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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點,屋外飄著碎屑般的雪花,屋內萬籟俱靜。
妮娜敲完最後一個標點符號,瞥了眼時間,默默合上電腦。她正欲出門找牧洲,手機忽然響了,拿起一看,是牧橙發來的微信。
大橙子:【嫂子,我收到我家大大的簽名書了,長簽特別美好,愛你喲。】
妮娜嘴角上揚,哼著輕快小曲一蹦一跳出了書房。
客廳沒人,廚房裏開了一盞頂燈,照亮男人高挺的背影,整潔的白襯衣甚是惹眼。
牧洲正在料理台前煮夜宵,後腰倏然一熱,一個軟乎乎的身體貼上來。
他抿嘴輕笑,沒急著轉身。
“做了什麼好吃的?”
“湯圓,黑芝麻餡的。”
妮娜探頭看向鍋裏雪白渾圓的湯圓,想著軟糯黏牙的口感,忍不住咽咽口水,乖乖退開,跑去餐桌邊耐心等人投喂。
湯圓在齒間咬破,流沙狀的甜膩內陷滑入口腔,搭配表皮的軟糯,每一口都讓人滿足無比。
牧洲不餓,把碗裏的湯圓都給了她,低聲交代行程:“明天我要去隔壁市出差,這次大概需要三四天。”
“不能帶上我嗎?”
“去談合作,全是躲不掉的酒局。”男人微笑叮囑,“外頭那麼冷,你在家乖乖待著,不要亂跑。”
“好。”妮娜點頭,難得乖巧。
牧洲起身收拾東西,餘光瞥過她紅撲撲的小臉,俯身壓下去吻她。
淺嚐輒止的一個吻,顯然滿足不了。
她追到料理台前,不依不饒地踮腳索吻。
牧洲低頭看她水盈盈的黑瞳,她腳尖踮到極致,在他懷裏前後搖晃,襯衣前襟已被揪成麻花。
他惡劣至極,偏不如她意,稍有興致地欣賞她因憋屈而漲紅的臉。
“臭牧洲!”她氣惱地罵他。
男人靜靜看她幾秒,忽然兩手掐腰把她抱上料理台,深夜裏的目光如獵鷹般犀利,嗓音低啞:“你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妮娜秒慫,嬌滴滴地咬唇,喊道:“牧洲哥哥。”
他盯著她清純的臉,笑得如沐春風,抱起她往房裏走。
“去哪裏呀?”她嗲得不成調,肚子明顯沒塞飽,“我還沒吃完呢。”
“回房。”伴著沉悶的摔門聲,男人聲線啞了幾個度,“兩天沒喂,兔寶餓了,順便……補上出差的配額。”
完了,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男朋友不在家的日子度秒如年,妮娜懶得出門,全天候撲在電腦桌前忙碌。
時間在清脆的敲字聲中靜靜流淌。
牧洲返程那日,午後落起綿綿大雪。
他提前給她打電話,說不出意外傍晚時分到家。
妮娜興奮地從床上爬起來,迎著風雪出門,跑去附近超市瞎逛買零食,路過鮮果區,無意瞥見鮮紅飽滿的大草莓,眼前隱隱浮現靜姝姐姐虛弱的笑臉。
草莓是靜姝的最愛。
妮娜掏出手機給她發微信,問她在不在家。
那頭回複得很快:【在家。】
妮娜:【我可以過來嗎?】
對方回複:【隨時歡迎。】
拿到邀請函的妮娜提著兩盒草莓飛奔靜姝的小公寓,門鈴響了三聲,開門的人是章驍。
她稍稍愣住,很快醒神,喊道:“章學長好!”
男人輕車熟路地引她入內,順便想糾正她的稱呼:“畢業多少年了,稱呼也該改改。”
妮娜嬉笑著質問:“那靜姝姐姐這麼叫你,你也不愛聽嗎?”
他噎住,轉頭看她嘚瑟的小眼神,說出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分人。”
妮娜嘴角抽搐,自覺收聲。
“你們在聊什麼?”
房間門打開,套著溫婉小白裙的靜姝出現,柔順的黑長發隨手挽起,用畫筆固定,露出細長白淨的脖頸。
靜姝很瘦,但不柴,特別是這段時間被章驍照顧得太好,消瘦的雙頰慢慢開始長肉,氣色好了不少,麵頰紅潤,唇粉齒白。
“沒什麼。”妮娜從購物袋裏拿出一盒草莓,兔子似的蹦到靜姝跟前,“每顆都是我親自挑選的,你必須全部吃光光。”
靜姝詫異張嘴,下意識看向章驍,笑裏皆是妮娜看不懂的深意。
“她這幾天頓頓吃草莓,死活不肯吃飯。”章驍幾步走來,邊解釋邊接過妮娜手裏的草莓盒,寵溺地瞥了眼靜姝,“你來得正好,幫我勸勸她,再這麼下去都要成仙了。”
靜姝難得還句嘴:“你是不是失憶了?我昨晚明明吃了半個饅頭。”
男人挑眉反問:“你確定是半個?”
