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鞍安坐在休息室裏。她麵前的桌上擺著一隻粉色的翻糖蛋糕。蛋糕是今晚活動的主辦媒體方為她準備的,一塊數字巧克力牌插在蛋糕中央:19。
丁碩在一旁打電話,喋喋不休沒完沒了:“闌姐,闌姐,我知道無畏不會簽任何藝人做品牌代言人,用流量藝人帶貨不符合無畏的品牌調性,我懂,我都懂。但是安安多喜歡這個牌子,你也是知道的啊。你可千萬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咱們能不能把日常穿搭的單品軟植和媒體拍攝這些最基礎的合作做起來,還有安安出席各類活動和上節目的服裝讚助……我聽人說今晚活動你也在現場,你要是有空的話咱們當麵聊聊行嗎?啊,我知道你今晚肯定特忙,我等你,不管到多晚,你給我打電話,我就在休息室,行嗎?”
徐鞍安煩死丁碩了。她從兜裏掏出耳機,塞進耳朵裏,將他那討好得令人生厭的聲音徹底屏蔽。
兩個月前的VIA辱華事件餘波未消,徐鞍安和Quashy的合影已經成為她難以輕易抹去的“黑曆史”。徐鞍安在整場風暴之中是否無辜,吃瓜群眾根本不在乎。自從和VIA解約後,丁碩一直在絞盡腦汁地幫她重塑公眾形象和路人緣。
徐鞍安去年11月的“乳房是什麼”破洞上衣舊照被丁碩翻出來,在網上反複炒了幾波,試圖重新喚起網友們的短暫記憶。在經曆了那一場狂烈的網絡風暴之後,BOLDNESS依然屹立不倒,它身上的中國街牌之光的標簽甚至比曾經更加耀眼。與BOLDNESS擁有同一個創始團隊的“無畏WUWEI”在正式接受零諾時尚集團的投資之後,被行業內外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在丁碩看來,“無畏WUWEI”的品牌前景不可估量。沒有任何一個品牌能比這個吸引了大量目光和注意力、定位為中國首個奢華街頭女裝的品牌更加適合幫助徐鞍安迅速刷新她的個人形象。
今晚這場眾星雲集的時尚大刊年度活動的主讚助商是零諾時尚,薑闌會作為讚助方的高層出席活動,這是丁碩一早就打聽好的。他非要在今晚的活動現場抓住薑闌,為徐鞍安爭取到和無畏WUWEI長期合作的機會。
丁碩巴結完薑闌,又繼續打了兩個電話,然後走出休息室。
徐鞍安把耳機摘下來。她盯住桌上的蛋糕。她討厭死這個粉色了。
整整一天,丁碩沒和她說一句“生日快樂”。她在丁碩眼中,永遠隻是“徐鞍安”三個字符。
助理小關去上廁所了。丁碩遲遲沒回來。
徐鞍安出了休息室,沒讓貼身保鏢跟著,自己快步向外走。一路上她遇到了幾個業內前輩,她沒對任何一個人打招呼,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想要對她打招呼。
今晚的活動在一個廠區改造的藝術基地。徐鞍安找了個沒人的犄角旮旯,從兜裏掏出一把零散的香煙。她撥拉了幾下,眼皮一抬,看見麵前站著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看上去大概十二三歲的模樣,不知道是什麼人。他剃著短短的寸頭,一身打扮潮酷潮酷的,貼牆站著,小手往褲兜裏一插,目不轉睛地盯著徐鞍安。
徐鞍安把煙塞回兜裏。
她回盯著這個小男孩。他是誰?也是圈裏人嗎?新冒頭的童星?她怎麼不認識?童星也被邀請來參加今晚的活動?
小男孩盯了半天徐鞍安,咧嘴笑了:“我認識你。”
徐鞍安沒說話。
他當然認識她,有誰不認識她?
小男孩說:“你就是之前那個在微博上發了一個大大的酸檸檬,想去BOLDNESS活動現場追星卻沒有邀請函的可憐鬼!”
他又繼續比畫著說:“我去了活動現場,那天晚上的現場真的超酷的!有好多好多的rapper,dancer,DJ,藝術家,那裏的每個人都超有個性,我還拿到了DJ ZT的親筆簽名哦!她是你的偶像對嗎?你沒去成真的好可憐。哈哈哈。可憐鬼可憐鬼!”
徐鞍安沒廢話:“你跟我來。”
小男孩歪了歪腦袋,然後跟著她一路走到藝人休息室門口。
徐鞍安帶他進去,徑直走到沙發前,彎腰把桌上的翻糖蛋糕舉起來,轉身二話不說地扣在了他的腦袋上。
蛋糕底座滑落掉地。
小男孩滿頭滿臉的粉色糖霜和奶油,一雙黑長的睫毛一眨一眨。
徐鞍安憋了整整一天的悶氣與不快,在這一刻得到了徹底宣泄。
她一言不發地坐下來,等著這個毫無教養可言、莫名其妙冒犯她的小男孩放聲大哭。但這個小男孩抬手抹了抹臉上的奶油,居然揚起嘴角笑了笑,向她湊近,說:“姐姐,你果然是個暴力狂,之前那條說你暴打前男友的熱搜也是真的吧?”
