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橙仍在半醉不醒中,脾氣也硬,說:“我沒做錯,憑什麼認錯。”
大光清楚今晚必然血雨腥風,搖了搖頭,無奈地說:“欸,你個狗脾氣,說了也不聽。”
一旁的妮娜自始至終沒吱聲,隻是默默給牧橙遞水遞紙巾。
到底是牧洲的家務事,上來就直接幹涉顯得不大禮貌。
她是黏人沒錯,但就事論事,該有的分寸感不能少。
商務車徑直拐進物流公司的鐵閘門,車剛停穩,牧洲接到魏東打來的電話。
剛剛出門太急,不小心吵醒隔壁房的東哥夫婦,牧洲怕他們擔心沒說實話,隻說牧橙在外喝醉,他去接她回來。
可魏東見他慌不擇路的樣子自然不信,電話打到大光那裏,了解事情緣由之後,趕忙找認識的朋友幫忙處理,所幸事情並不嚴重。
魏東在電話那頭沉聲勸道:“你好好跟她說,別發火。”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魏東毫不客氣地拆穿牧洲的偽裝,“我聽你這聲音都要爆炸了。”
牧洲深深呼吸,胸口那團燎原的火怎麼都壓不下去。
等車上的其他人全下車,他疲倦地靠向座椅,揉了揉額頭,有種無計可施的落寞感,說:“老實說,我是不是一個很不稱職的哥哥?”
“你該做的能做的,都做得足夠好了。”魏東輕聲安撫,“牧橙心不壞,隻是沒人告訴她以後的路怎麼走,你作為哥哥應該要好好引導,一味地妥協隻會把她往深坑裏推。”
其實同樣的話妮娜也曾說過。
牧洲怎麼可能不懂這個道理,隻是每當他麵對牧橙,虧欠心總會占據大多理智。
他時常會想起那年跑去當兵時,稚嫩的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追著火車跑,撕心裂肺地大喊“哥哥”。
在她最需要關心的時候他選擇逃離,逃避自己該承擔的責任。
牧橙在舅媽家待了兩年,舅媽人不好不壞,可拮據的家庭條件令她自顧不暇,牧橙無人管教,成績也跟著一落千丈,後來跟了壞朋友,逐漸成為遭人非議的小太妹。
所以,牧橙變成現在這樣,牧洲難辭其咎。
一樓辦公室。
大光很快端來醒酒茶,妮娜看著牧橙喝下,笑眯眯地拉著她談天說地,試圖模糊今晚發生的糟心事。
聊到興頭上,牧橙胃裏翻江倒海,捂著嘴飛速往外跑。
牧洲剛準備開門,門從裏麵被人推開,牧橙越過他跑向不遠處的黑車,單手扶著車窗“哇啦哇啦”地狂吐。
妮娜緊隨其後跟出來,原想上前給牧橙送紙巾,牧洲倏然按住她的手。
她抬頭看他,男人麵色泛青,呼吸聲壓抑沉重,灰暗的瞳孔逐漸收攏。
眼前這一幕他看過太多次,以往都是心疼大過生氣,可是今天,在事情變得更糟以前,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麼縱容下去了。
派出所的關押間陰冷潮濕,待久了頭暈腦熱,現在風一吹,整個人惡心不止,牧橙吐到膽水都出來了。有人遞來瓶水,她以為是妮娜或者大光,啞著嗓子說了聲“謝謝”,狂喝幾口漱幹淨嘴裏的酒氣。
等她恢複平靜後轉身,見牧洲就站在她身前,眸光銳利森冷。
“哥。”
她並未察覺男人周身散發的寒意,無所謂地拍拍他的肩,手臂下落時被牧洲扣得緊緊的。
“你幹什麼?”牧橙愣了下,使命掙脫他的束縛,“你放開我!”
“從今天開始,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公司,哪裏都不準去,什麼時候腦子清楚了,想做個正常人了,我們再談其他。”
她酒醉迷亂,瞪著眼踢他,質問:“你憑什麼限製我人身自由?”
