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追星(2 / 3)

零諾時尚的海外事業部成立後不到半年,一場席卷全球的大規模疫情讓整個時尚行業進入了長達數年的震蕩變革期。在其後的兩年中,一個又一個的獨立小品牌陸續死去,一家又一家的時尚零售商接連破產清算,一間又一間的線下實體門店被迫關閉,一批又一批的行業從業人員失去了工作。

這場疫情永久性地改變了消費者的既往購物習慣,它讓全球時尚零售行業迅速步入全麵數字化的時代。或主動或被迫,幾乎每一個品牌都經曆了大大小小的轉變,從秀場到賣場,從創意到生意,從傳播到轉化,每一個環節和要素都被數字化的手段所浸透覆蓋。在這個嶄新的時代,遍地是機遇,遍地是挑戰。有的企業急於奔跑,卻不料一腳踏錯,落入深淵。有的企業遲疑觀望,卻終被市場和投資者所拋棄。

過去這七年,零諾時尚走得相當艱辛。縱然艱辛,零諾時尚依然在七年後的全球時尚市場內分得了一杯羹。

這是動蕩時代給予無畏勇者的回饋。

薑闌結束和劉辛辰的通話。她告訴司機一個地址,然後重新撥出一個號碼。

那邊響了幾秒,傳來一個年輕男孩子的聲音:“闌闌姐,你到紐約了嗎?事兒都忙完了嗎?”

薑闌說:“劉衡,你在學校嗎?我順路去接你,一起吃晚飯。”

劉衡說:“啊,我不是和你說了我最近都在打工嗎?”

薑闌說:“那你在哪兒?”

劉衡說了個地址,然後補充:“我在買小籠包。”

薑闌說:“嗯?你不是不愛吃小籠嗎?”

劉衡說:“徐鞍安愛吃啊。”

薑闌停了幾秒沒說話。

劉衡說:“闌闌姐,我是不是忘了告訴你,我最近又找了份新兼職,就在零諾時尚的紐約辦公室。他們的創意服務部門需要亞洲麵孔的內部模特,我老板的老板的老板的老板是Petro Zain。”

薑闌又停了幾秒沒說話。

劉衡在那頭說:“姐?”

薑闌終於出聲:“見麵再說。晚飯你想吃什麼?”

劉衡說:“咱們吃頓肉吧?我已經快窮成狗了,已經連著好幾個月都沒吃上一口好肉了。”

薑闌答應得很幹脆:“OK。”

薑闌就近找了家牛排館。劉衡沒多久就到了。

他超熱情地給了薑闌一個擁抱:“姐!”

薑闌抬起右手輕輕拍拍他的左背,示意他鬆手:“你怎麼回事兒?現在連頓肉都吃不起了?”

劉衡抓著菜單,一邊飛快掃視一邊回答:“我上上個月不是和國內的幾個朋友搞了一個電子雜誌嗎?好不容易攢的一點兒錢都貼進去了。”

薑闌看著他。

這位零諾集團的大公子,從小被他媽放養,一成年就自己背著商業貸款跑到紐約來讀書,除了上課就是交朋友和打工賺錢,省吃儉用租個破房子,搞了個創意工作室又搞了個電子雜誌,天天樂在其中。

雖然劉衡他媽明麵上不管他,但薑闌每次來紐約出差,都少不得替劉崢冉來看一眼她這個大兒子。

薑闌回想了一番上次實地考察過的劉衡住處,搖頭說:“你現在租的房子環境實在太糟糕。你的時間都用來打工賺錢做工作室和雜誌了,哪還有空讀書?”

劉衡不以為意:“姐,你怎麼回事?我哥十八歲的時候是不是也自己打工賺學費賺飯錢?我哥是不是還沒畢業就開始搞自己的品牌了?我哥當年剛去深圳的時候不也是天天和蟑螂為伍嗎?”

雖然費鷹從來沒答應過讓劉衡這麼叫,但這完全不妨礙劉衡從第一麵見他時就開始叫哥。劉衡天天把他哥兩個字掛在嘴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費鷹真是他親哥。

劉衡點完牛排和配菜,又幫薑闌點了酒。他嘿嘿一笑:“闌闌姐,你愛喝什麼,我都記著呢。”

別人要叫薑闌姐的話都叫“闌姐”,就劉衡非要跟著費鷹的叫法。費鷹叫她“闌闌”,劉衡就叫她“闌闌姐”。

薑闌對這個孩子從來就沒有一點辦法。

她反問劉衡:“你哥當年的情況和你現在能一樣嗎?他的苦日子是沒事兒自找的嗎?你學他點兒什麼不好,非要學吃苦?”