“劉衡。”
又有人走進休息室。
徐鞍安的目光移過去,是薑闌。
薑闌對徐鞍安點點頭,然後稍稍皺眉,對小男孩說:“你怎麼在這裏?你的臉是怎麼回事?你這樣會讓大家擔心的,知道嗎?”
小男孩立刻跑到薑闌跟前,模樣和語氣都超級乖巧:“闌闌姐,我上廁所出來迷路了,是我沒做好。奶油和蛋糕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到臉上的,和這個姐姐沒有任何關係哦!”
薑闌從桌上的紙巾盒裏抽出幾張給他擦了擦,說:“你王叔還在外麵找你。”
今晚這場在北京辦的活動不大不小。劉崢冉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是劉衡非鬧著要來玩,劉崢冉就讓王鈞帶孩子來看看。薑闌在現場接到王鈞和劉衡,交給兩人VVIP嘉賓手環和內部人員工作牌,轉頭去忙別的事,再轉頭就見王鈞在滿世界地找劉衡。
劉衡很乖地出去了。
薑闌走近徐鞍安坐的沙發,貌似隨意地問:“丁碩不在?他前麵打電話說要找我聊聊。”
徐鞍安看著薑闌坐下來,開口道:“姐姐。”
自去年11月北京那場活動之後,徐鞍安就沒再像這樣當麵和薑闌說過話。今晚的薑闌看起來和過去每一次都一樣:精致,職業,冷靜。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上已不再是全套VIA服飾。
薑闌遞給徐鞍安一隻紅色的盒子:“生日快樂,安安。”
一句生日快樂,不會讓人真的快樂。
徐鞍安接過。
盒子外層印著“無畏WUWEI”的logo,打開來,裏麵是一條項鏈,搭配六枚可替換的項墜。
徐鞍安摸了摸項鏈:“謝謝。”
她把盒子蓋好,又摸了摸上麵的logo。
薑闌看向這個剛滿十九歲的少女。對方此刻的情緒正如同她現階段的事業,處在前所未有的低穀期。今晚這場活動的主辦媒體此前在擬待邀明星名單的時候曾直接劃掉了徐鞍安三個字,後來是零諾時尚作為主讚助方要求將徐鞍安請來的。
這些內幕並未傳到丁碩耳中。
他手裏帶的這位年輕女明星,向來是超高流量和超高話題度的代表,有多耀眼就有多叛逆,有多少人愛就有多少人恨。兩個月前的那一場風暴,餘波至今未消,徐鞍安出道以來的所有“黑曆史”被層出不窮地掘出來,一次又一次地曝光於大眾眼前。這個成名過早的叛逆少女,一朝跌落高位,即引無數haters爭相踩踏。媒體對藝人的態度是最具引導性的風向標,今晚的這場活動已足以說明問題。這個圈子是名利場,更是個勢利場,對於現在的徐鞍安,有幾個人能不做到落井下石?又有多少人想要將她就此釘在恥辱柱上?
徐鞍安三個字在未來還能具有多少商業價值,徐鞍安是否還值得她的公司繼續傾注心血和資源,徐鞍安還能否繼續她的演藝事業,此時此刻都是未知數。
薑闌看看時間,站起身。
徐鞍安叫住她:“姐姐。”
薑闌回頭。
徐鞍安說:“我沒什麼好怕的。”說這話時,她的眼睛很濕也很亮,她再次重複了一遍,“我沒什麼好怕的。”
薑闌微微笑了。
徐鞍安對薑闌揮了揮手:“姐姐bye bye。”
薑闌也對她揮手:“Bye.”
七年後的五月,紐約。
下午三點,徐鞍安一抵達酒店,就被安排做後天Met Gala(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慈善晚宴)的紅毯fitting。
Petro帶著內部造型師和三大箱服飾到半島酒店,現場親自調整和確認徐鞍安的造型。
劉辛辰在套房客廳打電話。打完電話,她向Petro遞上一杯咖啡。
Petro一邊喝咖啡一邊抱怨,Lan在哪裏?她不知道我要忙死了嗎?Ivy,我知道你現在能夠獨當一麵了,但我仍然需要看見Lan。
劉辛辰說,Lan在開會。
Petro說,哈哈,開會永遠是個好借口。
他翻了個白眼,轉頭又換上一副熱情洋溢的麵孔,衝剛換好衣服出來的徐鞍安笑著說,Ann,你看起來棒極了,隻是你的發型師似乎並不了解我們究竟想要表達什麼,我需要和他單獨聊一聊。
二十分鍾後,劉辛辰下到酒店大堂。
一個很年輕的男孩子等在那裏,亞洲麵孔,長相帥氣幹淨,身材高高大大。他手裏拎著五六隻鞋盒,肩膀上搭著三四隻成衣袋。
男孩子看見劉辛辰,露出一個很陽光的笑容,開口講中文:“Petro讓我送這些到這裏,你需要我幫你拿上樓嗎?”
