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半夜兩點,醫院內外寂靜無聲。
刺鼻的消毒水氣息撲麵而來,幽暗長廊晃過陣陣陰冷的妖風,莫名的恐懼夾雜濃鬱的死亡氣息瞬間侵蝕大腦。
加護病房時不時有護士進出,長椅上的妮娜心急如焚,無數次想上前詢問都被牧洲攔下來。
“這裏是醫院,凡事都要講規矩。”
“可我擔心……”
“我剛問過醫生,她目前還算穩定,觀察一夜就好。”
妮娜這點好,正經事從不無理取鬧。她聽話地坐下,自然地縮進男人的懷裏,捧著舒杭送來的熱咖啡,小口吹冷,一點點地喝下去。
朱老爺子的身體熬不了夜,被妮娜他們勸回酒店休息。舒杭酒量巨差,醉意熏天地躲在車裏睡覺。
沉默半晌,妮娜抬頭問牧洲:“醫生有沒有說突發心髒病的原因?”
男人輕輕皺眉,幾番欲言又止後,低聲回答:“她喝了很多酒,導致心律失常,若搶救不及時,很可能會心肌梗死。”
“喝酒?”妮娜猛然跳起身,不可置信地大吼,“她身體不允許喝酒,她自己明明清楚。”
“噓。”
她見著牧洲的手勢,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嘴,露出一雙澄亮靈動的眼睛。
牧洲被她驚慌失措的樣子逗樂,拉著她坐到自己兩腿間,像哄小孩那樣,耐心地安撫她躁動不安的心,說:“靜姝不是衝動的性子,多半是受了什麼刺激,她醒了後你也別著急問,多給她一點時間和空間。”
妮娜聽進去了,緩緩點頭。
“困了就睡會兒。”
“我不困。”
妮娜嘴上雖硬,身體還是很誠實,呼吸聲漸弱,在他熾熱的懷抱中安然入睡。
再醒來,她發現自己居然躺在病床上。
屋外天還沒亮,病房內無其他人,隱約能看清床邊男人的輪廓。
“牧洲。”
她意識清醒的瞬間,名字幾乎脫口而出。
“我在。”
牧洲閉目養神休息片刻,聽見招呼起身上前。
他整潔幹淨的襯衣滿是皺巴巴的折痕,鏡片後的黑瞳布滿血絲,肌膚白皙清透,有種病嬌男的頹廢美,符合他現在由內而外散發的氣質。
他隨性如風,你握不住也抓不著。
你深陷其中,他隨時抽離。
其實妮娜也說不準哪種更好,她隻是很懷念第一次見他的畫麵。
牧洲生了張少年氣十足的娃娃臉,笑起來陽光又溫柔,私下有點痞痞的壞勁,很會撩,撩起來自然不做作,讓人禁不住臉紅心跳。
牧洲彎腰湊近時,她還在發呆,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靜姝醒了。”
“真的?”
男人知道她性子暴躁,忍不住叮囑兩句:“你等會兒好好說,別驚著她了……欸……你慢點跑……”
話音未落地,人已經跑沒影了。
牧洲輕輕合眼,無可奈何地搖頭,唇角燃起寵溺的笑。
這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他在社會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什麼苦都吃過,慢慢成長為老謀深算的生意人,他能精確算好往後的每一步,卻怎麼都算不準妮娜的心思。
她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他征服不了她,所以甘願被她征服。
牧洲站在窗邊抽了支煙,看著窗外逐漸清亮的天色,最後一口吸盡,幽幽吐出輕紗似的煙圈。
他剛走到靜姝的病房外,迎麵撞見哭著跑出來的妮娜,他伸手拽了下,沒抓住,來不及進去詢問情況,轉身便追了上去。
妮娜一溜煙跑進安全通道,沿著濕冷的樓梯間飛速往下跑,跑到二樓時被牧洲攔住。
“你讓開,我要去找葉修遠那個王八蛋算賬!”
牧洲一頭霧水,溫柔地給她擦眼淚,耐著性子問:“發生什麼事了?”