有些人一輩子沒見過山巔的雲海,就不可能想象得出站在山巔的人會看到什麼樣的景色。同樣的,有些人一輩子沒陷入過肮髒的泥濘,也不可能真正感同身受在其中掙紮的痛苦。

劉衡撓了撓頭皮,岔開話題:“我陳叔呢?這次沒跟你一起來?他都多久沒來看過零諾時尚的紐約辦公室了?”

薑闌說:“你陳叔在休假。”

劉衡說:“又是一年一度的大長假?年年度蜜月啊這是?”

薑闌不講老板的私事。她沒接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劉衡又說:“不過有你在,我陳叔肯定一萬個放心啊。他就等著你接他班兒了。”

薑闌抬眼:“劉衡。你呢?”

劉衡毫不在意:“我什麼?我媽不是有我妹嗎?接班兒這事兒輪得到我嗎?而且就我媽那性格,姐你還不清楚嗎?”

服務生端來牛排。

劉衡二話不說,切下一刀。他的視線向下,專注地大口吃肉,長長的睫毛遮蔽了目光中的情緒。

薑闌捏著酒杯。

劉崢冉什麼性格?七年來,薑闌既清楚,又不清楚。和陳其睿這種職業經理人出身的領導者不同,劉崢冉的接班人計劃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在外人看來,自從劉崢冉生了女兒之後,她對這個女兒的偏愛與日俱增,幾乎所有人都默認她的事業和家業都會由女兒來繼承。至於劉崢冉和前夫生的大兒子劉衡?劉衡是個男孩子,劉崢冉怎麼可能願意把整個零諾商業帝國交到這個兒子手裏?

十九歲的年輕男孩風卷殘雲一般地幹掉了一整塊五百克的牛排。

劉衡擦擦嘴,很滿足地笑了。

他抬眼對上薑闌的目光,一點都沒客氣:“闌闌姐,再借我點兒錢,行嗎?不多,一點兒就行。”

薑闌說:“什麼事?”

劉衡說:“我要買張去洛杉磯的機票。”

薑闌說:“去洛杉磯幹什麼?”

劉衡嚷嚷:“姐,你說我去幹什麼?BOLDNESS下周就要在Fairfax開業了,海外首店!我不去現場給我哥捧個場合適嗎?”

薑闌失笑。她放下刀叉,說:“嗯,不合適。機票錢我讓Petro從你下個月的薪水裏直接扣。”

劉衡立刻拒絕:“別別別,姐你別讓人知道我是誰!太丟人了。”他又撓撓腦袋,“你就借我點兒,我回頭還你,帶利息。”

薑闌點頭:“行。利息怎麼算?”

劉衡說:“徐鞍安不是後天要穿著無畏去Met Gala嗎?我們的電子雜誌給無畏WUWEI出一篇深度報道,免費,就算抵利息了,成嗎?”

薑闌再度失笑。

那個電子雜誌才剛創辦幾天?能有多少訪問量和瀏覽量?一篇報道能有多大公關價值?她慢條斯理地切著牛排,再度點頭:“行。”

劉衡這下立刻高興了:“闌闌姐我就知道你對我好!”

薑闌對著他陽光帥氣的笑容,有些話不得不開口問清楚:“你今天見到徐鞍安了嗎?”

劉衡搖頭。

他這種打雜的角色,劉辛辰根本不可能讓他踏入套房半步。

薑闌根本不需要問他去零諾時尚打工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從他十二歲那年頂著一腦袋粉色糖霜奶油開始,她就很清楚這孩子的小心思。

她又問:“絞盡腦汁地追星好玩兒嗎?”

劉衡咧了咧嘴:“好玩兒啊。”

薑闌定定地看著劉衡。

劉衡理直氣壯道:“我就是特喜歡徐鞍安啊,從小就特喜歡她,怎麼了?”

薑闌說:“不怎麼。”

十二歲男孩子的喜歡是哪種喜歡?十九歲男孩子的喜歡又是哪種喜歡?再往後呢?他還準備喜歡徐鞍安多少年?

徐鞍安洗完澡,又看了看手機。

薑闌仍然沒有回複她。

徐鞍安走到沙發邊,坐下,拿起平板,打開Petro留下來的資料。

除了特殊的2020年,每年的Met Gala一向是各大媒體關注度和曝光度最高的時尚盛宴之一,在國內外社交媒體上的傳播聲量巨大,吸引著全球時尚圈內無數人的眼球。徐鞍安將在後天傍晚身著無畏WUWEI的特別定製款走上Met Gala萬眾矚目的紅毯。

今年的Met Gala星光璀璨,Petro在嘉賓服裝讚助一事上花費了大量的金錢、精力、時間和心血。零諾時尚買下了今年晚宴整整五桌的席位,並且成功地讓零諾時尚旗下的三個頭部品牌被數位來參加晚宴的名流及社交名媛所選擇。這樣的成績足以讓一貫驕傲的Petro更加驕傲。不過再驕傲,Petro也依然保持著清醒的頭腦:此次對於零諾時尚而言,沒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比徐鞍安和無畏WUWEI在Met Gala紅毯之夜的合體亮相更為重要。這是他拿著高薪所要交付給薑闌的結果。薑闌不會容許徐鞍安的Met Gala之行出現任何失誤。

