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修遠用力合眼,腦子出奇地亂。
他的世界太過複雜,重壓之下,唯有不停地要求自己變得完美,可到了最後,他卻連一句最簡單的表白都要深思熟慮。
“我需要的是尊重,一個不懂得尊重我的人,哪怕我再喜歡,哪怕我在鬼門關走再多遍,我都會選擇放棄。”
說著,靜姝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我叫孟靜姝,我是個病人,但我的靈魂幹淨獨立。”
感謝葉修遠的猶豫,成功澆滅她心間最後一絲不該有的期待。
“童話的結局有無數種可能,我會把王子讓給別人,選擇騎士。”
她現在一刻都不想多作停留,滿腦子都是找不到她的章驍焦急擔心的樣子。
那人看著高大威猛,卻有成熟男人的溫柔體貼,也有青澀少年的笨拙和害羞。
兩人為數不多的幾次親熱,他總在結束後第一時間去洗手間,不讓她看見自己紅透的臉,以及眼底呼之欲出的欲望。
靜姝明白,一段長久的感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或許離真正愛上他還需要很長時間,可至少現在,隻有待在他的身邊,她才能感受到內心真正的平靜。
他會尊重她的靈魂,保護她的身心。
包廂門打開,靜姝朝前走了幾步,迎麵撞上不遠處正在尋她的章驍。
章驍見著她忍不住唇角上揚,可當他的目光鎖定追她出來的葉修遠時,呼吸僵硬,笑容瞬間凝固。
靜姝直接把身後的人當成空氣,若無其事地走向章驍,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抬頭衝他微笑,說:“我好餓。”
“想吃什麼?”章驍回過神,淺淺一笑,收起心頭難以言喻的苦澀,“這裏快結束了,我們出去吃。”
“好。”
兩人雙雙轉身,剛走沒兩步,葉修遠就在身後叫住章驍。
空寂無人的長廊,回聲彎彎繞繞地飄過他們耳際。
章驍停步,沒急著轉身,聽著男人熟悉的冷音,每個字都捎著一絲挑釁和不甘。
“就算現在她在你懷裏,心裏想的人也是我,如果她真會喜歡你,又怎麼會等到現在?章驍,你隻不過是她短暫的療愈工具罷了,一個喜歡乘虛而入的騎士,最終都會敗得很慘。你很清楚這點,你隻是在自欺欺人,你真的很可憐。”
這話夾槍帶棒,刺痛人心。
靜姝氣絕,想回頭說些什麼,章驍平靜地按住她的手,轉過身目光筆直地看向葉修遠。
“我跟你之間最大的區別在於,你從來隻想索取,而我願意付出全部。”章驍眼底燃起耀眼的曙光,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或許像你這樣的人永遠無法理解,愛一個人的最終目標是希望她快樂,而不是希望她怎麼讓你快樂。
“就算我隻是療愈工具,那又怎樣,我並不介意我的身份是什麼,隻要她需要,我就會一直在她身邊。”
話畢,他堅定地牽著靜姝的手揚長而去。
兩人離去的腳步聲輕重不一,急促而熱烈,在長廊的盡頭完全重疊,最終融為一體。
其實愛情並不複雜。
我們在茫茫人海中努力追尋意中人,他沒有七彩祥雲,沒有三頭六臂,他的愛炙熱且純情,直白不加掩飾。
我愛你。
我想要告訴全世界。
婚宴還沒結束,章驍帶著靜姝先行離開了。
他們找了一間就近的西餐廳,很正常地吃飯聊天,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沒有發生過。
靜姝能隱約察覺到章驍壓抑的情緒,回去的路上他的話也很少,沉默的時間不斷拉長。
他禮貌地送到她家門前,看她進屋,扯唇笑了下,說:“早點休息。”
靜姝盯著男人神色落寞的臉,吞回原本想說的話,輕輕關上了門。
章驍靜止片刻,轉身欲回自己家,沒想到剛剛閉合的門又突然打開。
他詫異半秒,靜姝已經悄無聲息地靠近,緊緊抱住他的腰。
男人身子僵住,腦子持續發麻。
“靜姝。”
“我知道你在別扭什麼,我也知道你很在意葉修遠說的話,但我不喜歡你總是悶著自己一個人難受。”她不愛拐彎抹角,心裏想什麼都會坦白說出來,她聽見他狂亂的心跳聲,昂頭看他,語氣真誠地問,“如果我說,我跟他什麼都沒發生,你會相信我嗎?”
“會。”章驍輕喘兩聲,明顯感覺到心頭那根纏緊的鎖鏈瞬間斷開,連呼吸都順暢了。
“對不起,是我小心眼。”
靜姝抿了抿唇,同用哄人似的語氣說:“章驍,我之前沒有戀愛經曆,現在隻能摸著石頭過河,所以我做得不好的地方,你直接說出來,不用總是說服自己包容我。這段關係雖然不是常規的開始,但也並非隻有你一個人在努力,我也……”
說這種話難免會羞澀,她停頓一秒,低頭紅了臉,小聲繼續說:“我也想要好好經營下去。”
章驍別開視線,耳朵跟著紅了,盡管隻是寥寥數語,依然能撩得他春心蕩漾。
“什麼都可以說?”