她心虛得不敢吱聲。
四舍五入,兩口也算半個吧。
廚房裏很快傳來清晰順滑的水流聲。
妮娜探著頭往那頭看了幾眼,八卦臉笑嘻嘻的,問:“他對你好嗎?”
靜姝紅了紅臉,輕輕點頭。
“你對他是什麼感覺?”
她皺眉想了想,誠實地說:“會有依賴,至於其他,我不確定。”
妮娜歎了聲,拉起靜姝的手,仿佛能一眼看透她內心深處的掙紮。
靜姝是個執著且固執的人,不然也不會偷偷喜歡一個人那麼長時間,可她有著自己的傲骨,所以一旦觸碰底線,即便是住進心裏的人,她也會決然地連根拔起,再痛也會忍著。
“你還會想起葉修遠嗎?”
“會。”靜姝很坦白地回答,“但我會克製這種衝動,因為每次想起他,整個人都像在受刑。”
其實自她醉酒住院開始,病情時好時壞,病危通知書連下三次,她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又一圈,心態也逐漸發生變化。
以前總想著多活一天是一天,可現在不同,她想好好活著,繼續畫畫,繼續創作,陪伴那些深愛她的親人,試著接受圍繞在她身邊的、時刻照耀她的暖光。
妮娜好心替她出主意,說:“不確定的事,試試就知道了。”
“怎麼試?”
她摸摸靜姝手腕上的心率檢測儀,神秘兮兮地說:“身體不會撒謊,如果身體不抗拒他,證明心也離得不遠了。”
“可這麼對他不公平。”
“感情哪有什麼公平,總會有一方付出得更多。”妮娜試圖打消她內心的顧慮,“靜姝姐姐,愛情的根本就是盲目不講道理,隻要他願意,任何的不公平最後都會變成公平。”
靜姝始終過不了心裏那關,說:“學長他很好,我不能自私地把他當成忘記另一個人的跳板。”
“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對他而言,這是一次機會呢?”
聞言,靜姝緩緩垂眼,腦子全然空白。
一直以來,她以為的愛情應該是清澈見底的泉水,可這段時間經曆過太多事,她後知後覺發現,原來渾濁不清的情愫才是生活的常態。
它似有千萬種變化形態,沒人能準確定義它的對錯。
或許每一段看似完美無瑕的愛情,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存在。
這麼想著,她抬頭,疑惑地問妮娜:“如果愛情沒有公平,那你和牧洲呢?”
“我更愛他。”妮娜斬釘截鐵地回答,露出甜美的微笑,“也是我先對他心動。”
章驍洗完草莓,特意煮了一壺清甜的水果茶。誰知當他回到客廳,發現沙發上隻有靜姝一人,妮娜不見了。
“她人呢?”
“剛接了個電話,急匆匆地走了。”
靜姝也納悶,妮娜接完電話後臉色突變,火急火燎地往外跑。事發突然,她沒來得及問清楚,人就已經跑沒影了。
“她還是老樣子,風一樣的少女。”她笑了笑。
男人坐下,把洗好的草莓遞到她跟前,順手倒了杯溫燙的水果茶,做完這一切,抬眼便撞上她幽深的凝視。
“怎麼?”他摸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
靜姝思索半晌,還是覺得把這段時間憋在心裏的疑惑問清楚:“你不是醫生嗎?照顧了我這麼久,醫院的事不用管?”
章驍眯了眯眼,身子後仰,黑襯衣被結實的胸肌撐開,衣扣勉強連接布料,隨時有繃開的風險。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她意料之外地吐出兩個字:“假話。”
“我恰好放長假,恰好住在你家隔壁,隻是順便照顧你。”
這話說出來假,聽著更假,靜姝自然不信,輕抿唇角,又問:“真話是什麼?”
男人看著她,眸底的深情濃鬱得化不開,輕聲回道:“學醫是為了你,回國也是為了你,醫院院長是我親舅舅,聽說我在追一個姑娘,直接放我長假,讓我當你的私人醫生。”
靜姝沒想到男人會如此坦蕩,耳根不禁泛起紅暈,細聲問:“萬一追不到呢?”
