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字的散文
唐代劉禹錫的《陋室銘》是散文,也是詩,畢竟還是散文。先看看它寫了些什麼,再看它是怎樣寫的。“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說得對啊!隻要是盤龍臥虎,哪管它山荒地遠。等讀者接受了這一條,隨之從遠到近、由大及小:“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象古詩賦裏“六藝”中的“比”一樣,讀了上句,不能不讀下句,把人自自然然地帶入正題。“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這是個很有趣的命題,倒要看看“惟吾”何以“德馨”。作者再沒有繞什麼彎子,直接進入正題的具體描繪:階漫綠苔,簾映草色;鴻儒往來,談笑風生,隨興所至,調琴頌經,既無絲竹亂耳,又無案牘勞形。短短七八句話,點化出一個閑逸雅致的境界;孤高自賞,超然世外。同“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一樣,不但看得到、摸得著、聽得見,而且可以想象得更豐富、更具體,這都是清高文士向往寄托的體靜心閑的佳境。到此,文章主要想說的已經說了,到此擱筆,亦不失為佳篇。但為了把這個陋室再突出一下,又寫了兩句:“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
諸葛的茅廬,子雲的玄亭,萬口傳誦,可謂清高之至,拿它來比比自己的陋室,這個陋室豈不被烘托得尤顯清雅,陋室主人的形象不是越發耐人尋味了嗎?這下該結束全文了吧?還不。“孔子雲:何陋之有?”最後又把孔子請了出來。孔子何人耶!他都說:“何陋之有”,豈不更抬高了這個陋室和陋室主人的身份完了。有山、仙、水、龍的遠比,又有茅廬玄亭的近喻;有室中的美景,又有室中的人物;有室中的雅興,又有室中的妙趣。不落俗套的開頭,使人有曲徑通幽之興味;有如洪鍾一般的結尾,給人以繞梁三日的餘音。直寫環境逸情,質樸自然,卻不平板幹癟;而於清液之中,微漾漣漪。真是曲盡其妙。固然,《陋室銘》不無消極的出世思想,然而,僅就一篇散文的抒情狀物、結構布局,甚至句子的對仗成聯來說,它的藝術都達到了相當完美的程度。
再,你數數它的字數吧,——八十一個字!比著名的《讀孟嚐君傳》尚少七字!八十一個字表現了這麼完整的意境,恐怕是最巧小最優美的散文佳作吧?文藝貴在精煉。意思越多越好,字數越少越好。“散文要散”固然是散文的特點,但又要“散而不散”,這才是散文的辯證法。而且,散文形式本身要求短小,可見散文要寫得象樣,仍然講究功力的大小。會寫的人,通過散文寫詩,不會寫的,通過散文寫散文。在這方麵,魯迅先生的《野草》,當代散文家楊朔、曹靖華、吳伯簫、劉白羽、魏巍、孫犁等人的作品,皆足效法。象《陋室銘》晶瑩小巧如一粒珍珠般的古代散文名著,自然從中也定會悟出點十分有用的東西來。
1982年12月
《雷鋒之歌》
之歌六三年四月十一日的《中國青年報》到手,賀敬之的抒情長詩《雷鋒之歌》問世。好詩,人間好詩!雷鋒一出,詩人們寫下不少動人的詩篇,而且有人繼續在寫。雷鋒,他是一首唱不盡的歌。《雷鋒之歌》不但氣派大,而且開挖深。它經得住反複地咀嚼,在讀了兩遍、三遍之後,才越發體味到它那雋永而宏闊的意境。看來,詩人為自己規定了一個艱巨的任務;從縱深方麵充分地發掘雷鋒精神的時代意義。詩人以英雄事跡深深打動,他激動不已,他在“向雷鋒同誌學習”中尋找偉大的精神力量,在“永不生鏽的螺絲釘”上尋找共產主義的詩意。他終於情不自禁地放聲歌唱起來。《雷鋒之歌》不過是他刻苦學習的心得,是他對於時代、對於人生遏止不住的熱情的迸發,是他為青年英雄精心鏤刻的碑文。“從過去,到未來”;從“八萬裏風雲變幻的天空,”到“億萬人腳步紛紛的道路上”;從“滾滾湘江水呀,閃閃延河的燈”,到革命的“步步腳印”和朱紅色的“天安門上”,詩人極目四望,聲稱自己“麵對整個世界”,“在注視”人間的“西”“東”與“陰”“晴”。
