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去停車場還有小段路程,牧橙撐著碩大的黑傘,看他強壯如牛的背影,心地善良的她終究不忍,別扭地湊了上去。
“要不……還是一起撐吧……”
他揮揮拿著巨型照片的手,不以為然地說:“沒事,這點毛毛雨淋不死人。”
牧橙覺得這人多少有點缺心眼,可比起油嘴滑舌的男人,又多了一絲難得的單純。
“我叫牧橙,你叫什麼?”
“舒杭。”
“怎麼寫?”
舒杭剛好走到車前,把行李箱塞進後備廂,側頭看她,笑得眼睛都在發亮,回道:“上有天堂,下有‘舒杭’。”
牧橙愣了愣。
降溫了嗎?
這鬼地方可真冷。
04
去醫院的路上,牧橙隨口問起關於車禍的事。舒杭倒也誠實,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末了不忘加上一句:“要不是搶救及時,現在已經陰陽相隔。”
牧橙聽得心驚膽戰,最後那話精準擊中她脆弱的小心髒。她越想後怕,低頭紅了眼睛,很小聲地抽泣。
舒杭瞥了眼後視鏡,頓時手忙腳亂。
“喂,你別哭啊,這不沒事嗎?骨折而已,養養就好了。”
牧橙心疼哥哥,越想越難過,這人又不知死活地煽風點火,淚意瞬湧,扯著嗓子放聲大哭。從昨天到現在,害怕不安的情緒終於找到一個釋放的出口。
舒杭被哭聲吵得頭皮炸開,右轉把車停在路邊,一聲不吭地跑下去。
沒過多久,他打開後車門,把一大包東西放在牧橙腿上。
正在擦眼淚的牧橙感受到大腿的冰涼,低頭一看,裏麵都是凍得硬邦邦的冰棍。
男人念念有詞:“也不知道你喜歡啥口味,你自己挑,北城就這習俗,誰家孩子哭就給買冰棍,保準有效。”
牧橙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一時間哭笑不得。
“怎麼?沒合口味的?”舒杭明顯會錯意,熱心地從裏麵翻了支香蕉口味的雪糕,“就這個,跟你這身衣服顏色挺搭。”
她還是不吱聲,目光呆滯。
舒杭想著送佛送到西,撕開包裝袋,把冰棍硬塞進她手裏,說道:“嚐嚐,味道賊正。”
牧橙處在極度發蒙之中,神色木訥地咬了口,冷意瞬間竄進頭皮,凍得腦瓜疼。
“怎麼樣?”他滿懷期待。
牧橙扯出一抹笑,回道:“好。”
經曆過之前那段錯誤的戀愛,舒杭也不再那麼害怕跟女人相處,他從口袋裏抽出紙巾,幫她擦幹眼角的淚水。
“這要讓外人瞧見,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牧橙被他接二連三的舉動驚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
她咬著冰棒,坦然地說:“我覺得你是傻子。”
“傻子就傻子。”舒杭也不生氣,無所謂地笑了笑,“隻要你別哭,我能交差就行。”
病房外,隱約能聽見男人壓抑發火的聲音。
剛到門口的舒杭以為他們吵架,心急如焚地想去進勸架,結果迎頭撞上推門出來的妮娜。
“噓,先別進去。”
妮娜麵色沉重,轉頭瞧了眼正在打電話的牧洲。
從清醒到現在,他的電話幾乎沒停過,前幾日發出的貨品在運輸途中發生事故,,收到不同程度的損壞,損失慘重,合作方收到風聲,電話都打爆了,嚷嚷著要牧洲的公司賠償。
牧洲好不容易闖過鬼門關,幾乎不給喘氣的時間,焦頭爛額地處理一波又一波的破事。
“嫂子好。”牧橙喜笑顏開地喊人。
“牧橙,歡迎你來到北城。”妮娜笑容浮上嘴角,親密地握住牧橙的手,“這裏不比江南,你得多穿一點。”
牧橙乖乖點頭。
兩人閑聊半晌,牧洲的電話終於打完了。
妮娜帶牧橙進入病房,轉身退出,把空間留給他們,然後拉著舒杭走向長廊盡頭的人行通道,還問他要了煙和打火機。
打火機竄起藍光,她指尖夾著煙,不算熟稔地點燃。
她忘了上一次抽煙是什麼時候,隻記得以前的她活在絕望無助的陰影中,依靠煙酒麻痹神經才能惶惶度日,直到她再次見到牧洲。
這個男人的溫柔和成熟如潮水般洶湧,嚴絲合縫地包裹住她的心。
她整日浸泡在蜜罐裏,連呼吸都捎著糖果的甜膩。
可是,該死的噩夢依然還在,宛如一顆定時炸彈,總在她以為自己即將脫離苦難之際死死拽住她不放,讓她死一陣活一陣,把她折磨到精疲力竭。
妮娜朝窗外吐了口白煙,冷笑道:“我知道是我媽幹的。”
舒杭也清楚,隻是不好明說:“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她輕輕搖頭。
舒杭繼續問:“你會離開牧洲哥嗎?”
