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做壽文才傳僉士口 充幕友身入宰相家(2)(1 / 2)

又過了兩天,這日於冰正在院中閑步,隻見龍文從外院屏風前走來,滿麵笑容。於冰讓他到南廳內,龍文先朝讓作揖,隨即跪了下去。於冰亦連忙跪扶,兩人起來就坐。龍文拍手大笑道:“先生真奇才也!日前那篇壽文,太師爺用了。果不出先生所料,竟問及先生名姓,打聽的有著實刮目之意,小弟日後受庇無窮。左右已將先生名諱,在太師爺前舉出。府中七太爺也極會寫字,他說先生的字,有美女插花之態,亦羨慕的了不得。小弟心上快活。”

說罷,又拍手笑起來。於冰道:“這七太爺是誰?”龍文將舌頭一伸道:“先生求功名,還不曉的麼?此人是太師總管,姓閻諱年,是個站著的宰相。目今九卿科道,有大半都稱呼他為‘萼山先生’。”說著,又將椅兒與於冰的椅兒一並,低聲說道:“日前我在七太爺前,將先生才學極力保舉,他說府中有個書啟先生,是蘇州人,叫做費封,近日病故。刻下有人舉薦了許多,又未試出他們的才學好醜。意思要將這席屈先生,托小弟道達。此黃金難買之機會也,先生以為何如?”又言“大後日是皇太後的忌辰,此日不理刑名,不辦事務,太師爺也不到內閣去,著我引先生到府前守候,準備傳見”等語。

說罷,又將於冰的肩臂輕輕的拍了兩下,大笑道:“小弟替先生快活,明年一甲第一名是姓冷的了!”於冰道:“我是讀書人,焉肯與人家作幕?”龍文道:“先生差矣。先生下場,不過為的是功名。這‘中會’兩個字,固要才學,也要有命。就便拿的穩,將來做了官,能出的嚴太師手心否?這機會,等閑人輕易遇不著。設或賓主相投,不但說中會,就是著先生中個狀元,也不過和滾鍋中爆出一豆兒相同,有何費力?先生還要細想,還要著實細想。”

於冰低頭沉吟了好半晌,說道:“先生皆金石之言,晚生敢不如命。”龍文大喜,連連作揖道:“既承俯就,足見小弟玉成有功。隻是尊謙晚生,真是以豬狗待弟也。若蒙不棄,你我今日換帖,做一盟弟兄何如?”於冰道:“承忘分下交,自應如命,換帖乃世俗長套,可以不必。”龍文道:“如此說,就是弟兄了。”一定要扯於冰到他那邊坐坐,連柳國賓等也叫了去。不想他已設備下極豐盛的酒席,又強扯於冰到內房,見了他妻女。兩人叮嚀妥當。

到第三日絕早,於冰整齊衣冠,同龍文到西江米巷,在府前大遠的就下了車。但見車輪馬跡,執帖的,稟見的,紛紛官吏,出入不絕。龍文著於冰坐在府傍一茶館內,他先進府中去了。於冰打點一片誠心,又算計了問答的話兒,等到交午時候,不但不見傳他,連龍文也不見了。叫陸永忠買了幾個點心充饑,心上甚是煩躁。又過一會,方見龍文慢慢的走來,說道:“今日有工部各堂官議運木料,起蓋明霞殿,又留新放直隸巡撫楊順吃飯。”還有句話未完,隻見好幾頂大轎從相府中出來,裏麵坐的都是補袍腰玉的人,開著道子,分東西兩路的去了。龍文道:“我再去打聽打聽。”於冰直等到日西時分,門前官吏散了大半,方見龍文出來,說道:“七太爺也不知回過此話沒有,老弟管情肚中饑餓了?”於冰道:“看來不濟事,我回去罷。”龍文道:“使不得!爽利等到燈後,方不落不是。”

正說著,猛見府內跑出個人來,頭戴著攀雲壽字將巾,身穿玄色金絲壓線窄袖緞袍,東張西望,大聲叫道:“直隸廣平府冷秀才在何處?太師老爺要傳見哩!”急的龍文推送不迭。於冰走到那人跟前,通了名姓。那人把手一招,引於冰到二門前,又換了兩個人導引。穿廊過戶,無非是畫棟雕梁。

於冰大概一看看,但見:閣設麒麟座,堂開孔雀門。屏洞高寬,堪入香車寶輦;廊簷深廠,好藏玉杖牙旗。錦繡叢中,風送珍禽聲巧;珠璣堆裏,日映琪樹花香。金屋貯阿嬌,心羨夷光西子;瓊台陳古玩,情輸周鼎商彝。室掛金球十二,門迎朱履三千。四海九洲,萬姓恩沾雨露;三府六部,百僚敬聽甄陶。正是:除卻萬年天子貴,隻有當朝宰相尊。

於冰跟定了那人,到了一處地方,四圍都是雕欄,院中陳設盆景花木,中間大廳三間。那人說道:“你略站一站,我去回稟。”少頃,見那人用手相招,於冰緊走了幾步,到門前一看,見裏邊坐在椅上一人,頭戴八寶九梁幅巾,身穿油絲色飛魚貂氅,足登五雲朱履,六十內外年紀,廣額細目,一部大連鬢胡須。於冰私忖道:“這定是宰相了。”走上前,先行跪拜,然後打躬。嚴嵩站起來,用手相扶,有意無意的還了半揖,問道:“秀才多少歲了?”於冰道:“生員直隸廣平府成安縣人,現年十九歲,名冷不華。”嚴嵩微笑了笑道:“原來才十九歲。”吩咐左右,放個坐兒著秀才坐。於冰道:“太師大人位兼師保,職晉公孤,為聖天子倚托治平之元老。生員茅茨小儒,今得瞻仰慈顏,已屬終身榮幸,何敢列坐於大人之前?”嚴嵩是個愛奉承的人,見於冰豐神秀異,已有幾分喜歡,今聽他聲音清朗,說話兒在行,不由得滿麵笑容道:“我與你名位無轄,秀才非在官者比,禮合賓主相待。”將手向客位一拱,於冰謙退至再三,親自將椅兒取下來,打了一恭,然後斜坐在下麵。嚴嵩道:“老夫綜理閣務,刻無寧晷。外省各官稟啟頗多,先有蘇州人姓費,代為措辦,不意於月前病故,現今裁處乏人。門下輩屢言秀才品行端方,學富才優。老夫殊深羨愛,意欲以此席相煩,隻是杯盤之水,恐非蛟螭遊戲地也。”說罷,哈哈的笑了。於冰道:“生員器狹鬥升,智昏菽麥,深慮素餐遺羞,有負委任。今蒙不棄葑菲,垂青格外,敢不殫竭駑駘,仰酬高厚!但少年無知,諸凡惟望訓示,指臂之勞,或可少分萬一。”嚴嵩笑道:“秀才不必過謙,可於明後日帶隨身行李入館。至於勞金,老夫府中曆來無預定之例,秀才不必多心。”於冰打恭謝道:“謹遵鈞命。”說罷告退。嚴嵩隻送了兩步,就不送了。於冰隨原引的人出了相府。柳國賓接住盤問,於冰道:“你且去雇輛車子來,回寓再說。”隻見羅龍文張著口,沒命的從相府跑出來,問道:“事體有成無成?”於冰將嚴嵩吩咐的,詳細說了一遍。龍文將手一拍道:“何如?人生世上,全要活動。我時常和尊紀們說,你家這位老爺,氣魄舉動,斷非等閑人,今日果然扒到天上去了。我若認的老弟不真切,也不肯舍死忘生,像這樣出力作成。請先行一步,明早即去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