“憑我是你親哥,我就有資格管你。”牧洲眉頭擰緊,輕鬆製住她的手,“平時你瞎鬧我不管你,你把老子當成空氣,現在都厲害到進局子了,我再放任你這麼瘋下去,遲早會把你毀了。”
“毀了?”她冷笑,“我很早之前就已經毀了。”
“牧橙……”男人喉間收緊。
“你以前不管我,現在假惺惺地跑來關心我幹什麼?”牧橙雙眼發紅,憤怒地嘶吼,“當初我哭著求你不要去當兵,你還不是灑脫地說走就走,你知道我那兩年怎麼過的嗎?那些人知道我身後沒人,人人都可以欺負我,我要不讓自己強大起來,我早就被他們吃得渣都不剩。
“我寄人籬下,所以隻配吃剩飯剩菜,你每次打電話來我都說我過得很好,然後轉身就去幫舅媽做家務帶孩子。你寄來的錢都被她私吞了,我從沒跟你說過,因為人家願意收留我這個沒人要的孩子,我哪還敢有怨言,她要我當牛做馬我都得照辦。”
聽完這些,他們身後的妮娜悄悄紅了眼,她伸手扯扯牧洲的衣服,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這是牧洲第一次聽牧橙說這些,胸腔發冷,疼得一點點撕裂開。
“以前是我做得不對,我知道我虧欠你……”
“不,你不知道。”模糊不清的醉意全融進無盡的傷感中,牧橙眼眶深紅泛水,“媽媽要幸福不要我們,爸爸為了愛情鬱鬱而終,你有你自己的事業跟生活,隻有我是一個人。”
牧橙抬頭看他,喉音嘶啞,繼續說:“哥,錢不是萬能的,它買不到親情,也彌補不了曾經的傷害。
“如果可以,我寧願不要錢,我想要爸媽和你都陪在我身邊,隻有家還在,我就不孤獨。”
話說完,她掙脫開失去束縛力的手,拖著沉重的步子同他們擦身而過。
妮娜瞥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牧洲,想了想,選擇跟上牧橙,隻是在上樓梯前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男人頎長的背影佇立在茫茫黑夜。
他微微低頭,兩手無力垂落,仿佛有一座高山沉沉壓彎他的背脊,默默承受著全世界的唾棄。
牧橙房間的門沒鎖,妮娜輕手輕腳進入。
她捧著一本書坐在小沙發上,聚精會神地看著,特意挑了最喜歡的搞笑片段,眼淚流到一半忍不住破涕為笑,剛那點沉鬱的情緒很快煙消雲散。
“小說嗎?”妮娜坐在側麵的沙發上,好奇地問。
“嗯。”牧橙對她毫無防備心,除去她是哥哥女朋友的身份,她是自己非常羨慕的那種女生。
有顏有錢,可甜可煞,這麼好的姑娘能看上自家吊兒郎當的哥哥,上輩子怕是積了不少福報。
“我聽牧洲說,你很喜歡看小說,其實我也是,隻是不知道我們喜好是不是一致?”
牧橙微怔,黑瞳泛光,果然來了興致,話匣子一下打開,興奮地說:“現在流行霸總小嬌妻,但我不喜歡,我就喜歡看女強文,男主再厲害也得對老婆唯命是從。”
“你口味挺獨特的。”妮娜讚許地微笑。
“嗨,可惜大多數人都喜歡男強女弱,對女強文的容忍度太低,就我自己喜歡的大大,最近正被一群黑粉圍攻,那群人追著她不依不饒的,氣得我肺都要炸了,不愛看就別看,又沒人求著她們,真煩人。”
妮娜湊近,神神秘秘地問:“你喜歡哪個大大?”
牧橙臉紅低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回道:“說了你也不知道。”
“說說唄,萬一我認識呢?”
“你怎麼會認識?”牧橙不解地反問。
妮娜絲毫不慌,一本正經地解釋:“我有個朋友就是小說作者,正當紅。作者的圈子不大,如果她湊巧認識,說不定還能幫你要個簽名什麼的。”
“真的?”牧橙信以為真,她從來都沒搶到過親筆簽名,這也是她至今的遺憾。
“就是這個。”她把手裏的書遞過去,眉飛色舞地介紹,“《霸總在我家種田》,我超級超級喜歡這本,作者是納尼,微博叫娜娜小瘋子。”
妮娜聽著這些關鍵詞就覺得巨耳熟,抱著一絲不確定的心低頭瞄了眼。
第一秒,不會吧?
第二秒,搞笑的吧?
第三秒,我現在是該裝傻還是千裏認粉絲?
