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兜兜轉轉還是你(1 / 3)

01

依照北城風俗,新人的婚宴多數安排在晚上。

午後燦爛的光芒早被灰暗如數吸盡,傍晚時分,地麵的枯葉被瑟瑟冷風吹起,在幹冷的氣流間翩翩飛舞。

去往婚宴的途中,靜姝給妮娜打去電話,下午發的微信一直沒回,這不符合妮娜的個性。

電話無人接聽,打給牧洲亦是如此,她總覺得心不安,剛翻出舒杭的電話,車子已經穩穩停進富麗堂皇的大酒店。

“到了。”章驍下車,繞過來打開車門,他探進半個身子給她解安全帶。

兩人靠得很近,男人溫燙的鼻息噴灑在她睫毛上,她不自在地扭過頭,耳根微微發熱。

他身上的味道很特別,總讓人想起三月裏的春風,捎來花草混合的清香。

莫名的,她想起妮娜今天離開前說的那句話。

“男女之間就是要趁熱打鐵,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很適合。”

靜姝羞澀咬唇,臉一下就紅了。

小流氓說話口無遮攔,這才哪跟哪啊,用不著這麼急吧?

何況她這人比較慢熱,每次親密後,她都需要很長的時間慢慢消化。

雖然那次,被章驍抱在腿上親的那次,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變化,那根緊繃的神經也逐漸瓦解,但再進一步她又驚得全身發顫。

男人便強迫自己停下,忍到眼眶發紅也不願嚇壞她,說道:“對不起,是我著急了。”

車內曖昧的粉紅泡泡逐一爆炸,火光四濺,燥熱撩人。

章驍瞧見靜姝泛紅的耳珠,沉聲笑問:“臉紅什麼?”

“沒有,”靜姝麵色如常,淡定地用手覆蓋數值暴增的檢測儀,“你看錯了。”

男人也不戳穿,輕飄飄地來了句:“靜姝,我是個醫生,隻相信科學數據。”

她默默摘下檢測儀,順手塞進小包。

眼不見,心不慌。

他們的高中是北城最貴的學校,學生非富即貴,全是金字塔的尖端。

章驍牽著靜姝華麗出場,一眾認識他們的同學驚訝得合不攏嘴,剛入座,章驍以前籃球隊裏關係最好的朋友聞風而來。

見男人誇張地圍著靜姝看了兩圈,章驍忍不住推開他,沒好氣地說:“瞎晃什麼?”

他笑著退後兩步,順勢坐在章驍身邊,笑成一朵花。

“咱籃球球隊長這是老樹開花,時隔多年,終於抱得美人歸。”

“你話怎麼那麼多?”章驍“嘖”了聲,臉頰發燙。

“嫂子,我跟你說,你是不知道咱隊長當初對你有多癡情,隻要你在球場,他那雙眼睛就長在你身上,球飛去哪裏也不管,好幾次被球砸到臉,鼻血飛濺,場麵要多慘有多慘。”男人不依不饒地補刀,恨不得把章驍那些年暗戳戳的小心思全都捅出來。

“你有完沒完。”

章驍伸手就想掐他,可回頭見靜姝偷樂,也跟著笑了起來。

“沒完!”男人敏捷地站起身,飛速移動到靜姝身後,笑嗬嗬地繼續說,“還有一次,他高燒不退在家休息,聽說你在球場,硬是從床上爬起,拖著病懨懨的身體跑來球場,那天結束後還是我們強行抬他去的醫院。”

“還有還有……”他越說越來勁,眉飛色舞的,桌上看戲的幾個同學也很給麵子地認真聽。

“你不是喜歡畫畫嗎?有段時間他非要學畫畫,但又差了點美術的細胞,畫出來的東西四不像,他就轉移戰略,開始寫信,還跑去請教我們班語文最好的同學,專挑上課的時候寫,然後自己把自己寫臉紅了,哈哈哈。”

聞言,章驍無言地揉揉額頭,靜姝抿嘴笑得更歡。

其實那些信她後來看過,總的來說不像表白,更像是記錄生活的流水賬,隻不過每封信的最後,結束語永遠是一句簡單而真誠的期待——

【希望每天都能見到你。】

回憶的青春故事正火熱,身後不知誰叫了聲,說戲的男人笑著同他們道別,轉身跑遠。

熱火朝天的氛圍瞬間安靜下來。

章驍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瞥向靜姝。

靜姝藏不住笑意,腦子裏還在回想他當初寫的流水賬,側頭同他的目光撞上,很輕地問了句:“那個時候,你有那麼喜歡我嗎?”

