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七夜談(2 / 3)

那些年她一直甲亢,情緒暴躁。我惹了禍,撞上了她那天心情惡劣,一直罵我,挺難聽的,一邊罵一邊哭,我嚶嚶地抽泣:“我就是想幫你做點事情。”她氣到極點,兩腳把我踹到裏屋書桌底下去,抱成一團躲著,聽到她摔門而出。

晚上她回來的時候,我縮在角落已經不知哭了多久。天已經全黑,家裏沒開燈。她內疚,又走過來摸我的頭。我感到整張臉都被淚水的鹽分醃得緊繃發痛,又冷又怕,直發抖。她說,乖,好了,不哭了。媽媽不該打你。

人生第一堂課,是關於失落的善意。

5

夢到大二的時候,教委突然宣布我們這屆學生的高考成績集體作廢。

所有人複讀重考。從各地大學退回來,坐回高三教室。快死了的感覺,書裏的東西都忘了,題全都不會。第一次模擬考試,卷子上題暴多,怎麼也做不完,我埋頭狂寫,全身冷汗。

這時考場裏有個麵目模糊的男生過來說,你占了我的座位。

我莫名其妙,說,不知道這個是你座位,對不起。

他說,你給我起來。

我抬頭看監考老師,並舉手申訴;但他們都沒有臉,遊魂一樣蕩來蕩去,置之不理。

我說,旁邊座位多的是,你坐不就得了。

他說,我他媽的就是見不得你,給我起來。

我沒說話,埋頭做題。

他繼續罵,沒完沒了,我忍無可忍,嘩一聲掀了桌子,跟他對吵;很快火拚升級,我們打了起來,一直打到了教學樓頂上去;所有人都在觀戰,最後我倆都殺紅了眼,你死我活,血肉橫飛,結局是我把他像撕卷子一樣撕碎了,從樓頂上扔了下去。

夢驚醒了的時候,寢室裏其餘五個女生都在熟睡,鼻息均勻細膩,是個平凡得不得了的夜晚。我因為在夢裏大幹一場,醒來時感覺累得精疲力竭,氣喘如牛。

想起在現實中,我甚至從來沒有跟人吵過架。

6

夢到我提著箱子去投奔同學。

夢裏那會兒我已經畢業了多年,還沒有找到工作,一時間什麼都找不到了。別人都在奔忙生活,腳步匆促,生生不息,隻有我一個人像隻隱形寄居蟹,日複一日地宅著,空虛得發瘋。

同學來機場接我,遲到了很久,說是加班耽誤了。下著雨,我站在箱子旁邊等她,好像是夜裏。她來了,帶了一盒飯來,執意要我趁熱吃完。來到空無一人的餐廳,她坐我對麵,盯著我低頭吃飯。我不知為何覺得羞恥,深深埋下臉去不敢抬起來。

住進了她的家裏。夜裏摸索著來到床前,和衣而睡,想到我走了這麼遠的路投奔他鄉為討生活,全部的所有,僅僅隻是一隻沉默的箱子,不禁自哀。

第二天她照常出去上班,從此連續很多天沒有回來。我想出門,發現門被反鎖。我困在她的家裏,無處可去,踱著方步閑等日出了又落,萬家燈火熄了又亮。我越來越慌張,懷疑她慘遭不測。豎起耳朵捕捉每一陣腳步聲,總希望是她回來了。

很多天之後,她的確回來了。進門隻是說,我給你聯係了一個總經理,明天你們去吃飯,認識認識,看看能不能給你找個工作。

第二天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去一個荒僻怪誕的餐廳赴約。走得精疲力竭,路上一輛車一個人都看不到。在飯局上,幾個沒有麵孔的人,進行著艱難如便秘一樣的對話,我不知怎地在飯局上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她坐在我床邊,大為光火,說請我滾回去,別打擾她生活。

我從夢裏醒來,啼笑皆非,給同學發短信,說我夢到了你。她問“什麼情節?”我不知如何回複。

同學是我大學室友,一開始並不很熟,由於後來空閑變多,經常一起出去打發時間,變得熟絡起來。大四那會兒過得很放肆,大家沒有課,睡懶覺,中午踩著人字拖打著嗬欠,晃悠著去開水房打水,順路去食堂買一盒炒飯帶回寢室,對著電腦坐一下午,看下載的電影和美劇。悶久了一起出去逛逛,買衣服,看電影,偶爾通宵K歌。也進圖書館看小說讀詩,過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日子。因為沒意識到自己擁有什麼,所以沒察覺是在浪費。

但人總歸是要從幻覺中畢業的。校園在我背後吱吱嘎嘎關上了大門,那些閑散的年輕人轟的一聲作鳥獸散,各奔東西,都不見了。社會活色生香地在眼前轟隆隆地駛來駛去,留下一串歎息的尾氣。我拎著一包一無是處的空想,手裏捏著一把青春的底牌,緊緊地攥出了汗來,像個剛下火車的打工仔,四顧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