終於,在毛澤東的旗幟下,找到了“最壯麗的人生”。正是在這“最壯麗的”革命搖籃裏,詩人看見了了階級兄弟“雷鋒”的誕生。《雷鋒之歌》開卷的這種布局,絕非作驚人之筆,這是英雄和時代密切聯係的真實反映。雷鋒,作為毛澤東思想的生動的體現者,作為社會與曆史的矯健的產幾,詩人大處著眼,讓他在這樣的時代背景前出場,就自然地把他和時代精神象水乳一樣地交融在一起。詩人並不從高處走下來,他又“站在日觀峰頂”,歌唱這個偉大時代的兒子。你聽,春雷、春風、列車、燈塔,都把雷鋒的名字傳頌;燈前的送別、路途的相逢,隻要喊聲“雷鋒”,陌生的人們就會“紅心相通”。三兩句、四五句精當的點染,概括了全國人民仰慕英雄的盛況,強化了英雄光輝形象的本色。接著,從珍惜黃繼光的畫像到毛主席的題詞,詩人提出了“嗬,雷鋒!你是怎樣地、怎樣地成長”的問題……“人,應該怎樣生?路,應該怎樣行?”——之後,又由對園丁的提問,對革命道路的回顧,形象鮮明地揭露了另一種(好夢貪杯的)人生態度。
再後,在對立麵強烈的照應下,在時代的正麵和反麵兩種力量相互鬥爭的形勢下,描畫出雷鋒成長的道路。這樣一來,我們就清楚地看到了帶著階級壓迫的血痕的雷鋒。怎樣堅貞威武地堅持在革命的征途中衝鋒陷陣。然而雷鋒的曆史意義還不止於此,詩人繼續把我們帶到雷鋒精神的更為高遠的境界。
雷鋒的影響如此的巨大,致使全國人民都“向雷鋒同誌學習”。詩人十分動人地反映了億萬階級弟兄的這種心情:“嗬,雷鋒,帶我去,帶我去吧!”昨天,你一個雷鋒,當“我們跟上去”時,就變成“十個雷鋒,百個雷鋒”,變成“千條山脈嗬,萬道長城!”偉大國家的麵貌將更加美好,偉大人民的力量將更為強大,偉大事業將更加立於不敗之地。這是精神的原子彈,是無敵的武器。長詩至此,雷鋒的形象更為高大,思想意義、時代意義也被再度充分地發揮出來。正由於此,讀罷《雷鋒之歌》,這樣兩段詩才在人們的腦際反複迥響。
你隻有一百五十四厘米——身高嗬,二十二歲的年齡……但是,在你軍衣的五個鈕扣後麵卻有七大洲的風雨億萬人的鬥爭——在胸中包容!讓我們說:“我愛雷鋒……”這就是說——“我愛真正的人生!”讓我們說:“我愛雷鋒……”這就是說——“我要永遠革命!”《雷鋒之歌》讀來所以這樣動人,也由於詩人對雷鋒精神的歌頌、對人民之情的抒發,不但強烈,而且貼切。詩人麵對整個世界縱橫馳騁,卻一步也不願離開具體形象的生動描繪。作者找到了一個適於表現雷鋒精神、又適於抒發自己感情的:詩的結構:從整個世界——時代精神——雷鋒——我——我們這一些必然的聯係中,十分自然地突出了雷鋒的精神特點和思想影響。通過這種內在的眾多的聯係,詩人敞懷抒情,昂首高歌,隨之造成雄渾的氣派和浩大的聲勢。
情感的波濤奔騰而又參差有致的拆行短句,恰好和諧地表現了詩人心潮的起伏跌宕。由於這個緣故,即使詩中還加雜著一些繁詞冗句,被觸動了的讀者卻不大去追究它到底減弱了多少詩的力量。
1963年7月
浪花滴水
《你,浪花裏的第一滴水》的短評魏鋼焰同誌的《你,浪花裏的第一滴水》,載《延河》今年四月號,很短,三十來行,但卻從一個不落俗套的角度,表達了自己對英雄戰士深切的感情。雷鋒,一個純粹的人,高尚的人,所以毛主席號召“向雷鋒同誌學習”。但雷鋒的形象如此完美,事跡如此繁多,應該主要學他的什麼呢?劉少奇同誌指出;“學習雷鋒同誌平凡而偉大的共產主義精神。”既平凡,又偉大,這就不僅指示給我們學習的目標,也總結了雷鋒同誌的精神實質。詩人正是抓住這個特點,企圖概括英雄短暫而輝煌的一生。但是,認識到這些以後,跟著還有個如何表現的問題,不然,人雲亦雲,詩就不會帶上自己新鮮的色彩。終於,從“浪花”裏的“一滴水”這樣一種關係的藝術聯想中,詩人發現了適合於抒發自己感情和歌頌雷鋒的具體的形象。