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3 / 3)

那時的我,在無數晚自習就著一疊疊作業紙開始寫作——當然那不叫真正的寫作——在上課、自習、考試、做題的罅隙,我們見縫插針地閱讀,寫作,彈吉他;我們熱愛電影熱愛音樂,從吃飯錢裏麵省出一些零花來買盜版DVD,打口CD,買書買雜誌,買海報;看任何書刊都會認認真真做摘抄,一張張活頁紙裝訂起來有厚厚一大本……

真是些青翠的日子。

也是一顆顆青翠的心。

如今的我們擁有什麼,又失去什麼了呢?

當我經濟獨立,不需要用挨餓的方式來省錢買碟,我卻也再沒有那種搜集電影的興趣了;當我時間自由,也不需要麵對晚自習和無盡的上課考試,我卻也再沒有那種非寫不可的傾訴欲了。

有一種成長的標誌是沉默——因為生活的漸漸複雜,因為這種漸漸複雜的難以言說,無法言說,不願言說,或者不能言說。

而竟然,竟然這一切的改變,發生得悄無聲息。有時候忍不住一下子會問,何時我們就走到了今天,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在我已經獨立開始一個人的生活之後,每天下班,收起電腦和文件,收起賠了一整天的笑臉,離開辦公室;經過堵得水泄不通的路口,在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和煙塵尾氣的縫隙之間……滿目都是慌慌張張的人們。大家爭先恐後地往前擠,又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向,一切就更顯得缺乏秩序和謙讓,暴躁的喇叭聲和陌生人臉上正在罵人的嘴型……我望著這樣的生活麵目,覺得無比的現實無比的冷漠,簡直就像馬路上一張張路人的臉:空洞,疲倦,惶然。

生活常常令我暴躁,那些堵得水泄不通的路口,喇叭,灰塵,口痰,垃圾,冷漠而空洞的人,疲倦而茫然的臉。唯獨寫作的世界是令我平靜的。像在大霧的清晨於林間散步,空氣清洌如泉,你心有山海,身輕如燕。

但是,成都真是一座溫柔的城市。隻在夜裏下雨。沒有那麼多赤裸裸的晴朗,仿佛就是不想叫你參透人生,然後在你最絕望的時候,來一個清透的晴天,叫人高興得手舞足蹈。我的朋友說,“這樣的世界溫柔至無需闖蕩,讓人想起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寫到這裏我突然想,如果一個人的心與身,能如“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那該是件多麼好的事情啊。

畢竟,無論是紐約東京還是北京上海,都可以說,如果你愛他,就帶他去那兒吧,因為那裏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帶他去那兒吧,因為那裏是地獄。

但對於成都,我想隻能說,帶上你所愛的與所恨的去那兒吧,因為那裏就是人間。

[1]傳說中的古希臘智者。第歐根尼住在一個木桶裏,所擁有的全部財產包括這個木桶、一件鬥篷、一支棍子、一個麵包袋。有一次亞曆山大大帝訪問他,問他需要什麼,並保證會兌現他的願望。第歐根尼回答道:“我希望你閃到一邊去,不要遮住我的陽光。”亞曆山大大帝後來說:“我若不是亞曆山大,我願是第歐根尼。”

[2]此文為舊文,這些館子有的換了地方,有的換了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