這本書的封麵她閉著眼睛都認得出來,預售賣得特別好,特簽普簽幾乎秒沒。
牧橙見她雙眼呆滯,仿佛受到什麼驚嚇,失落地說:“不認識也沒關係,畢竟她那麼紅,哪有時間給我簽名。”
“認識。”妮娜回過神,斬釘截鐵地說,“我不但認識,還能幫你拿到超長特簽。”
“妮娜姐……”牧橙不可置信地起身,眸底燃起希望的亮光。
“但在此之前,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才行。”
“你說,什麼都行。”
妮娜思來想去,確定現在不是曝光自己最佳時刻,畢竟還有正事要辦,於是說道:“牧洲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你要答應我,以後不能再跟牧洲吵架,也不準氣他,乖乖聽話。”
牧橙臉上的笑意瞬退,整個人往回縮,嘀嘀咕咕:“這個,我……”
“如果你能做到這件事,下次你家大大的簽售會,我保準幫你弄個VIP,第一個就簽你的。”
這波誘惑瘋狂刺激牧橙的大腦皮層,牧橙生怕她下一秒後悔,猛地抓住她的手,緊張得心跳加速,不敢置信地問:“你說話算話?”
“絕對算話,”妮娜笑容純淨無瑕,“騙你是小狗。”
04
淩晨五點,天還沒亮,四周黑漆漆的。
冷風吹亂男人的黑發,他穿著單薄的衛衣,正靠著牆抽煙。
指尖煙霧彌散,他的眼神專注地看著前方,逐漸失焦,渙散如灰,連身邊何時出現個人都不知道。
“哥。”
聞言,他收回散亂的眸光,循著聲音看去,牧橙一臉別扭地站在他身邊。
“怎麼還沒去睡?”他的聲音略顯沙啞,帶著淡淡的感傷。
牧橙奪過他指尖的煙,扔在地上用腳踩滅,也不敢看他,輕聲說道:“我今晚鬧得太過火了,對不起。”
“沒怪你,”男人輕歎了聲,摸摸她的頭,“是我沒有照顧好你。
“以前把你一個人扔下,現在又忙著工作,很多時候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以為錢至少可以彌補一部分缺憾,但我忘了,傷口愈合得再好依然會痛,我對你的虧欠,需要償還一輩子。”
“你沒有虧欠我。”她側身抱住牧洲,鼻子酸酸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妮娜姐說,人生的路有很多條,最終還得看自己怎麼選,我不能把墮落的原因全怪罪在你身上,你能管我衣食無憂,但不能代替我走完今後的路。
“哥,我說那些話並不是責怪你,你對我的好我心裏都記得清清楚楚,我以後不再在外麵混了,我踏踏實實幫你守著公司,或者像妮娜姐說的那樣,報成人自考,學會計,學管理,爭取以後能成為你的左膀右臂。”
牧洲用力閉上眼,抑製險些失控的淚意,哽咽著說不出話,傻笑兩聲,溫柔地拍她的背。
“所有人都羨慕我有個好哥哥。”
牧橙小聲啜泣,哭腔很濃。
“他叫牧洲,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牧洲推開辦公室的門時,妮娜正癱在座椅上閉目養神,身上蓋著他的外套。
他緩步走近,低身壓下來,想抱她回房間的床上睡。
懷裏的人兒突然睜開眼,近距離盯著他通紅的深瞳,明知故問:“你眼睛怎麼紅紅的?”
男人臉紅地移開視線,睜眼說胡話:“外頭風太大,吹得眼睛疼。”
“哦。”她也不拆穿,順從地摟著他的脖子,任他抱起自己往外走,“今晚還回南南家嗎?”
“不了,”他低聲說,“先睡覺,睡醒再走。”
離開溫暖如春的辦公室,屋外的濕冷刺人心脾,妮娜蜷縮在他懷裏,凍得手腳發寒。
回到牧洲的房間,她迅速脫了衣服躲進暖和的棉被裏,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牧洲站在床邊看她清純誘人的童顏,忍不住低頭吻她的眼睛。
他笑得如沐春風,說:“嫂子說話果然好使。”
“嗯?”她裝傻一流,“什麼?”
男人唇角笑意加深,沒吱聲,單手脫了衛衣,掀開被子擠進去,很自然地抱她入懷。
關了燈,屋內全黑,伸手不見五指。
“牧洲哥哥。”
“唔。”
“如果以後牧橙問你要錢打賞她喜歡的作者,你別摳摳搜搜的,記得多給點兒。”
“為什麼?”
“因為……”她拚命憋笑,拉長尾音,緩緩說道,“碼字不易,多謝支持。”
傍晚,灰沉沉的天空飄起鵝毛大雪。
商務車緩緩駛進小院,夜幕降臨,屋裏暗黑無燈,唯有盤旋在屋簷邊的吊燈閃爍徐徐亮光。
妮娜跳下車,站在雪地裏等男人停好車靠近她,然後美滋滋地挽著他的胳膊往屋裏走。
“南南說他們還在刺青店,等魏東忙完後一起回來。”
“嗯,那我們先準備晚餐。”
說完,牧洲用備用鑰匙打開門。
屋裏沒開暖氣,妮娜凍得使命瑟縮在他懷裏,並把外套裹緊,小袋鼠似的探出個頭。
“南南還說,伴郎伴娘服到了,我們要不要先試試?”