“不會。”妮娜轉頭看他,眼神堅定,“大不了跟她魚死網破唄。
“這些年我對她已經仁至義盡,也不想在他們身上浪費多餘的情緒了,說真的,我上輩子是幹了多少壞事,今生才能遇到這麼一對極品父母。”
說到這裏,她無比羨慕地看向舒杭,語氣也柔和了很多:“你爸媽會為你遮風擋雨,你喜歡的他們無條件支持。我家狂風暴雨加閃電,我全身淋濕了,也沒見他們心疼過一次。”
舒杭低聲安慰道:“所以命運才會安排你遇見牧洲哥。”
提到牧洲,妮娜沉寂的情緒瞬間回暖,釋然地笑了,說:“感謝命運,賜予我活下去的勇氣。”
她轉身時,舒杭叫住她,表情嚴肅地承諾:“娜娜,我會挺你們到底,錢不夠我湊,人不夠我上。”
“夠義氣。”妮娜用力捶他一拳,“你放心,輸不了。”
“嗯?”舒杭不解。
她轉身看向窗外,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我忽然想起我還有張王牌,藏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什麼?”
“秘密。”她淺淺勾唇。
半小時後,兩人一前一後回到病房。
牧橙坐在床邊,看著哥哥的慘樣眼淚直流。
牧洲很想安慰,可奈何行動不便。
妮娜跑去床頭櫃拿紙巾的工夫,舒杭不急不慢上前,掏出紙巾替牧橙擦眼淚,說:“冰棍全化成水,直往眼睛裏流。”
空氣驟然凝結,全世界一片沉靜。
牧橙的哭腔硬生生卡在半路,妮娜和牧洲麵麵相覷,唯有舒杭一人麵不改色。他把微濕的紙巾在手心捏成團,一個拋物線扔進垃圾桶。
“三分,進了。”他喜笑顏開地咧嘴笑,渾然不顧三個目瞪口呆的人。
此時,妮娜點的午餐剛好到了。
舒杭熱心腸地幫妮娜擺桌,兩人嘻嘻哈哈地打鬧,剛才發生的事沒人追問,隻是牧洲看牧橙的眼神多了幾分耐人尋味的笑。
牧橙低頭避開,順帶瞪了眼遊離於世界之外的罪魁禍首。
妮娜捏著勺子給牧洲喂流食,兩人時不時四目相對,男人眼底柔光熠熠,她看得心癢,趁人不備偷親他。
牧橙初來乍到,吃不慣北城的菜,勉強咽下一塊濃油赤醬的肉塊。
舒杭見她碗裏隻剩白米飯,想著來者即是客,熱情地把肉全夾給她,她碗裏很快堆成一座小山峰。
“我不吃這個。”
“小姑娘不要挑食。”他瞥了眼牧橙過分纖瘦的身形,略顯疑惑地問,“江南都不興吃肉嗎?怎麼個個瘦得皮包骨?”
牧橙氣不過,怒懟了句:“那也比你肥頭大耳要強。”
“我這叫結實。”舒杭很認真地糾正,說著便放下碗筷,撩開外套,“不信你摸摸,都是紮紮實實的肌肉。”
牧橙自然不肯陪他發瘋,可他不依不饒,手欲伸向她,半路被妮娜截住。
妮娜無語到直翻白眼,沒好氣地說:“你有完沒完,小姑娘也殘害,北城男人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舒杭很是無辜,嘴裏嘟囔著:“我這不是學著怎麼跟姑娘相處嗎?沒別的壞心思。”
妮娜懶得搭理他,轉頭看向身旁的牧橙,說:“牧洲還得觀察幾天才能出院,我會在醫院一直陪著,你先住我們家,這兩天讓胖虎帶著你到處轉轉。”
牧橙不放心地看向牧洲,牧洲扯出一抹笑意,說:“我這裏沒大事,你安心玩你的。”
她再偷瞄埋頭吃飯的牧洲,回想他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下意識想要拒絕,卻被男人搶先一步。
舒杭很講義氣地拍胸脯,說:“沒問題,這事包我身上。”
牧洲想了想,忍不住低聲囑咐:“別讓她喝酒,她有酒就發瘋。”
05
傍晚時分,靜姝牽著章驍輕輕推開病房的門。
牧洲正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妮娜站在床尾,用黑筆在打著石膏的腿上畫畫。
她聽見動靜,轉身瞧見親密無間的兩人,貓兒眼眯成細縫,壞笑著湊近,假模假樣地深吸一口氣,說:“我聞見了。”
“什麼?”靜姝一愣。
她嫣然一笑,說:“米香。”
“娜娜。”靜姝足足愣了兩秒,回過神後羞紅了臉。
妮娜無辜聳肩,抬頭看向眉眼之間滿是春色的章驍,叮囑道:“姐夫,我家姐姐可是易破碎的陶瓷娃娃,你記得溫柔一點。”
章驍眼底笑意加深,把話題拋給靜姝,說:“你問她,我夠不夠溫柔。”
靜姝柔柔地瞪他一眼。
他眉頭輕蹙,小心翼翼地問:“不溫柔嗎?”