“會有失落,但不勉強。”
女人靜靜地看著他,沒說話。
“你不要有壓力,我本來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既然話都說開了,章驍也不藏著掖著,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全倒了出來,“聽到葉修遠訂婚的消息,我興奮得整晚沒睡,我想著自己也許有機會可以乘虛而入,可當我見到你之後,我的想法就完全變了。
“我隻想你健康地活著,至於其他,不敢再有遐想。”
他出國學醫,專攻心血管內科,他想深入了解她的所有,包括病情,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成為對她有意義的人。
“鍋裏還燉著湯,我去看看。”
外表再粗糙的漢子,在麵對心愛之人時,總會不經意地流露幾分柔軟。
那是除她之外,無人所知的另一麵。
灶上的熱燙持續沸騰翻滾,章驍兩手撐著料理台,雙眼無神地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後背輕輕貼上一抹柔軟,兩條細白的胳膊在身前交錯禁錮。
他背脊僵直,呼吸靜止。
“靜……”
“別說話。”
女人側頭貼著他的背,男人強健的體魄如她想象中那般結實魁梧。
靜姝一陣恍惚,忽然回想起讀書的時候。
她喜歡在放學後坐在籃球場的石階上畫畫,章驍的迷妹遍布四周,會在他進球時扯著嗓子尖叫。
偶爾她會抬頭看一眼,看著風華正茂的少年在球場揮灑汗水,進球後爽朗的笑聲仿佛打了一場勝仗。
盛夏天熱,汗水很快浸濕球衣,他毫不避諱地在場邊更換球衣。
女生們尖銳的叫聲刺痛她的耳朵,她抬眼便瞧見少年半裸的身體,健康的小麥色,肌肉線條清晰可見。
她嚇得移開視線,止不住地臉紅心跳。
即使那時靜姝已經喜歡上葉修遠,後來還為了他認真拒絕過章驍,可那天的畫麵還是會時不時地晃過眼前。
黃昏的餘熱灼燒半邊天,深橘色的暗光照拂少年黝黑的臉,汗水如雨傾注,滴滴滑過棱角分明的下頜,順著喉間凸起的軟骨滴進衣領。
廚房的燥熱迅速升騰,時間一分一秒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靜姝默默退開,看了眼心率檢測器,數值保持平穩狀態。
她輕歎了聲。
果然還是不行。
男人幽幽轉身,恰好撞上這一幕,他喉間收緊,啞著嗓子問:“你想確定什麼?”
靜姝抬頭,認真回複:“我會不會對你心跳加速。”
“結果呢?”
她無聲地搖頭,轉身便往外走,可人剛走到門前,手臂就被人掐緊用力拽住。
她眼前一黑,男人高大的身軀籠罩下來。她後背撞上木門,被禁錮在他雙臂之間。
“你……”她瞪圓了眼。
唇上一熱,似有滾燙的軟物淺淺滑過,停留在唇角。
“想確定,就該再深入一點。”
章驍嗓音沙沙的,有一種磨人耳朵的酥麻。
靜姝的呼吸明顯亂了,耳邊全是他克製壓抑的喘息,身高體型的差距下,她幾乎沒有反抗的力氣,兩手拽住他的襯衣,鼓足勇氣仰頭看他。
“學……唔……”
男人以吻封唇,粗厚的大手顫抖著捧起她的臉,急切地探進舌頭。
她臉頰通紅,腦子“轟”地炸開。
檢測器的數值隨著唇舌交纏的熱度迅速飆升。
兩個人都是第一次接吻,笨拙地啃咬唇瓣,時不時牙齒磕碰幾下,吻著吻著,兩人都笑了。
章驍喘著粗氣放開靜姝,低頭看向已過紅線的心率值,心間鬆了口氣。
“合格了嗎?”
“唔……”她舌根發麻,口齒不清地說,“可是我……我……”
“不用說,我知道。”男人彎腰把她抱進懷裏,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你記住,發生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就算有錯,也是我的錯。”
那天的最後,兩人相安無事地吃完晚餐,靜姝照例送章驍出門,欲關門時,他猛然想起什麼,轉聲叫住她。
“下周六,我高中同學結婚,你能陪我去嗎?”
