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禿道:“無怪乎婊兒們個個愛你,你實是內才外才俱全的人。那日臨別時,金鍾兒分明是對著我與蕭麻子,怕我們笑話,他那眼淚汪汪的光景,差些兒就要放聲大哭。你原說下幾天就去,到如今二十多天,不知這孩子想成怎麼個樣兒了。你今日又許下五日內就去,房子又不成,可憐這孩子一片血誠,隻和付之流水罷了。”如玉道:“我心上急的要去,無如房子不成。”苗禿道:“你隻知房子一千四百兩不賣,你那裏知買房子人甘苦。你是何等聰明,甚麼事兒欺的了你?年來木價甚疲,他買下房子,又要雇人拆,又要搬弄磚瓦,又日日出工錢、茶飯,又要雇車騾拉到泰安城,才慢慢的三根椽、兩條檁,零碎出賣。再若是借人家的銀子,出上利錢,還不知是誰賺是誰賠哩!分明遇著這幾個瞎眼的木行,若是我,一千二百兩也不要他。我隻怕小人們入了語,木行裏打了反悔鼓。這試馬坡不但你去不成,連我也去不成了。”
如玉到瞪著眼,沉吟了一會,將桌子一拍道:“罷罷,就是一千四百兩罷。我也心忙意亂了。隻要與他們說明,等我尋下住處,方可動手。”苗禿道:“我若連這一點兒不與你想到,我還算個什麼辦事的人?我已與他們說過,譬如今日成交,明日就與你五百兩,下餘九百兩,兩個月內交還,與你立一張欠帖,你隻管慢慢的尋房。刻下或是住前院,或住後院,其餘讓他們拆用,好陸續變價,與你交銀。”如玉道:“就是這樣甚妥,銀子成色定十足。”苗禿道:“何用你說?我此刻就去見話,今日就與他們立了契罷,萬一變了卦怎了?”於是走去,立刻將木行人叫來,兩家各立了憑據。果然本日便兌了五百銀子。
如玉謝了苗禿二十兩,就托他去泰安尋房。苗禿道:“我也不在這長泰莊住了。”如玉道:“我正有此意,須尋在一條巷內方好。你且和我到試馬坡去,回來尋房也不遲。”苗禿道:“你的房子,非我的房子可比,也要不大不小,像個局麵。事體貴於速辦。你想一想,一頭住著,一頭人家拆房,逐日家翻土揚塵,對著本村親友,有什麼意思?”如玉連連點頭道:“你說的極是,我獨自去罷。那裏還有蕭大哥相陪,我還要買點東西送他。”苗禿道:“送他水禮,不是意思,到是袍料或氅料罷了。我們借重他處多哩。”如玉道:“我知道了。”忙忙的收拾安頓,連夜雇車向試馬坡來。本村人見如玉如此行為,夜晚與他門上貼了四句俗話道:“敗子由來骨董,有錢無不走汞。試看如玉嫖金,都是祖宗椽檁。”
到次日午後,離試馬坡十數步地,看見一人,麵同秋月,體若寒鬆,布袍革履,翩翩而來。如玉在車內仔細一看,“嗬呀”了一聲,連忙跳下車來,打恭道:“冷先生從何處來?”於冰亦連忙還揖,笑問道:“尊製想是為太夫人亡故了?”如玉道:“自別長兄,疊遭變故,真是一言難盡。此堡內有我個最相好的朋友,他家中也還幹淨,長兄可同我去坐坐,少敘離索之情。”於冰道:“甚好。但不知是個什麼人家?”如玉道:“是個讀書人家。”於是兩人攜手同行,車子後隨,到鄭三家來。
鄭三迎著問候,又到於冰前虛了虛。於冰便知是個混賬人家,又不好立即避去。隻見院中一個小女廝喊叫道:“二姑娘,溫大爺來了!”如玉讓於冰至庭內,彼此叩拜坐下。又見東邊房簾起處,走出個少年婦人來,看著如玉笑道:“你好謊我,去了就不來了。”如玉站起來道:“隻因家裏窮忙,所以就耽遲了幾天。”又問如玉道:“這位爺是誰?”如玉道:“這是我最好朋友冷大爺,此刻才遇著。”金鍾兒複將於冰上下一看,見雖然服飾貧寒,卻眉清目秀,骨格氣宇與凡儔大不相同,不由的心上起敬,恭恭順順的磕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