徐鞍安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劃動著,她想起Petro臨走前看向她的眼神。那道眼神仿佛是在重複他說過的話:Ann,這次的Met Gala,是一個全新的起點,我希望你能夠好好去享受。

這時候手機響了。

是薑闌。

房間門被人很快打開。

薑闌看見徐鞍安穿著寬寬大大的T恤,光著腳。她笑著走進酒店套房:“安安。”

徐鞍安關上門,很開心地抱抱薑闌:“姐姐。”

薑闌在沙發上坐下,說:“下午fitting都順利嗎?”

徐鞍安說:“很順利啊,fitting的照片我還發給梁梁看了,她很滿意。”

薑闌笑了一下,她環顧房間,看見不遠處的餐桌上放著沒開過的小籠外帶。她沒問徐鞍安為什麼沒吃。她說:“你說有事要找我聊聊,什麼事?”

徐鞍安很直接:“我和公司的合同年底要到期,我不續了。”

薑闌點頭:“新東家談好了?”

徐鞍安搖搖頭,說:“我準備自己當老板。”

薑闌沒說話。

徐鞍安說:“丁碩還不知道這件事。我現在團隊裏的人都會跟我走,除了他。”

薑闌表示知悉:“好。”

這樣的變動很正常,薑闌也很理解徐鞍安。在她事業低穀的那兩年,公司並未選擇和她解約,丁碩雖然沒在她身上花什麼心思,但也沒故意給她找什麼額外的苦頭吃。徐鞍安重新翻紅的那年,合同正好到期,她沒有立刻另起爐灶,而是又和公司續簽了一份五年的經紀約,履行至今。這是她對事業的權衡和規劃,也是她對老東家的態度。

薑闌不認為徐鞍安找她聊是要單聊這事,這事沒什麼好特別聊的。徐鞍安要自己當老板,除了要掌控她的經紀約和商務約,還有什麼其他打算?

徐鞍安衝薑闌笑了笑,她的眼神很亮:“姐姐,我想推出個人品牌。”

薑闌沒說話。

徐鞍安又說:“零諾時尚有興趣和我合作嗎?”

薑闌說:“什麼合作模式?”

徐鞍安向薑闌遞上她的平板:“我希望借助零諾時尚現有的女裝設計和量產能力,以及海內外的生意渠道。”

薑闌接過平板。屏幕上居然是一份商業計劃書的扉頁,頁麵正中是一個以字母A為原型的logo。薑闌不知道這份計劃是誰幫徐鞍安做的,但徐鞍安對這件事情的認真程度和所做的準備,的確超過了薑闌幾分鍾前的預期。小姑娘不是心血來潮,是深思熟慮。

明星推出個人品牌,做商業化的流量變現,這些年來太常見了。

薑闌快速瀏覽這份電子計劃書,眼皮沒抬:“你不是第一個來問零諾時尚有沒有興趣合作的國內女藝人。你的商業號召力和流量數據也不是最出色的。講實話,零諾時尚未來三年的發展重心並不在於明星合作和娛樂營銷,我們需要的是長期穩固的生意增長引擎。”

徐鞍安沒說話。

薑闌說:“你和我談生意,那麼我們就談生意。生意不是慈善,生意也和友誼無關。安安,我需要更加有效的亮點,以及可持續的高回報模式。”

她把平板遞還給徐鞍安。後者接過,輕聲自嘲:“我還是把做生意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對嗎?”

薑闌沒說話。

徐鞍安可以是一位優秀的——甚至將來很有可能成為一位卓越的演員和音樂人,但是一位成功的女企業家?她需要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什麼。感性的藝術創作和理性的生意數字,這兩者天生難於兼容彼此。

薑闌走後,徐鞍安繼續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

坐了一會兒之後,她站起身,走去餐桌邊,打開那盒已經冷掉的小籠包,拆了雙筷子,夾起一隻送進嘴裏。

她一邊吃,一邊刷了刷微信朋友圈。

有時差,這會兒沒睡的,不是熬了個通宵,就是早起在路上。當然在她們這個圈子,熬通宵的未必是在工作,早起上路的未必是勤奮。

白川半小時前發了一條朋友圈。

徐鞍安在下麵點了讚。

白川在山裏麵,為新戲勘景。

這部戲白川來問過徐鞍安,徐鞍安也看過白川寫的劇本,但是檔期最終還是錯不開,挺遺憾的。

五年前徐鞍安的電影處女作就是白川編劇並執導的,在那之後,白川抱著幾座含金量頗高的獎杯玩了五年,到了今年初才又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