一棵大樹來,就像老話說的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再一個就是如果隻要細柳條的話,當年種下當年就能收獲哩。
可是,既然大張旗鼓地種柳樹了,還為著公司長遠的發展做規劃,謝一不想馬虎,還是想認真地篩選一下柳樹種。為此,她再一次到省城拜會植物專家聽取建議。
柳樹雖然很常見,可要能說出個七七八八來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大家以為柳樹就是柳樹,除了平常見到的高大的柳樹以外,就是在公園裏常見的垂柳了,沒想到真的去了解才發現柳樹居然也有很多種,旱柳、白柳、垂柳、爆竹柳、圓頭柳、白皮柳、雲南柳、紫柳、杞柳、大白柳、大葉柳、細柱柳、棉花柳、朝鮮垂柳……多不勝數。
那麼,該選哪一種柳樹才是最合適的呢?
謝一經過一番甄別比對,選擇了垂柳。垂柳的枝條不但又細又長,還十分綿軟,一件柳編工藝品有幾根枝條就夠了,省時省工不說,還比較統一勻稱,外觀自然十分爽目。更讓謝一和王菜園的村民沒有想到的是過去都是扡插種植的柳樹居然還能播種,真是大開眼界啊!來年春天把種子播種下去,過不了多長時候就會星星點點冒出頭來,再過幾天就鬱鬱蔥蔥地長起來。那時候就可以像割韭菜一樣地收割了。再過一陣子,收割過的柳樹又會長出新的枝條來,再過一陣子又可以收割了,周而複始永無斷絕,既省力又能得到優質的柳條,真是再好不過了!
柳編的銷路一直不錯,種類十分豐富,質量關嚴把死守,現在又把柳條的問題解決了,村民們再也不用擔心什麼了。不但不再擔心,很多村民還悄悄把自家承包的責任田改種了垂柳。有人問他們為什麼要改種,他們笑了,不改種才是傻子哩!
的確,種柳樹跟種莊稼比起來實在太劃算了!種莊稼收收種種的辛苦不說,還回回都要精挑細選種子,還得擔心水大了會淹著水小了會旱著,真是操碎了心。種柳樹就不同了,這東西跟韭菜差不多,一次種下去一輩子隻管一茬接一茬的收割就是了,還不愁沒有銷路或者價格不穩,簡直美死了!
更讓王菜園人沒有想到的是附近村的村民也有樣學樣,不知什麼時候悄悄地跟著種上了垂柳。他們說,王菜園就是俺們的領頭羊哩,她往哪裏去,我們當然得跟著往哪裏去,要不會吃大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