詩人寫道:他不是將軍,卻立了無數的功勳;他不是文豪,卻寫下了不朽的詩文……事情看來這樣的矛盾,卻又這樣和諧地在英雄身上統一了起來。因而,平凡的雷鋒,才成為偉大的雷鋒。這裏,我們就可以看出魏鋼焰這首詩不同於其它歌頌雷鋒詩的一個顯著的特色,那就是,它圍繞著雷鋒平凡而偉大的精神特點,從始至終穿插進一係列相互矛盾著又相互統一的形象的比擬。始而比喻他“不是……”“卻……”;繼而比喻他“是……”“卻……”;然後畫龍點睛:“嗬,雷鋒!你,國歌歌裏的一個音符,你,紅旗上的一根纖維;你,花叢中的紅花一瓣,你,浪花裏的第一滴水”(“第一滴水”似不妥帖,是否可改為“一滴水”?)通過這些生動深切的比擬,極為簡括又步步深入地突出了青年英雄的精神實質,再一次地啟發了人們對雷鋒事跡的追念。詩人們隻要投身偉大的群眾運動,在革命熱情激勵下獨出心裁,欣然命筆,就會避免概念化,寫出與眾不同的、最新最美的作品來。詩人們嗬,帶上你們熱情而犀利的筆,繼續向生活的深度和廣度勇敢挺進:
1963年7月
江青的買賣
江青其人,林彪說她“在政治上很強”。“強”在哪裏?就是會搞政治陰謀,會做投機買賣。政客+商人政治掮客。江青就是這樣一個角色。江青喜歡送禮。送材料,送書籍,送“國服”,送玉簪花,送茄子,送倭瓜,送草帽,送發卡——不論“高檔貨”“低檔貨”,一應俱全。送給好人,叫人莫名其妙,哭笑不得;送給死黨和親信,他們受到“珍奇”的饋贈以後,感激涕零,感恩戴德,山呼萬歲,恨不能肝腦塗地,心想,這下子可要平步青雲了。
“欲先取之,必先與之。”江青的送,就是賣,為的是買。江青經常大拍賣。她待價而沽,送貨上門,把黨和國家的大量機密賣給敵人,在市場上大搞政治投機,為樹立自己,撈取政治資本。江青的大拍賣,就是賣黨、賣國、賣人民、賣革命,她是個吸人血的政治大奸商、大賣國賊。江青這個資產階級的典型代表,正如馬克思所形容的:“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髒的東西。”她和她的“四人幫”同夥一樣,比資本家還要厲害。其實,江青連自己也賣給西方了。
月亮是西方的圓,生活是西方的快活。西方電影成了她的精神鴉片,離開不能活。真是寡廉鮮恥,奴顏媚骨,連一絲一毫中國人的氣息也沒有了。江青出賣那麼多,她要收買什麼呢?收買人心,招兵買馬,最後篡黨奪權,買得一頂瑰麗的皇冠,登上女皇的寶座,進而做更大的買賣,把黨把國整個出賣。“借得山東煙水寨,來買風城春色”。應該是誰呢?可惜曆史開了個大玩笑,正當江青做著“黃袍加身”的美夢,她和那拍賣公司連同她的同夥一起垮了台。冤有頭,債有主,人民憤怒了,跟她算總賬的時候來到了。
1976年10月
“三突出”
考作文已經有了秘方——“三字經”。什麼“三突出”、“三陪襯”、“三對頭”、“三過硬”、“三打破”之類。然其中秘而又秘的驗方,是“三突出”。“四人幫”把“三突出”捧到了嚇人的高度,說“三突出”是“創作原則”、“黨性原則”、“普遍原則”。於是乎,隻要深得個中三昧,即使什麼本事也沒有,都可以製造出極高超的作品。因此,“三突出”在文藝界,頗紅了一陣子。然而,可憐得很,銷路委實不佳。“三突出”提法的本身就奠名其妙。凡人間事,要提綱挈領,總得抓住主要矛盾,如牽牛鼻子然。也就是說,突出去牽的,應是主要矛盾之主要方麵。突出多了,中心多了,便成了“多中心論”,等於取消了中心。“三突出”既要突出許多,又要在突出中搞突出,這和林彪的“核心中的核心”,“靈魂中的靈魂”有何兩樣?據我所知,有一些作者確乎按驗方試了一試,不論在人物排座次上,還是在情節排列上,甚至在台詞、場次、燈光擺布上,通體地試了一試,一概地極嚴格地按“三突出”這條“一貫到底的紅線”如法炮製了一番。作者口中念念有詞。人物、正麵人物、英雄人物、主要英雄人物但是,上當了,要麼半途而廢,要麼廢紙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