他眼神灼熱,說:“不止那時,現在也是。”

靜姝的心莫名顫動,暖得不可思議。

之前的那些年,她的眼睛裏似乎隻能見到葉修遠,其實如果她不那麼執著,固執地封鎖住自己的心,或許她能見到更多不一樣的風景。

愛與被愛。

這是一個不解的難題,沒有道理可言。

婚宴開場前十分鍾,作為重頭戲的葉修遠姍姍來遲。

宴會場一片嘩然,議論紛紛。

他永遠都像眾星捧月,作為學生時代最耀眼的男人,他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光源的焦點。

他那張冷若寒霜的俊臉孤傲依舊,看人永遠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靜姝聽見動靜,好奇地轉頭,瞳孔內慢慢浮現某個熟悉的身影輪廓。她輕輕眨眼,心跳靜止幾秒。

章驍全都看在眼裏,緊張地想去握她的手,卻僵硬地停在半路。

隻要葉修遠出現,他本就不多的安全感直接降為負數,每分每秒都在害怕失去。

葉修遠在昏暗的視野中準確鎖定靜姝的方位,旁若無人地走來,坐在她正對麵的空位上。

桌上的其他人全驚呆了,詫異地麵麵相覷。

靜姝轉頭看向章驍,自然地把手塞進他的掌心,揚唇微笑,小聲問:“我可以吃塊巧克力嗎?”

章驍輕輕皺眉,回道:“飯前最好不要吃甜食。”

“就一塊。”她嗓音輕軟,很像在撒嬌。

他無奈地歎了聲,從桌上拿了塊巧克力,剝開包裝紙後遞到她嘴邊。

她張嘴咬住,咀嚼出稍苦的甜意,吃完覺得不夠,再次看向他。

男人冷靜地搖頭,帶著幾分哄人的口吻說:“飯後再吃。”

“好。”靜姝咧唇笑了,安靜坐好,想了想,忍不住又問,“那飯後可以吃冰激淩嗎?”

“不可以。”隻要有關她的身體,男人一向都很認真,“前段時間感冒剛好,你又想發燒?”

“哦。”她垂眼失落,乖乖沒再說話。

葉修遠麵無表情地看完他們整場互動,僵硬的臉色越發凝重。

他今天本不想來,可聽說章驍會帶女朋友,他第一時間想到靜姝,可很快又自我否認。

因為在他的認知中,靜姝一直都屬於自己,也是自己黯淡人生裏唯一的光亮。

那時正年少,他跟著長輩拜訪朱老爺子,曾經誤入過她的畫室。

他見到她筆下形態各異的自己,沒人知道當時他的心跳有多快。

那個從小就住在他心裏的姑娘,體弱多病,神色永遠清淡,可她不害怕他天生的冷臉,會在兩人獨處時努力找話題,會臉紅結巴,會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年,葉修遠十九歲,他滿心歡喜地想等到她成年,可在他大二那年,葉父突發心髒病去世,家族的重擔瞬間落在他的肩上。

這意味著從那一刻開始,他不再是獨立的他,他背負的責任不允許他任性妄為。

他隻能把心意藏起,藏在所有人看不見的地方,在無人的角落裏偷偷關注著她,甚至幾次三番買下她的畫,掛在隻有自己能進的書房。

作為長孫,他清楚大家族不會接受一個有心髒病史的女人當葉家媳婦,所以他毅然選擇聯姻。

他以為隻要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他就有機會可以做自己。

可靜姝外表看似柔弱,性子卻極其剛烈,她能為了他不顧生命安全酗酒,卻不會委屈自己當一個見不得光的情婦。

他高看了自己,也低估了她。

02

婚宴進行到一半,靜姝突然想去洗手間,章驍下意識地跟著起身,沒想到半路被以前的同學截住,非拉著他不準走。

靜姝回頭笑了笑,告訴他自己一個人也可以。

章驍沒堅持,隻說讓她快去快回。

酒店很大,靜姝出了宴廳,彎彎繞繞走了很久才找到洗手間。

長廊無人,她走過拐角,迎麵撞上一人,頭也沒抬地往後退,連忙說道:“不好意思。”

安安靜靜,無人應答。

靜姝的目光從澄亮的黑皮鞋徑直往上,心髒一點點揪起,直到她看清男人的臉,那張曾經無數次在她夢裏出現過的臉。

可夢中的他會笑,笑起來很好看,不似平時那般寡情冷淡。

“學長。”她穩住呼吸,不忘基本禮貌。

葉修遠定定地看她,那雙眼睛有吸魂的本領,盡管她低著頭,熾熱的目光依舊盯得她額前發燙。

“你跟章驍在一起了?”

她沒說話,低低應了聲。

“你喜歡他嗎?”