她本來已經抑製住淚意,可男人問起,她又想到剛才那段對話,頓時心如刀割,眼淚如潮水噴湧,急促滑過臉頰,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炙熱,濕潤,砸進他心底,燙出幾個洞。
“慢慢說,不著急。”
他柔聲撫慰她的情緒,淚水卻越擦越多。
姑娘發泄完,惡劣地把眼淚往他衣服上蹭。
牧洲低眼瞧著,兩手抓住她的肩膀,笑了笑,沒有推開。
他牽著她下樓,她情緒剛剛穩定,很乖的沒有掙脫,盡可能平靜地向他敘述剛才病房裏發生的事。
她進病房前告訴自己要冷靜,可見著了又忍不住質問:“你為什麼要喝酒?”
靜姝低咳兩聲,嗓音嘶啞:“我想嚐嚐味道。”
“可你這樣會死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臉色蒼白,說話虛弱無力,“我隻是好奇正常人的生活,我想知道酒精是不是真的可以麻痹神經,可以暫時性止痛。”
妮娜微怔,聽懂她話裏的意思,追問:“因為葉修遠?”
靜姝避開妮娜火熱的凝視,小聲說:“不是。”
“你撒謊!”
妮娜太了解表姐的性子,不擅長說謊的人一眼就能看穿。
“你要是不說我就去找他。他不是喜歡高高在上嗎?我就要讓他這朵高嶺之花跪到你麵前,求著你跟他在一起!”
“妮娜,”靜姝用盡全力拉住妮娜的手,用懇求的語氣說,“別鬧了,他已經有未婚妻了。”
妮娜整個呆住,鼻子一酸,眼淚直直地往下掉。
“那你怎麼辦?”
“沒事的……”靜姝拚命抑製淚意,牽強地扯扯唇角,“我會把他藏進心底,永遠放棄。”
醫院外的露天停車場。
舒杭正在後座美滋滋地補覺,車門猛地被人拉開,他嚇得一激靈,瞧見妮娜怒氣衝天的樣子,抹了把嘴邊的口水,無辜地問:“咋了,我又幹啥了?”
“胖虎!”
“啊?”
“我現在要去找葉修遠算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他聽得稀裏糊塗,小心翼翼地問:“你說的那個葉修遠,大概或許可能是我表哥?”
“就是他!”妮娜雙拳緊握,隨時處於戰鬥狀態,宛如一隻蓄勢待發的鬥雞,“這個臭男人,居然敢欺負靜姝姐姐,我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塊!”
舒杭聽完頭皮發緊,他歎了聲,輕聲細語順毛安撫道:“你也別說得這麼狠,修遠哥可是我做夢都想成為的男人,而且當年讀書時,你誇他長得好看,追著人家屁股後頭喊‘修遠哥哥’,怎麼著也得念及一點舊情。”
妮娜啞然,冷不丁地回想起曾經十級顏控的自己幹過的那些羞恥事。
她隱隱察覺到身側那抹幽怨的冷光,下意識地偏頭看了眼。牧洲正靜靜地看著她,唇角微勾,皮笑肉不笑。
有什麼好笑的?
她又沒做錯什麼,何況他們也不是男女朋友關係,他擺出這副樣子給誰看。
“總之,我要幫靜姝姐姐把那個狗男人搶回來。”
舒杭聽這話就知道姑奶奶又要折騰,他兩手枕在後腦,打著哈欠提議:“要我說,我們先回會所睡覺,睡醒後再出來戰鬥也不遲。”
妮娜覺得此言在理,被他感染似的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說:“同意。”
約半小時後,商務車穩穩停在溫泉會所門口。
舒杭困得不行,下車後衝他們揮揮手,趕緊回房補覺。
副駕駛的妮娜也想下車,可安全帶跟她有仇一樣,怎麼都解不開。
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伸出友誼之手,解開安全帶,然後死死按住她的手。
“你……幹什麼?”
