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午後的陽光溫潤舒緩,似金黃色的流水劃過這個安逸的小院。
四季常青的花草在寒冷的冬日顯得生機勃勃,強勁的生命力賜予它翠綠清新的色彩,讓人一秒忘卻冰寒。
恰逢周末,小胖子齊齊賴在魏東家當大米蟲,賀枝南對他極盡寵愛,好吃好喝地供著,一大一小窩在沙發上看苦情電視劇,情到濃時忍不住哭出聲來。
於是,當魏東端著果盤走來,茫然地看著淚流滿麵的兩人,還以為他們遭遇了什麼人間慘劇。
他三言兩語把齊齊趕去餐桌吃水果,自己坐在賀枝南身側。
她還沉浸在憂傷的劇情中,感受到他的氣息,抹著眼淚湊了過來。
魏東順勢抱住她,粗碩的胳膊全方位環繞,把她緊緊裹在懷裏,低頭看她,忍不住笑問:“有那麼難過嗎?”
“唔……”她哭得梨花帶雨,明明是在北方長大,說話卻有江南女子的軟糯,“這個女主好慘,男主在執行任務時死了,錢包裏還留著女主的照片,嗚嗚……太癡情了。”
粗痞的糙漢不懂這些生死離別,隻是見不得她哭,輕聲細語地哄道:“我比他還癡情,你什麼時候為我哭上一鼻子?”
賀枝南破涕為笑,柔柔地捶他,說:“你這也要較真?”
“嗯,我小氣嘛。”
“呸。”
她鬱悶地推開他,他不肯放手,兩人推推搡搡地調情。
齊齊早已習以為常,充耳不聞,專心致誌地啃手裏的蘋果。
屋外突然傳來車子的引擎聲,他一早知道妮娜要來,蘋果嚼在嘴裏還沒咽下去,趕忙從沙發後拿出手寫的歡迎橫幅,先衝了出去。
“齊齊!”賀枝南喊了他一聲,轉身看了眼窗外,透過鐵柵欄隱隱約約看見牧洲的車,笑容變得熾熱起來,“妮娜來了。”
魏東淡定地給賀枝南擦眼淚,說:“別哭了,等會兒被他們瞧見,還以為是我欺負……”
“南南!”
他話沒說完,有人推門而入,伴著震耳欲聾的呼喚聲。
賀枝南條件反射地站起身,妮娜更是誇張地幹號一嗓子,撲上來就是個超級大熊抱。
兩人許久未見,兩眼淚汪汪。
女人被突然的衝擊力震得往後退了兩步,被身後的魏東穩穩接住。
“我最最最最最最最愛的南南,我終於見到你了,我對你的思念如長江之水一發不可收拾,又如……”
“咳咳!”賀枝南被妮娜抱得太緊,忍不住咳嗽兩聲。
屋外不急不慢走來一人,好心把小八爪魚扯開摟在自己懷裏。
“你放開我!”
“好了,別鬧。”牧洲止住妮娜亂扭的身體,抬頭看向兩人,“東哥好,嫂子好。”
賀枝南咧嘴笑得正歡,尤其見到妮娜在牧洲懷裏乖成鵪鶉,內心止不住地歡喜。
魏東看了眼張牙舞爪的小女人,朝牧洲瞥了個無比敬佩的眼神。
不愧是你。
這麼鬧騰的姑娘都能收服,有點東西。
齊齊用自己手寫的歡迎詞換了滿後備廂的燒雞,坐在餐桌前美滋滋地啃。
妮娜跟枝南太久沒見,回二樓房間說閨蜜間的私語,牧洲則輔助魏東在廚房準備今天的晚餐。
魏東正在切菜,漫不經心地來了句:“昨晚我接到院長的電話,說於夢婷被人打了。”
“嗯。”
牧洲本也不準備瞞著,老早便知道院長那個老狐狸不會息事寧人,如實告訴他當時的情況。
魏東停下動作,側頭看他,意味深長地笑了,說:“你這小姑娘不簡單啊,個子小小的,脾氣爆炸。”
“習慣了。”他嘴角勾起笑,帶著藏不住的寵溺,“真性情的好姑娘,脾氣壞點正常。”
魏東見他滿麵春光,揶揄道:“你就那麼喜歡?”