她直接愣住。
高中同學,那就意味著……
“據我所知,葉修遠也會去。”
他很直白地把話挑明。
可看見她的眼神黯下去,他又有些心灰意冷,說道:“我隨口問問的,你不必在意。”
靜姝慢慢抬頭,目光分外堅定,說:“我陪你去。”
章驍愣了幾秒,在房門即將合上前出手推開。
靜姝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男人探身進來,大手按住她的後頸,迅速在唇上親了下。
“晚安。”他吻完就跑,徒留她一人愣在原地。
“嘀嘀,嘀嘀……”
心率檢測儀倏地炸響警示音。
靜姝低頭瞥去,整個人呆若木雞。
——心跳破表了。
02
高速公路上發生連環撞車,恰是冰寒刺骨的風雪天,足足堵了四個小時。
夜裏十點,牧洲抵達北城,路上給妮娜打電話發微信均無人回應,他隱約察覺一絲不尋常的怪異,馬不停蹄地趕回家。
“妮娜?”
玄關的頂燈在地麵投放一小圈光環,放眼望去,屋裏黑漆漆、靜悄悄的。
他換好鞋,外套才到脫一半,從黑暗裏竄出個嬌小的人影。她跑得很快,衝刺一般蹦到他身上。
牧洲接了滿懷,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妮娜身上冰冷的氣息。
他擰起眉,抬頭剛要問話,小姑娘就用力咬住他的嘴唇,他放下疑惑,隻當小姑娘思念成疾。
可她不肯乖乖下來,身子一轉,非要坐在他腿上。
“妮娜。”牧洲抬頭看她,瞳孔發燙。
小別勝新婚,戰火燎原,一觸即發。
後半夜,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從浴室出來,妮娜一直在生悶氣,牧洲說什麼她都當沒聽見,睡覺也背過身,死活不肯搭理他。
牧洲思來想去,以為自己路上耽擱太久回來晚了,小姑娘生氣了。
他掀開被子,悄無聲息地靠近,趁其不備突然從後麵抱住她的腰。
妮娜猝不及防,逃無可逃,使勁捏他手臂解氣。
可那綿軟的力道不像泄憤,而是更像撒嬌,她鬧了會兒鬧不動了,磨蹭著在他懷裏轉身,緊貼炙燙的胸口。
牧洲低頭碰碰她的額頭,溫聲細語地解釋:“回來路上遇到車禍,堵了很長時間,等著急了是不是?”
她輕輕點頭,又搖頭。
“給你打那麼多電話都不接,以後不能這樣,再生氣也不可以玩失蹤,我會擔心。”
“嗯。”
她抿了抿唇角,焦躁的情緒瞬間跌至穀底,手臂伸到他後腰,越纏越緊,隻想整個融進他身體裏。
“牧洲,為什麼我們不能生孩子?”
“再等等。”他笑著解釋,“等結了婚,你想生一窩都成。”
妮娜破涕為笑,嬌羞地推他,沒好氣地說:“我又不是豬。”
“你比豬可愛。”
“就會哄人。”
牧洲眉開眼笑,俯身壓上來親她的眼睛,若有所思道:“以後還是得走哪兒都帶著你,充電寶不在,幹活都沒勁。”
“隻想幹活嗎?”她不留情麵地拆穿。
男人低頭貼近,嗓音沙啞誘人,勾得她渾身發軟。
“哥哥。”
他莞爾笑了,太懂小姑娘的潛台詞,翻身想去櫃子裏拿東西。
“不用那個。”妮娜伸手拉住他。
“不行,吃藥傷身。”牧洲緊盯她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我發過誓,絕不讓你吃第二次。”
天蒙蒙亮了。
灰黑色的天空宛如人間煉獄,沉沉壓下來。
妮娜整晚沒睡,耐心等身側的男人進入夢境後,她小心翼翼抽身,套著他的襯衣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手指在模糊的水霧中作畫。
畫中的世界怪誕且荒唐,她看久了會笑,笑完後心中湧起無盡的悲涼。
那是她不久前親眼見過的真實場景。
在靜姝姐姐家接到的電話是朱振國的秘書打來的,說朱母回來了,正在董事長的辦公室大鬧。
妮娜驚愕失色,條件反射地衝了出去,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樣,她總是第一時間出現收拾爛攤子。
朱振國的公司她沒來過幾次,她對這個風流濫情的父親沒多少感情,不靠他吃飯,自然也不用卑躬屈膝地討好。
妮娜趕到公司,在秘書指引下走進董事長辦公室。
屋外看戲的員工遭保安驅趕,逐漸散去,她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幕,絕望地扯了扯嘴角。
辦公桌前,男人氣定神閑地翻看文件,毫不在乎兩個女人撕扯得多難看。見妮娜進來,他也隻是象征性地點點頭,麵上無波瀾。
一襲華麗皮草的朱母氣勢洶洶地壓在女人的身上,再多的珠光寶氣都拯救不了那張猙獰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