“也好,”
男人低聲回應,配合她緩慢前進的步子,龜爬似的朝樓梯處移動,“婚禮隻剩幾天了,不合身還有時間調整。”
妮娜先一步到達二樓,借著高度的優勢居高臨下地問他:“牧洲,我們的婚禮你想過是什麼樣嗎?”
牧洲低笑著問:“這麼著急嫁給我?”
“當然。”她認真點頭,湊上去抱住他的腰,仰頭看他,“我喜歡黑色的婚紗,很美很酷,別具一格。”
“你喜歡就好,我沒有意見。”
“你不會覺得奇怪嗎?”
“哪裏奇怪?”
他牽著她走到屋裏,第一時間打開壁燈和暖氣。
溫熱的風迎麵吹來,妮娜凍僵的麵部舒緩幾分,呆呆看著牧洲從衣櫃裏拿出兩人的衣服,任由他脫下自己的棉襖。
“正常人都不會選黑色,”她扯扯嘴角,“我果然是一朵千年奇葩。”
“不打緊,我也沒有多正常。”牧洲順手幫她脫去貼身薄毛衣,嘴裏念叨著,“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撲哧!”
妮娜被這話逗樂,低頭見自己隻剩一件小吊帶,莫名其妙地紅了臉,立刻止住他的“好心腸”。
“我自己來,又不是斷手斷腳。”
聞言,男人愣了下,察覺到自己過於自然的舉止,不禁失笑,說道:“行,我去其他房間。”
鍾情旗袍的賀枝南,婚禮首選中式旗袍,而她為妮娜準備的伴娘裝也花了不少心思。
中國風的秀禾旗袍,很清純的淡粉色,上身是立領修身款,襯得胸大腰細,纖腰盈盈一握,下身是層層疊疊的粉紗,根據妮娜的身高適當裁剪,剛好露出白嫩的小腿,整體可仙可甜,宛如一朵在晨光中綻放的小白花。
她站在衣櫃自帶的鏡子前左晃右擺地欣賞這身衣裳,男人何時進屋她也不知道,隻知道身後猛地出現個人影。她愣了兩秒,緩緩轉身。
眼前的男人西裝筆挺,樣式並不煩瑣,深藍色介於少年與男人之間,很符合他的氣質。
“好看嗎?”她仰頭看他,揪著一絲期待跟緊張。
他幽暗的瞳孔閃爍微光,說:“很美。”
妮娜害羞地抿了抿唇,見他手裏拿著黑色領結,搶過,踮著腳給他係上。
牧洲盯著她巴掌大的小臉,指尖撩過她的長發攏到耳後,眉間輕皺,說:“總感覺缺了點什麼。”
“嗯?”她沒聽懂。
他沒答話,目光在房間掃射一圈,鎖定桌上紅絲絨的耳飾盒。
果然是嫂子,早就準備妥當。
“你過來。”牧洲牽著她到桌前,從盒子裏拿出一對珍珠耳釘,小巧利落,晶瑩圓潤。
“噝……疼。”
“忍一下。”
他已經足夠溫柔,可妮娜右側耳洞許久未通,銀針穿刺而過,她痛得眼淚汪汪,五指揪著他的衣服,小眼神幽幽怨怨的。
“這樣就對了。”牧洲直起身,認真端詳耳垂上瑩瑩發亮的珍珠,伸手摸了摸,嗓音低了些,“我家的小兔子真好看。”
妮娜耳根發燙,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仰頭看他時,目光掃過他耳朵上小小的耳洞,忍不住踮著腳去摸那處,問道:“好端端的打什麼耳洞?”
“藏了一樣東西,怕弄丟,還是帶在身上最安全。”
“什麼?”她瞳孔閃爍光亮,來了興致。
牧洲笑而不語,從褲子口袋摸出個小東西塞進她手裏。
妮娜好奇地攤開手看,竟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黑色耳釘。
她呼吸停滯,腦子瞬間空白。
這個不是……
上一次她來江南,吵吵鬧鬧的兩人陪著魏東夫婦去公園玩,她被他強拉到氣槍攤前,男人槍法很好,百發百中,最後獲得一個醜醜的長頸鹿玩偶,還有這顆耳釘。
這家夥不僅收著,還隨身攜帶。
真討厭。
“牧洲。”她紅了眼眶,哽咽得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