說謊顯然不是靜姝擅長的事,她兩手緊緊握拳,篤定開口:“喜歡。”

“你在說謊。”

葉修遠倏然往前一步,靜姝慌亂地後退,細高跟踩不太穩,可她麵上依然保持不亂。

“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的眼睛?你在騙自己,靜姝,你喜歡的人是我,從始至終都隻有我一個人。”

“你……你讓開……”

靜姝退無可退,後背撞到包廂的木門。

男人沉著眸用力推開廂門包。

“葉修遠。”

包廂門被關上的巨響成功蓋過女人膽怯的顫音。

男人粗沉壓抑的喘息在靜逸的空氣裏肆意流淌,危險持續逼近。

他快要控製不住自己了。

他很忌妒,忌妒得發狂。

包廂內很黑,唯有門上的透明窗戶滲透進一絲走廊裏的微光。

靜姝被葉修遠按在門上動彈不得,短暫的驚慌過後,她呼吸平緩,眼底毫無怯意。

“你冷靜一點。”

葉修遠稍愣,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雙眼無比空洞,問道:“靜姝,你需要對我這麼冷淡嗎?”

“那我該怎麼做?”

她的心很暖,仿佛有一雙大手溫柔地捧著那顆心,賜予她坦然麵對的力量。

靜姝心裏清楚,讓她重獲新生的那個人並不是葉修遠,葉修遠始終站在高處,冷眼看著自己被推進暗無天日的深淵。

她不再茫然失措,也不再無盡地在徘徊與自虐中繼續折磨自己。

“葉修遠,你有未婚妻了。”她字字灼心,語氣平靜地敘述,“從你選擇訂婚的那一刻起,不管我對你是什麼感情,全都已經結束。我會過去埋葬起來,甚至連回憶都不想再擁有。”

靜姝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往他胸口紮,密密麻麻的痛感刺穿頭皮,他低頭湊近,痛苦地問:“你就那麼恨我?”

“恨你?”靜姝淡然微笑,“不,我不恨你。

“我們沒有在一起過,嚴格來說,隻是我單方麵迷戀你很多年,但時間並不能成為我討伐你的理由,你有你的選擇,而我尊重你的選擇,僅此而已。”

“那章驍呢?”他聲線驟冷,“你說你喜歡他?你認為我會相信嗎?”

靜姝盯著他的眼睛,疑惑地問:“我為什麼要在乎你相不相信?”

葉修遠這些年憋屈的妒火噴湧而出,大聲說:“他從讀書起就喜歡當騎士,喜歡自我感動的付出,時間長了也許你會感動,但那不是愛,因為你永遠不會用看我的眼神看他,他甚至連我的替代品都算不上。

“公主最後都會選擇王子,而不是騎士,這就是現實。”

靜姝淡定聽完,倏爾笑了。

葉修遠真的一點都沒變。

他傲慢且自大,總以為世間所有都在他掌控之中。撕開那層曖昧不清的虛幻濾鏡,她見到了最真實的葉修遠。

他的世界從來隻有欲望跟索取。

愛情,甚至是多餘的感情,都會成為束縛他成功的絆腳石。

靜姝忽然有些難過,她難過的不是這個人,而是當初曾有過並支撐她堅定這麼多年的美好回憶。

那個對所有人都冷漠,唯獨對她溫柔以待的少年,那個聽聞她有麻煩,會情緒失控為她大打出手的少年。

她還記得兩人初見時,她十四歲,跟著家中長輩去他家拜訪,誤打誤撞地走進他的房間。

他並沒有趕她走,反而心情很好地給她講了一下午史記。她聽得昏昏欲睡,醒來時,躺在他的小床上。

那日春光正好。

她看著坐在窗邊看書的少年,暖陽透過樹梢的縫隙在書桌上畫出圈圈圓圓的光點,他整個人浸在白熾的清光中,宛如一幅完美無瑕的畫作。

靜姝把跳躍的情愫藏進心底,一個人偷偷歡喜。

可時間在流逝,人總是會變。

時隔多年,他早已不是自己記憶中的少年模樣。

或許他們都是固執的人,固執地相信那種怦然心動叫作愛,而非不甘心。

靜姝從回憶中覺醒,恍如隔世,整個人如釋重負。

“我該走了,章學長在等我。”

她用力掙脫他,轉身要走,男人黑著臉掐緊她的手臂,喊道:“靜姝。

“其實我有時候會想,我們之間算是錯過嗎?”

靜姝忍不住笑了笑,側頭看他,柔聲否定:“不算,因為從一開始,我就不是你的第一選擇。”

葉修遠眸光深沉,死活不肯放手,胸口那股濁氣堵得他想要爆炸。

“我有我的苦衷,靜姝,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我答應你,會解決好所有麻煩,給我一點時間。”

靜姝搖頭苦笑,問道:“為什麼到現在,你依然不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麼?”

“你說出來,我都滿足你。”他已經沒有底牌了,他能清楚地看見她在一點一點遠離自己,當著他的麵走進別人懷裏,“隻要你留下來,隻要你還留在我身邊。”

靜姝緊盯葉修遠的眼睛,很認真地問:“葉修遠,你喜歡我嗎?”

男人輕輕皺眉,唇瓣相碰,幾番掙紮過後,什麼話都沒說。

“你連承認都不敢,我憑什麼相信你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