劉辛辰看了他幾秒鍾,並沒有允許他一起上樓。
她叫男孩子把東西交給酒店禮賓,然後遞給他一張卡片,吩咐他:“去這家餐廳,按要求買好小籠,然後送來。給你四十分鍾夠嗎?”
徐鞍安坐在鏡子前。發型師按照Petro的要求在重新給她弄頭發。前麵花了兩個小時才做好的成果全部被廢棄。
徐鞍安從頭到尾都很配合。
Petro坐在徐鞍安身邊,劃動著平板屏幕,緩慢而細致地向她說明後天Met Gala紅毯之夜的所有流程細節。
徐鞍安仔細地聽著,偶爾提出問題,然後很有禮貌地道謝。
Petro露出標誌性的笑容,感慨地說,Ann,你現在和十八歲來紐約看秀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現在的你,已經是一位真正的明星了。
徐鞍安沒笑,也沒說話。
劉辛辰走過來時,正好聽見這段感慨。
她拿起手機,拍了一張現場照片,給薑闌發過去:“一切都很順利。闌姐,徐鞍安太美太有氣質了,不枉Petro這次這麼費勁地把她送去Met Gala。我可太期待後天了!”
薑闌回:“好。”
劉辛辰按滅手機,抬頭環顧,走回套房客廳,和坐在沙發上無所事事的丁碩打了個招呼:“丁總,您這趟親自陪著來,辛苦了。晚上想吃點什麼?”
丁碩拿著手機打遊戲,頭也不抬地說:“不辛苦,不辛苦。我們安安多讓人省心啊。”他手指如飛地操作遊戲界麵,“下個月國內電影節的開幕紅毯,她也想穿無畏,沒問題吧?”
七年前沒人能想到今天。那一場狂烈的風暴並沒有摧毀叛逆的少女,反而為她帶來了破繭的新機。
徐鞍安在她的事業低穀期沉寂了整整兩年。一直到二十一歲,她才得到一個不怎麼被看好的機會,受邀於國內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女導演,作為女一號,出演了一部製作成本極低的女性電影。這部電影沒在國內公映,卻以黑馬之姿在那一年連續斬獲了國外數個電影大獎的最佳原創劇本和最佳女主角。
此後五年,徐鞍安又演了兩部電影,出了三張專輯。這兩部電影和三張專輯為她接連收割了數個業內重量級獎項。她在社交媒體上持續保持緘默,不出席任何商業活動,不為任何時尚大刊拍片,不簽約任何品牌代言,不做任何個人營銷,一切作品見。
曾經的那段漫長到似無止境的叛逆期在徐鞍安二十一歲那年戛然而止。沒人知道她的兩年低穀期是如何度過的,也沒人知道她在出演電影處女作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人們隻能看到,二十六歲的徐鞍安,作為一個被行業認可的演員,作為一個被市場認可的音樂人,已經成功地撕掉了曾經貼在她身上的各式流量偶像標簽。
而闊別時尚圈七年的徐鞍安,在今年終於應允了來自“無畏WUWEI”的邀請,選擇了Met Gala的紅毯作為她重返時尚圈眾人視野的第一站。
徐鞍安的fitting結束得很準時。
Petro走過來問劉辛辰,Lan看過fitting的照片了嗎?她有什麼意見嗎?
劉辛辰說,她相信你的判斷。
Petro意味深長地看著劉辛辰,是嗎?Lan現在才是總部,她不首肯的事情,我沒有權利做決定。
劉辛辰笑了,說,Petro,你的記憶力真好。
Petro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
劉辛辰想到剛才樓下那個又帥又陽光的男孩子,向Petro打聽那孩子是誰。Petro動了動眉頭,說是個來打工賺錢的中國留學生,無名之輩。劉辛辰感歎說,無名之輩也能有那樣的氣質,零諾時尚的紐約辦公室可真是臥虎藏龍。
Petro頗為得意地笑了,然後聳聳肩,轉身走開。
劉辛辰看了一眼時間,薑闌的會議應該已經結束。她撥電話給薑闌,先快速彙報了現在的情況,然後忍不住吐槽:“闌姐,Petro也太記仇了,我七年前就隨口說了一句你現在才是總部,他得聽你的,他居然能一直記到現在。你說這人怎麼就這麼小心眼呢?”
七年前,零諾時尚正式在紐約組建海外事業部。薑闌成功說服Petro加入零諾時尚,負責集團內全矩陣品牌在北美和歐洲市場的品牌傳播和市場推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