“嗯。”
章驍自嘲地笑了下,也不再藏著掖著,索性把這段時間心頭的不快全倒了出來。
“我之前想過,即使你不會愛我,一輩子隻能唱獨角戲,我也能堅持下去。可是靜姝,我發現我還是很在意,在意每次提起葉修遠時你會發呆,在意你見到他之後不自然的神色,更在意你們兩人獨處。”
他閉上眼微微低頭,不想麵對這樣不堪的自己,頓了頓繼續說:“與其說是在意,更多的是害怕,害怕你離開,害怕你不再需要我。
“我並不想用道德去束縛你,也不想你因為感動而選擇我,或許我沒有自己所說的那麼偉大,我想要你的人,也想摸到你的心,哪怕隻有一丁點,我也希望你對我是有喜歡的。”
靜姝沉默不吱聲,清澈的眸底泛起柔軟耀目的春光,唇角勾起,像是在笑。
章驍抵不住太過灼熱的注視,臉頰發熱,聲音也啞了,說:“今天你也累了,你還是早點……唔……”
章驍瞳孔放大,突然貼上來的柔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以前每次都是他帶她,可這人此刻突然變成木頭,靜姝沒法,隻能學著他的方式。
男人重喘兩聲,呼吸沉下,大手死死掐住她的後腰,側過頭加深這個吻。
他抱著她後退進了屋內,把沉重的木門甩上。
靜姝腿軟無力,踢了礙事的高跟鞋,踮腳摟住他的脖子。
章驍喘得很厲害,用盡全力才克製住自己不躍進,弓著身子吻她修長的天鵝頸。
“不能再繼續了,我怕我會犯錯。”
“犯什麼錯?”
章驍低笑兩聲,沒回答。
靜姝緊緊拽住他的衣服,眼底蒙上一層決然的亮光,細聲道:“妮娜說,讓我今晚就把你搞定,生米煮成熟飯,之後的一切都會變得順理成章。”
章驍聲音沙啞,貼著她的耳朵問:“那你想嗎?”
女人咬住下唇,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都很羞恥。
章驍埋在她頸邊沉沉地笑,等她真害羞了,伸手想推開之際,他用力按住她的手,低頭吻了下她的眼睛。
“我也是第一次,盡量讓你滿意。”
靜姝還在臉紅發蒙,下一秒被男人單手抱起,轉身回房。
她心都要蹦出來了,忐忑不安地說:“要不……我再認真想想?”
“砰——”
房門應聲關上。
男人低音撫耳,捎著一絲酒醉後的微醺。
“晚了。”
03
淩晨三點,牧洲從昏迷中逐漸蘇醒。
病房內燈光被調到最暗,微弱的光暈下,床邊女人的側臉緊貼他的手心,呼吸均勻,睡得很香。
他輕微晃動,重擊後的身體疼得仿佛要散架,身上還有多處皮外傷,骨折的腿用石膏固定,樣子略顯滑稽。
“唔……”
妮娜本就睡不安穩,細微動作都能刺激她的敏感神經。
她揉著眼睛轉醒,抬頭見牧洲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立刻從凳子上跳起來,又克製著自己不撲上去。
“哥哥,你終於醒了!”
牧洲盯著她眸底霧蒙蒙的濕氣,輕歎了聲,知道她肯定嚇壞了。
“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哭了?”
“沒有。”妮娜嘴硬,心虛地看向別處。
背著光的那麵,強忍許久的淚水奪眶而出,不想被他瞧見,她抬手擦掉,可沒想到越擦越多,止都止不住。
“別哭了……”牧洲身體太虛弱,說話極其費力,“我手疼得抬不起來,沒辦法給你擦眼淚。”
妮娜愣了兩秒,也不知哪個笑點戳中她,破涕為笑,淚眼蒙矓地放狠話:“你要是敢死,我就去閻王那裏把你搶回來。”
“不敢。”男人幹笑兩聲,感覺頭皮都要裂開,“我死了,沒人喂我家小兔子。”
妮娜嬌嗔地瞪他,見他還有力氣打趣,大概率清醒了七八分,飛奔出去找醫生。
經過一番精細的檢查,醫生說牧洲的情況目前還算穩定,具體還得看後期恢複。
醫護人員走後,妮娜睡意全無,圍著病床各種打轉,一會兒問牧洲渴不渴,一會兒問他餓不餓。
她兩手托著下巴,清澈的貓咪眼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牧洲有種身處VIP病房的錯覺,靜靜享受著嬌俏小護士的貼身服務。
“上來,一起睡。”
她擔心他的身體,搖頭拒絕:“不了,你身上還疼呢。”
“沒事。”
妮娜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抵不過男人熾熱的擁抱,輕手輕腳爬上床,縮進單薄的棉被裏慢慢靠近。
病房裏很安靜,兩人緊密相貼,感受彼此的氣息和體溫,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良久,妮娜從被子裏探出半個頭,瞥過牧洲下巴處包紮的紗布,疑惑地問:“你為什麼都包得像個木乃伊了,還是這麼好看?”
