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個女道童手中拿著兩封信,遞給林之洋道:“這是唐、顏二位仙姑家書。拜煩順便替他寄去。”林之洋把信接過,正要細細盤問,那個女童忽然不見。迎麵卻站著一個青麵獠牙,宛如夜叉一般,吼一聲,奔了上來。林之洋連說“不好”,直向山下飛跑,那夜叉也隨後跟來。林之洋跑到船上,忙叫放槍。眾小手放了幾槍,雖打在他的身上,那夜叉隻當不知,仍是吼叫連聲,要向船上攛來,嚇的眾人慌忙開船。
林之洋連日上山辛苦,又吃這一嚇,竟至渾身發燒,臥床不起,足足病到次年三月間回到嶺南,還未大好。呂氏把兩封信送交林氏。林氏看了,知道閨臣看破紅塵,不肯回家,隻哭的死去活來。顏崖接了妹子之信,也是訴說看破紅塵之話,並囑哥哥即到小瀛洲投奔洛承誌,日後勤王,立點功業,好謀個出頭之日。顏崖得了此信,約了婉如丈夫田廷一同前去,並托小峰向洛紅蕖要了一封家信。
原來小峰自閨臣起身後,日日跟著顏崖、田廷習武,甚屬投機。去年同多九公說了,把秦小春配了顏崖。今見顏崖、田廷要到小瀛洲,即向母親說知,也要跟去碰碰機會。顏崖把家眷托多九公照應,同了小峰、田廷向小瀛洲進發,路上恰好遇見廉亮、尹玉、魏武、薛選,都因武試落第回來,一路同行,頗不寂寞。大家談起行藏,小峰把實情說了。廉亮等四人都有願投奔之意。顏崖道:“咱正愁人少,不能壯觀,若得四位兄長同去,添了許多威風,那妙了。”
七人曉行夜住,這日來到小瀛洲山下。顏崖把信交小卒投了,史述同洛承誌、寧素迎下山來。大家見禮,彼此問了名姓。顏崖把眾人來意及大家姐妹是同年的話說了。史述見七個人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如同七隻猛虎一般,十分歡喜,即請上山。小卒在前引路,進了山寨,隻見裏麵有兩個少年大漢迎了出來,一個麵如重棗,一個臉似黃金,都是虎背熊腰,相貌非凡。彼此也見了禮。洛承誌指著紅麵少年道:“這位是我們各家姊妹的世兄,乃禮部侍那之子,姓卞名璧。那黃麵的乃新科才女燕紫瓊之兄,名叫燕勇。我們雖然初會,但各家姐妹卻久已相聚多時了。”史述把七人名姓來意也向二人說了。大家敘談甚是相投。顏崖問起後寨有無家眷在內,洛承誌道:“史家哥哥嫂夫人就是新中才女,姓宰,名銀蟾。燕勇哥哥娶的是史家嫂嫂令妹,名宰玉蟾。宋素哥哥娶的燕勇哥哥令妹燕紫瓊。卞璧哥哥尚未定婚。小弟賤內是宋家哥哥令妹。都是前歲在此完煙,家眷都在後寨。後麵房屋甚多,略為消停,七位哥哥自應也將家眷接來在此同居,才覺放心。”眾人點頭。
史述命人擺了酒席,十二位公子各按年齒坐了。酒過數巡,顏崖道:“卞家哥哥為何不隨任京華?到此幾年了?”卞璧歎道:“提起此話甚長,小弟於三歲時染了驚風之症,一病垂危。彼時合家正在悲泣,適值有一道人化緣,問知此事。把我看了說:‘尚有一分可救,如肯給他抱去,等他醫好,再抱來送還。’那時我家父母因我業已無救,隻好隨他抱去,誰知他竟把我治好。”廉亮道:“這個道人也就非凡,莫非是位仙家麼?”卞璧道:“此人並非真是道人,乃隴右寒士,當年上京不第,流落京師。家父念他斯文一脈,延請管理書啟,時常周濟;後來他父母殯葬各事,也是家父幫他辦理。此人更為感念,隻恨無以報答。那年小弟染了驚風,他原有奇方可以療治,無如當年先足也於三歲時染患驚風,此人獻方,我家父母聽了醫家之話,竟不肯用,以致耽擱無救;所以到了小弟染患此症之時,不敢再去獻方,隻好托了一個道家,暗用此計,把小弟騙出,他即替我推拿服藥,竟自醫好。他辭了家父,把小弟帶到隴右,就在他家住了多年。”