兩人之間隔得很近,牧洲炙熱的眸光著了火似的,盯得她耳根泛紅,呼吸灼燙。
“我以為,你隻會叫我哥哥。”
酸澀,苦悶,夾雜幾分不符合年紀的孩子氣。
妮娜嘴角憋笑,抬眼對上他明澈的深瞳,細聲說道:“小時候的事你也酸?小氣鬼。”
“我從沒說過我大方,”牧洲沉聲道,“尤其是對你。”
“我下車了。”
她慌了神,直覺告訴她再這麼下去又要淪陷了。
這男人的桃花眼仿佛有無形的蠱惑力,看久了容易全身發軟。
兩人一前一後回房。
妮娜利索地關門上鎖,跑去浴室洗了把臉,隨後脫衣跳上鬆軟的兩米大床。
昏昏欲睡之際,她隱約聽見溫泉那邊傳來動靜,掙紮著半起身,隻見麵無表情的男人從隔壁房間出現,推開小小的玻璃門,大搖大擺地闖進來,自然而然地爬上床。
他霸道地將她從被子裏剝離抱進懷裏,控製她動彈不得。
“喂……”妮娜目瞪口呆,用力掙紮無果,又氣又羞地吼他,“誰讓你進來的?你出去。”
男人深深埋在她頸邊,鼻息滾燙,肌膚之間漾開一陣要命的酥麻。
“我想抱著你睡覺。”
溫柔大哥哥下線,幼稚“小奶狗”上崗。
她抿唇偷笑,麵上嫌棄地說:“我不要。”
“抗議無效。”
見她安靜不吱聲,牧洲陰鬱的情緒緩和不少,低頭吻吻她的嘴唇,也不戀戰,解了饞立馬放開。
“睡覺。”
他心滿意足地合眼,濃密的長睫輕輕顫動。
“牧洲……”
“叫哥哥。”男人緩緩睜眼,近距離盯著她緋紅的臉,笑眼迷人,“每次聽見你叫哥哥,我都很開心。”
她移開視線,心跳聲混亂。
“我這個人不僅小氣,還特別得寸進尺。”牧洲的黑瞳閃爍亮光,深情濃得化不開,“我不僅想聽你叫我哥哥,我還想當你的男朋友,往後你會叫我老公、老伴。我會等到你離世後再死,因為我怕你一個人孤單,更怕你偷偷躲著哭,我不能給你擦眼淚……”
妮娜瞪圓了眼,呼吸亂了幾拍,心尖兒都在發顫。
牧洲勾唇微笑,告白極盡誠懇。
“妮娜,我喜歡你,每天都想讓你知道。”
02
暮色降臨,北城下起碎屑般的飄雪。
寵物醫院已過閉店時間,門頭黑漆漆的,唯有隔壁家的寵物救助站依然燈火通明,舒杭說,那裏麵全是葉修遠在外救助的流浪貓狗。
“你確定在這裏能蹲到未婚妻?”
“確定。”
說著,車後座的舒杭身子前移,神秘兮兮地說:“我幫你打聽過了,她最近每天都會來這裏接表哥下班。”
妮娜想起病床上氣若遊絲的表姐,暗暗咒罵:“呸,如膠似漆的狗男女。”
副駕駛車門突然被人拉開。
牧洲從車外遞了一杯熱飲給舒杭,還買了兔子想吃的芒果雪糕,撕開包裝才給她。
“我在外頭抽支煙。”
他很識趣地避開兩人私語,輕輕關上車門。
妮娜下意識地看向窗外,盯著他仰頭吐煙時撩人心扉的側臉輪廓。她木訥地咬了口雪糕,含混不清地問:“那女的什麼來頭?”
“說是李家唯一的繼承人,漂亮又有個性,剛從國外回來的,追表哥有段時間了,這次是長輩出麵才把他拿下。”
她嗤之以鼻,說:“我以為他多麼不食人間煙火,看來也不過如此。”
“這點我能理解,畢竟人往高處走,強強聯手才有未來。”
妮娜聽這話極不順耳,奶凶地吼舒杭:“你什麼意思?你那意思是我朱家不夠格,入不了他葉家的法眼?”
“你要這麼聊就沒意思了。”舒杭兩手一攤,兩邊都不好得罪。
“臭胖虎,你給我把話清楚!”
她張牙舞爪地尖叫,還妄想穿過隔斷跑去後頭捶他。
車外的牧洲聽見動靜,眼疾手快地把她從車裏抱下來。
“你放開我!”