“你們夠了。”妮娜笑得前俯後仰,樂嗬嗬地牽著靜姝來到病床前。
床上的牧洲睡得不踏實,些許風吹草動都能吵醒他。
他昨天死裏逃生,今早又因公司的破事耗盡心力,平時總是精力充沛的男人,難得展露自己虛弱的那一麵。
“命還在,放心。”牧洲啞聲開口。
靜姝側頭看妮娜,眼神裏全是疑惑。妮娜點頭,證實了她心中所想,她輕聲歎息,想起大舅母為人處事的毒辣手段,不禁為這對小情侶捏一把冷汗。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靜姝也不會說什麼安慰人的話,但字字真切,“趁著這個機會多休息,還有貼身小護士守著你,很快就會痊愈的。”
牧洲看向乖巧可愛的妮娜,揚唇一笑,回道:“借你吉言。”
病人需要靜養,靜姝也不多停留,沒多久便拉著章驍離開。
妮娜禮貌地送他們出門,揮手道別之際,她突然拉住靜姝,踮腳湊近她耳邊說私密話。
靜姝聽完愣住,默聲兩秒,點頭應允。
屋外的雨下個不停,地麵濕漉漉的。
章驍負責撐傘,靜姝緊貼男人身側,試探著想要牽手,可這人一點反應都沒有。她昂頭偷瞄他輪廓硬朗的側臉,滿腦子都是兩人之前的親密片段。
他從頭至尾溫柔到骨子裏,仿佛對待一件來之不易的珍寶。
在炫目的白光裏,眼前這張俊臉同籃球場上的陽光少年完美重疊。
或許在年少的某個時刻,她曾有過刹那的心動,隻是那時她還不知道,這個愛了她很多年的男人,早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占據她心底的小小角落。
我曾拒絕過你。
可最後兜兜轉轉還是你。
命運的安排,沒人能逃得過。
雨滴劈裏啪啦地砸向傘麵,大傘朝靜姝那側傾斜得厲害,章驍的半邊肩膀已經濕透了。
靜姝回過神,默默收回手,半路被男人用力抓住,包在掌心,塞進外衣口袋裏。
靜姝抿唇輕笑,耳邊全是粉紅氣泡炸裂的聲音,清脆悅耳。
車門打開,她先上車。
章驍收了傘,探身進來給她係安全帶,餘光瞥了眼她空空如也的手腕。
“檢測儀沒戴?”
“哦,忘了。”
章驍沉思兩秒,表情肅然,說:“下次記得戴上。”
“嗯?”
他盯著她的眼睛,眸底晃過一絲灼熱的笑意,說:“不戴著它,我怎麼知道該快點還是慢點。”
靜姝輕輕眨眼,耳根紅得發燙。
她聽懂了。
住院一周後,牧洲順利出院。
舒杭帶著牧橙匆匆趕來,剛進醫院門,迎麵撞上拄著拐杖緩步前行的牧洲,以及兩手叉腰瀕臨爆發的妮娜。
“出院這麼大的事,你們兩個居然敢遲到?”
牧橙昨晚喝大了,自知理虧,心虛地往舒杭身後縮了縮。
舒杭倒也義氣,大步向前,爛事全往自己身上攬,盡管罪魁禍首並不是他。
“怪我,我睡過頭了。”他說話含混不清,兩片嘴唇腫得像香腸,越看越滑稽。
妮娜驚愕地盯著他的香腸嘴,八卦地湊上去,問道:“你嘴怎麼了?”
“被蜜蜂蜇了兩下。”
“大冬天的有個鬼的蜜蜂。”
頓了頓,妮娜狐疑地看著說謊後神色不自然的胖虎,嘴跟機關槍似的掃射,一副要幹架的狠勁,問道:“你是不是被人欺負了?那人混哪裏的?要不要我找人給你報仇?”
舒杭見她當真,慌張擺手,說:“真沒事。”
“不行,你今天要不說清楚這事,我就不走了。”妮娜冷著臉,說什麼也不肯罷休。
舒杭為難地瞧了眼身後的牧橙。
牧橙一臉無辜地看著他,餘光掃過他頗具喜感的嘴唇,“撲哧”笑出聲來。
就在舒杭糾結著不知如何解釋時,安靜看戲的牧洲好心出手相救。
他把暴怒的小兔子拉到身邊,湊到她耳邊低語:“我餓了,先去吃飯。”
妮娜點頭,不再糾結剛才的事,扶著牧洲慢慢地走出醫院大門。
牧橙下意識地跟上去,舒杭倏然拽住她的手腕。
“你幹嗎?”她用力掙脫,滿臉不耐煩。
舒杭低頭看她,此刻的心情無比複雜,亢奮激動之餘,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委屈。
“我幫你想了個英文名,很適合你。”
“嗯?”
“Bee(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