牧洲低沉地笑了,回道:“沒點姿色怎麼拿得下你。”
“我可不是那種好男色的妖精。”
他挑眉,追問:“那你是什麼?”
妮娜神秘地湊近他耳邊,嬌聲軟語地吐字:“我是專吸精氣的小怪物。”
牧洲寵溺地笑了,見她情緒緩和,晃了晃僵硬的肩膀,忍著劇痛抱緊她,低頭蹭蹭她的鼻尖,問道:“嚇壞了是不是?”
“嗯。”妮娜也不否認,明白有些劫難躲不過,坦然麵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胖虎說,撞你的車是無牌車,目的性很強,我有理由懷疑這事跟我媽有關。”
“事情還沒調查清楚,你別瞎想。”那輛車是闖著紅燈迎麵撞來的,的確不像偶然事故,可即使有懷疑,他也不願讓她為難。
妮娜顫著聲音問:“萬一真是她呢?”
“我能怎麼辦?”牧洲調笑,“我總不能把未來丈母娘給告了吧?”
“她鐵了心想要你的命,你還心慈手軟,菩薩聽了都要搖頭。”
他低頭看她怒其不爭的鬱悶樣,笑聲延綿不斷,一笑身體就疼,心卻很暖很暖。
人在九死一生後,心境會發生很大的變化。
生命中再多磨難都抵不過健健康康地活著,有親人相伴,有愛人相守,人生足矣。
“對了,牧橙知道這事了,非要明天過來看你。”
她清楚牧洲肯定會想先瞞著,隻是千算萬算沒算到胖虎這個鐵憨憨會說漏嘴。
“讓她來吧。”
牧洲之前已經想好,等這邊安頓下來就接牧橙過來,放在身邊總是安心一點,她狐朋狗友太多,天天在大染缸裏泡著,就怕哪次信念不夠堅定,誤入歧途。
“她身上的錢夠嗎?”當哥哥的人習慣考慮周到。
“我轉了一筆,足夠了。”
“你也別太慣她,她花錢沒數。”
妮娜嘚瑟地哼了一聲,說:“嫂子叫得好聽,我樂意給她花錢,你管得著嗎?”
男人啞然,無奈歎氣。
她低頭看向他綁好石膏的腿,心疼地撇撇嘴,問:“會不會很疼?”
“不會。”
“撒謊。”
“真不疼。”他親昵地咬她耳朵,“你去換個護士裝,我證明給你看。”
“去你的。”妮娜嬉笑著罵他,白天焦躁不安的情緒被他三言兩語擊碎。
忐忑不安的心穩穩落地,困意席卷,她無意識地往他懷裏蹭,閉眼很快睡著。
翌日,陽光被烏雲埋葬,風雨飄零,天地之間灰蒙蒙的。
下午兩點,牧橙乘坐的飛機到達北城,她拖著小行李箱走向出站口,剛想掏手機給妮娜打電話,餘光一瞥,整個人驚呆了。她單手捂住臉疾步前進,隻想把自己藏起來。
舒杭接到妮娜的接人任務,怕自己視力不好錯過,特意把她發來的牧橙照片打印成超大幅。他個子又高,兩手舉著,全世界都看得一清二楚。
“欸,那個穿香蕉黃棉襖的小姑娘,就你,你躲什麼?”
他嗓門很大,隨口喊兩句,四麵八方的目光全聚焦在牧橙身上。
牧橙羞得隻想逃,結果沒跑多遠就被腿長的舒杭輕鬆鉗住。
舒杭鬱悶皺眉,不解地問:“是照片太小還是你眼神不好?”
牧橙也是個暴脾氣的主,見他不肯放手,一腳狠狠踹過去,惡狠狠地說:“是你腦子有病。”
舒杭躲閃不及,疼得齜牙咧嘴,委屈巴巴地說:“說話就說話,動什麼手啊?雖然我長得紮實,但也是皮肉之軀,你那驢蹄踹兩下,我也是會疼的。”
“驢蹄?”牧橙大喘氣,火氣值飆升。
“不是,我說錯了。”舒杭清楚自己就該當個啞巴,長張嘴隻會惹人生氣,心急得想補救,“飛毛腿,黃金飛毛腿。”
牧橙嘴角抽搐,無語凝咽。
這人不止長得憨,人也憨,難怪嫂子在微信中千叮萬囑,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車在哪裏?”她深呼吸,強迫自己不跟他計較。
舒杭指了個方向,把傘留給她,很爺們兒地單手扛起行李箱往前走。
雨下大了,他的頭發和衣服很快被雨水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