“噓。”
牧洲用手捂住她的嘴,餘光瞥到停在寵物醫院前的紅色跑車,低聲道:“你等的人來了。”
妮娜瞬間安靜。
她扯過男人的外套包裹住嬌小的自己,僅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踮著腳往那頭探。
舒杭也降下一半車窗,做賊似的盯著那頭瞧。
街道那頭的寵物醫院,一個穿黑色襯衣和緊身皮裙的女人走下跑車,冷風吹起她腦後妖嬈的紅色波浪,她個子高挑、身材勻稱、凹凸有致,尤其那雙大長腿又直又細,光看著都覺得養眼。
再看看自己家溫柔恬靜的表姐,妮娜暗自感慨,這女人的確是個勁敵。
“就是她。”舒杭不知何時下了車,悄悄湊到她身前,“上次我送靜姝姐過來,就是見到這個女人,不過那時候他們好像還沒確定關係,好巧不巧,正是昨天訂的婚,圈子裏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婚禮也不遠了。”
昨天。
妮娜深深歎了口氣。
靜姝姐一定是聽到消息才會想不開喝酒解悶,險些把命都丟了。
正惆悵鬱悶之際,救助站的燈忽然滅了。
有人推開玻璃門走出來,妮娜一眼便認出來,那個氣質陰冷、擺著麵癱臉的男人正是葉修遠。
他個子很高,身形偏瘦,但不是弱不禁風那種,私下愛穿嚴謹的黑白西裝,領口的衣扣係得一絲不苟。
他的冷淡孤傲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幾乎沒見他笑過,話也不多,字字像淬著寒冰。
遙想初中時,年少不更事的妮娜也曾被他那張過分英俊的臉吸引,傻乎乎地托長輩關係同他見過幾麵。她忘了具體發生過什麼,隻記得自己被“凍”得夠嗆,自那之後再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現在想來,性子內向的靜姝姐姐大概不清楚這家夥的真麵目,光被那張臉勾得神魂顛倒。
“看得這麼入神?”
耳邊飄來捎著濃烈酸氣的男聲,他將唇瓣貼貼她的耳珠,惡狠狠地咬了下。
“疼。”
妮娜嬌聲呼,抬頭瞪了眼幼稚的男人。
牧洲板著臉,醋意未消。
舒杭沒眼看這膩歪的兩個人,瞳孔亮了亮,說:“你倆別打情罵俏了,人都要走了。”
妮娜定睛一看,葉修遠坐上副駕駛,女人繞到駕駛位,彎腰探頭進車裏,不知在聊什麼,她笑容嬌美,整個人都在發光。
“繼續跟。”妮娜小聲說。
舒杭碎碎念:“還說我是個跟蹤狂,咱倆半斤對八兩。”
妮娜瞥來一個陰森森的眼神。
舒杭害怕地咽口水,自覺閉嘴。
跑車在雪夜裏肆意狂奔,沒多久便停在葉修遠的公寓樓下。
奇怪的是那個女人並沒有跟上去,反而瀟灑地衝他揮手,車子再次啟動,很快消失在暗黃的路燈下。
他們一路跟緊,直到跑車停在路邊,女人走進路邊的小酒吧。
這間酒吧以樂隊演出為主,環境很好,沒有刺耳的噪音,舞台上的歌手抱著吉他唱舒緩悅耳的民謠,整體氛圍很舒服。
妮娜特意選了角落的位置,方便暗中觀察。
女人在靠近舞台那桌,除了她均是金發碧眼的外籍男女,她這種類型似乎在酒吧很吃香,跑來敬酒聊天的男人絡繹不絕。
妮娜冥思苦想,最終決定找人前去試水。
“胖虎。”
舒杭看著笑靨如花的貓咪臉,頓感不妙,果汁都咽不下去了,結結巴巴地問:“幹……幹嗎?”
“通常來說,野性的女人最愛你這種傻憨憨的類型,你要出馬絕對一個頂倆,手到擒來。”
“我?”他仿佛聽了個笑話,嘴角劇烈抽搐,“我連跟女人要個微信都緊張得要命,你指望我給你當先鋒,你真的有夠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