“嗯。”
“我一直以為,你會孤獨終老。”
“哥。”牧洲倏地叫了聲,略顯羞澀地垂眼,語氣真誠且堅定,“我想跟她好好過一輩子。”
魏東沒吱聲,忽然想起賀枝南曾提起過妮娜的媽媽,那個不好招惹的貴婦人,怎麼想未來都會是巨大的阻礙。
可他什麼也沒說,至少這一刻,他不願打碎牧洲來之不易的幸福。
“好好待她。”男人特別欠扁地來一句,“四舍五入,我也算她半個娘家人。”
牧洲無語又好笑,順手扔了個蘿卜過去,男人穩穩接住。
“有了媳婦忘了兄弟,胳膊肘都拐到天邊去了。”
魏東煞有介事地點頭,回道:“習慣就好。”
牧洲感歎,這世道真的變了。
老婆如手足,兄弟如衣服。
晚餐桌上一片祥和,其樂融融。
有妮娜跟齊齊兩個活寶混合雙重奏,整場不缺笑點,不缺話題,所有人都吃得眉開眼笑。
魏東特意騰出一間臥室給牧洲和妮娜住,妮娜不肯,非纏著跟賀枝南睡。魏東想著她們姐妹情深,難得見麵,也不多說什麼,拉著牧洲喝酒到深夜。
兩個人酒性上來收不住,聊了很多。
魏東醉醺醺地上樓,牧洲緊隨其後。
屋裏很黑,牧洲沒開燈,脫了衣服仰躺在床上,陳年酒釀後勁太足,這會兒頭暈腦熱,渾身發燙。
迷迷糊糊中,有坨軟軟的東西挪了過來,小手試探著摸上他的腰,安安靜靜地抱著他。
牧洲側身把妮娜抱進懷裏,身子一轉,重重壓在身下。
他擰開床頭燈,半醉半醒地盯著那雙清亮純淨的眼睛,眉眼之間燃起星光,閃閃發亮。
“不是跟嫂子睡一屋嗎?怎麼會在這裏?”
妮娜不說話,貓咪眼閃爍幽光。
“想我了?”
“唔……”妮娜兩手摟住牧洲的脖子,輕輕地說,“我想抱著哥哥睡覺。”
男人微怔,抑製不住地傻樂,低頭吻她的鼻尖,出口的每個字符都燃著火,灼燒他的心。
“我離不開你了,妮娜。”
她咬住下唇,看著那雙被酒意熏紅的深瞳,倏然一個用力把他拉向自己,靈活轉動身子睡在他身上,麵對麵的姿勢。
妮娜兩手捧著他的臉,眼神恍惚,神情複雜。
“牧洲,以後不管發生任何事,你都不可以放棄我。”
牧洲察覺到她的慌亂,低聲問:“怎麼了?”
“你答應我。”她執著地要個承諾。
“好,我答應你。”他眼底紅光浸染,“說話算話。”
清晨的微光溫暖細膩,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大晴天。
魏東有晨跑的習慣,幾乎風雨無阻,這次身邊多了個陪跑的牧洲。兩兄弟仿佛回到當兵時,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為了爭第一硬把自己折磨得筋疲力盡。
兩人喘著粗氣走到小院前,渾身都在冒汗。
珍珠般剔透的汗珠流遍全身,滴進眼睛裏,牧洲伸手揉開,隱約瞧見院前台階上那抹小小的身影。
妮娜蜷縮成一團,睡眼惺忪,哈欠掀天,緊緊裹在他的大棉襖裏,眼巴巴地盯著他。
牧洲詫異兩秒,慢步朝她走近,顧及自己身上的汗,忍住抱她的衝動,問道:“怎麼起這麼早?”
“我剛醒來,找不到你。”她還沒完全醒,聲音奶萌奶萌的。
“跑步去了。”
他柔聲解釋,本想拉她起來,她輕輕拽住他的手,慘兮兮地說:“腿麻了。”
男人看她懵懵懂懂的無辜樣,喉間滾出一串低沉的笑音,轉而繞到她身後,兩手在她雙膝下交錯,輕鬆抱起,轉身就走。
“要不要再去睡會兒?”
“你陪我一起。”
“好。”男人溫柔地笑了,“等我洗個澡。”
院前被迫吃狗糧的魏東兩手叉腰,嘴角隱隱抽搐。
嗬。
誰家還沒個老婆疼?
02
徬晚時分,魏東好賀枝南兩人手牽著手返回小院,院外一片安逸,屋裏子鬧哄哄的。
沙發前,妮娜拉著牧洲跟齊齊陪她玩飛行棋,齊齊跟妮娜扯著喉嚨叫囂。玩著玩著,小姑娘坐到牧洲腿上,黏黏糊糊地摟著他的脖子。
齊齊雖說年紀不大,平時對秀恩愛的東叔夫婦習以為常,但冷不丁見到這幕,小胖子還是低頭紅了臉,找了個借口往外跑,恰好撞上先進屋的賀枝南。
“去哪裏?”