薛選道:“此人是何名姓?那時既將哥哥治好,為何不送還伯伯,卻帶回他鄉,是何道理?”卞璧道:“這人乃史家哥哥族兄,名叫史勝,素精岐黃。他因母病不能治好,立誓不再談醫。他將小弟療治,實因要報家父之情。及至治好,不將小弟送還,更有深意,至今談起,猶令人感激涕零哩!”田廷道:“不知有何深意?”卞璧道:“他因驚風一症,固因受熱、受寒、受風,以及傷食、痰火,皆可染患,但富貴人家惟恐小兒受涼,過於愛護,莫不由於受熱而起。他恐把我送回,日後再染此症,即難醫治,因此特將小弟帶到他家,相待如同手足。好在他自從做了這件好事,凡百事務莫不如心,連那從不生草的不毛之地也都豐收起來,家道大轉。起初延請西席,教我念書;過了幾年,又請教師教我騎射,習學武藝。他本要將我送到史伯伯麾下,謀一出身,因我年紀尚小;後來因聞史、洛二位哥哥在此,才把我送到山上,到此已三個年頭了。”
魏武道:“那時哥哥所服是何妙藥,可能百發百中麼?”卞璧道:“我那史家哥哥說,小兒驚風乃第一險症,醫家最為棘手。曆來小兒因此喪命的固多;到療治訛錯的,也就不少。即如今人凡遇小兒驚風,不論寒熱,不回虛實,總以一派金石寒涼之藥投之,如牛黃丸、抱龍丸之類,最害人不淺。即使百中治好一個,那知受了金石之毒,就如癡呆一般,已成廢人。他說你要曉得小兒驚風,其症不一,並非一概而論,豈可冒昧亂投治驚之藥,必須細細查他是因何而起。如因熱起則清其熱,因寒起則去其寒,因風起則疏其風,因痰起則化其痰,因食起則消其食。如此用藥,不須治驚,其驚自愈。這叫做釜底抽薪。再以活蠍一個,足尾俱全的,用蘇薄荷葉四片裹定,火上炙焦,同研為末,白湯調下,最治驚風抽掣等症。蓋蠍產於東方,色青、屬木,乃足厥陰經要藥。凡小兒抽掣,莫不因染他疾,引起風木所致,故用活蠍以治其風,風息則驚止。此史家哥哥因傷了兒女無數,臨症極多,方能得此不傳之秘。如無活蠍,或以醃蠍泡去鹹味也可,但不如活蠍有力。小弟隻吃了致十個活蠍,又服了幾劑清熱的藥,並未吃過牛黃、抱龍之類,病倒好了。當日在家,那些小兒科用的總是一派驚風的藥,那知越吃越向鬼門關近。這樣治病,無怪又生出鬥毆的事來。”小峰道:“這卻為何?”卞璧道:“那大方脈對小兒科道:‘我把年紀大的都醫的變成小孩子給醫了,你為何總不教他長大給我醫呢?”因此把小兒科痛打,豈非生出鬥毆的事麼?”大家不覺大笑。顏崖道:“小弟向有便血之症,不知這位史家哥哥可有妙方,拜煩便中替我問問。”卞壁道:“凡便血以柏葉炒成炭,研末,每日米湯調服二錢;或以柿餅燒存性,亦用陳米飲調服二錢。連進十服,無不神效。這也是目睹的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