齊齊哆嗦著回答:“我我……我作業沒做完。”
她沒攔得住,也就隨他去,隻是追著說了聲:“等會兒記得來吃午飯。”
小胖子火速消失,賀枝南覺得奇怪,走進客廳一看,那個不害臊的小姑娘正抱著牧洲撒嬌。
“咳咳……”
身後的魏東出現,適時咳了兩聲。
牧洲拍拍妮娜的腰,妮娜不悅地噘嘴,不情不願地離開他,兩手背在身後小跳步靠近,笑嗬嗬地拽著賀枝南去院裏玩。
魏東幾步走來,從煙盒裏抖出了支煙,順手遞給牧洲,話帶戲謔:“你這有點帶孩子的味道了,妮娜怎麼看都像個未成年。”
男人接過煙咬在嘴裏,偏頭點燃,轉身看向窗外那個跳躍的小身影,自嘲地笑道:“我以前覺得小孩麻煩,難伺候,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這麼愛不釋手,心甘情願栽在她手裏。”
魏東沒出聲,那笑容看得人毛骨悚然。
“笑什麼?”牧洲問。
“沒什麼,”男人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為你高興。”
“別說我了,說說你。”
說著,牧洲悠悠起身,看向門上那個鮮紅的喜字,問道:“婚禮定在鎮上的酒店辦,會不會委屈嫂子?”
“我本來已經跟市裏的大酒店談妥,她死活不肯,我多說幾句就跟我鬧,說不能鋪張浪費,不然就不辦。”
“嫂子是心疼你,知道你掙錢不容易。”
魏東搖搖頭,也是不解,說:“我掙錢不就是給她花的嘛,累點無所謂,隻要她樂意,我怎麼著都行。”
牧洲聽完笑了,意味深長地說:“以前當兵時,負重跑個幾十裏輕輕鬆鬆,沒想到最難過的是美人關,這對姐妹花前後上陣,我們也隻有棄械投降的份。”
“怎麼,你不服氣啊?”魏東挑眉道。
“我……”
“牧洲!”
身穿白色毛衣的妮娜閃現,打斷兩人對話,她興奮地拽著牧洲往院裏走,嘴裏念叨著矮樹上的那隻歡快的小鳥。
牧洲順從地任她牽引,轉身看魏東,嘚瑟地勾勾唇,說:“我樂在其中。”
晚餐前夕,牧洲照例配合魏東準備晚餐。
本在客廳看電視的妮娜時不時跑來找他,次次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就是非賴著他幫忙不可。
“牧洲,你幫我剝個橙子。”
“牧洲洲,我想吃香芋味的冰激淩。”
“牧洲哥哥,我這關過不去,你幫幫我。”
男人樂此不疲地照做,從始至終麵含笑意。
遊戲過關後,妮娜亢奮地跳起來,旁若無人地踮腳親他的臉,甜甜地說:“謝謝哥哥。”
專心切菜的魏東無意看完整場,回身瞄了眼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再瞥向牧洲,這男人連擇個菜都笑得像隻偷腥的貓。
魏東輕哼道:“你也有今天,被小姑娘拿捏得死死的。”
蹲坐著的牧洲緩緩抬眼,唇角扯了扯,問:“東哥,你哪兒來立場笑話我?咱倆半斤對八兩。”
魏東裝模作樣地咳兩聲,哼著小曲繼續切菜。
唉。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夜很深。
小屋溫暖如春,床頭燈黯淡,夜空那輪明亮的彎月照進淡淡月光。
妮娜窩在牧洲懷裏玩消消樂,她遊戲天分極差,可上手的遊戲屈指可數,連消消樂這種幾乎不用腦的小遊戲到了她手裏,也成了無法逾越的高山。
關鍵時候還得牧洲伸出援手才順利通關。
“牧洲。”她抬頭盯著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唔。”
他隨口應著,注意力還在遊戲上。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黏人?”
牧洲垂落的睫毛顫了顫,暫停遊戲,低頭看她透著緊張的小眼神,用手機敲敲她的額頭,寵溺地說:“成天瞎想些什麼?”
妮娜翻身坐在他身上,憂心忡忡地說:“南南笑我是個男友寶,一分鍾見不到你就心慌意亂。我忽然想起大爺爺說過的話,你需要的姑娘是那種能在事業上幫助你的,我想了想,我好像除了寫小說外沒有其他技能,哦,我還有錢,要不我給你投資,至少這樣,不會顯得我一無是處。”
“誰說你一無是處?”男人放下手機,笑著歎了聲,伸手抱她入懷,知道她缺乏安全感,總是會不停地向他確認什麼,他並不覺得麻煩,更多的是心疼,“你隻要待在我身邊就好,什麼都不用做。”
“可是……”
“妮娜,我是男人,我的責任是保護你,你喜歡做什麼就去做,我努力是為了信任我的朋友,也是為了讓你衣食無憂。不管任何時候,我都是你最堅強的後盾。”
他說話向來真誠,小姑娘聽得心花怒放,側頭蹭蹭他的鎖骨,又問:“你不嫌我是粘粘糖嗎?”
“怎麼會?”牧洲翻身把她壓在身下,吻吻她的嘴唇,“我求之不得。”
妮娜的心思比常人敏感,慶幸的是她現在對他極其坦誠,想什麼都會直白地說出來。
他照單全收,比起猜來猜去別別扭扭的溝通方式,他更喜歡這種直截了當,無形中也堅定了兩人之間的感情。
“嗡——”
手機振動聲響起,是妮娜的手機。
牧洲拿起沒看,徑直遞給她。
她瞥了眼來電顯示,是海外的號碼,臉色稍變,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
她胡亂按下掛斷。
那頭又打過來,振動聲孜孜不倦地奏響。
妮娜糾結地合上眼,心一橫,選擇關機,一言不發地縮進被子,緊巴巴地貼著牧洲。
牧洲看在眼裏,什麼都沒說,也不追問,伸手關上床頭燈,側身把她抱進懷裏,安撫似的輕拍她的背。
兩人都沒有說話,房間裏靜得隻有緊密交錯的呼吸聲。
“你為什麼不問我?”妮娜莫名其妙冒出一句。
“問什麼?”牧洲勾唇笑。
“電話。”
“我問了,你會說嗎?”
妮娜想了想,軟軟地說:“會。”
“那說完你會難受嗎?”
她神經恍惚地眨眼,很輕地“唔”了聲。
“那就不問。”
小姑娘頓時心軟如水,乖乖貼著他的胸口,小聲說:“你真好,牧洲哥哥。”
“哪有你好。”
她放軟身子,趴在他胸口輕輕喘息,似乎快要睡著了,嘴裏細聲嘟囔,似在說夢話:“媽媽的電話,我很討厭。”
“為什麼?”
“她會剝奪所有我喜歡的東西。”
停頓一秒,她落寞地繼續說:“包括你。”
牧洲大概聽懂了她話裏的意思,低聲問:“你想離開我嗎?”
妮娜用力地搖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死都不願跟你分開。”
男人聽她帶上了哭腔,柔聲哄著:“哪兒來那麼多愁善感?”
她緊緊抱住他,軟綿的聲音輕飄飄地蕩在半空。
“牧洲,好像從我記事開始,家裏就總是在吵架,我爸不是個東西,外頭小情人一堆,我媽愛他愛得發狂,怎麼也不願離婚。我不懂,謊言和背叛堆積的愛情,究竟有什麼難忘的?說到底也不過是她的執念,她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來,我爸不痛不癢,照樣瀟灑快活,憑什麼嘛……”
牧洲安靜聽著,知道妮娜隻是需要一個宣泄的破口。她似乎壓抑太久,把自己鎖在父母不完美的婚姻枷鎖中,惶惶不可終日。
妮娜碎碎念叨,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隻要你堅定地選擇我,我願意放棄自己。”他溫雅的聲音在她頭頂奏響,語氣分外堅決,“自尊心,沒有你重要。”
淩晨三點,床頭櫃上的手機響個不停。
妮娜翻了個身,半睡半醒間見到牧洲正在接電話,他表情格外嚴峻,電話掛斷,起身開始穿衣服。
“怎麼了?”她瞌睡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
“沒什麼。”牧洲勉強扯出一絲笑,胡亂套上衛衣,低身吻她的額頭,“你繼續睡,我去去就來。”
她不肯放手,死死拽住他的衣擺。
儼然說謊話唬不過她,男人無可奈何,暗黃的床頭燈照拂他緊蹙的眉眼,他的聲音裏透著前所未有的慌亂。
“牧橙在縣裏的派出所。”
03
曲西縣派出所。
玻璃門緩緩打開,男人麵色沉鬱地走出來,一聲不吭地先行上車。
妮娜扶著酒氣熏天的牧橙跟在後頭,聞訊而來的大光則負責善後,接手牧橙的所有隨身物品。
牧橙今晚跟做了個噩夢似的,喝到正興起時,同伴與隔壁桌打起來,有人報了警,於是一行人全被帶走。
上車前,大光見牧洲的臉色實在難看,忍不住叮囑兩句:“大橙子,你等會兒跟洲哥好好說,乖乖認個錯,啥事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