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是我心底的青苔1(1 / 3)

1

院子裏安靜得隻有沙沙掃地的聲音。天長風清,鋪著幾縷雲絲,風眠湖粼粼地發著光,山草隨風亂搖。大不溜和小不溜突然直起身子來,狂叫不止,撒著歡,跑向門口。不一會兒,鐵環敲門聲果然響起。管家劉姐停了活兒,把雙手杵在掃帚杆上,看著虛掩的門被推開。

“劉姐在呢,老楊和樹樹呢?”沙夏問。

“收菌子去了。”

“哦,那我等等他們。”

劉姐繼續掃地,給了個背影說:“收菌子,可不是一天兩天哦,一去可能十天半個月哦,在深山裏。”

沙夏愣了一下:“好吧,難怪他老是不回我消息。”

“晚上留不留?我幫你收拾客房。”

“我自己來,謝謝劉姐。”

到底是一年到頭高朋滿座習慣了,客人說來就來,都當自己家。沙夏站在院子裏,聞見風裏有一股燒荒草的味兒,特別迷人。

夜裏,月亮像個孤獨的括弧,隻剩下右邊一半。沙夏跟著大不溜和小不溜上山跑了一圈,有點累,回來開始犯困了。他很餓,但沒有胃口,洗完澡,在走廊上咬了兩個蘋果。

為了強迫自己別去跟你聯係,他早早就睡了,睡前隻給老楊發了消息,告訴他自己在“這裏”,等他回來,想商量一些“重要的事情”。

正值燒麥秸的季節。田野裏彌漫著煙熏味兒,時不時看見一縷藍煙,直直地探向天際。上次見到這情景的時候,你也在呢,氣味果然最能激活大腦海馬深處的秘密。沙夏隱約聽見孩子們的歡鬧聲,在黃昏的藍煙中擴散,卻看不見人影。

第二天一早,沙夏正要出門去山頂飛滑翔傘,遠遠地就聽見劉姐罵罵咧咧:“讓你去燒,讓你去燒,燒死你算了!”

聲音由遠及近,一個手和臉都髒成炭黑色的小孩,被劉姐拎著耳朵,往一樓的公用衛生間拽。

“怎麼了劉姐?”“我侄兒噻,哎喲喂,一天到晚沸[1]啊,沸,就喜歡到處燒火,看到啥子都要燒!一看到田裏燒火,就要克[2]跟鬥別個沸。”劉姐說一口染了當地方言的四川話,沙夏連蒙帶猜聽了個七七八八。

那孩子的眼神古怪,執拗的頭發又黑又硬,像憤怒的鐵絲,一根根奓向四麵八方。劉姐把孩子的頭摁進洗手台,開了熱水,抹了肥皂,強行洗頭、洗臉、洗手,看起來像在菜市場殺隻雞。孩子的腳尖踮著,臉一會兒側向左邊,一會兒側向右邊。漸漸地,炭黑的臉被洗出了膚色,手也幹淨了。頭發濕答答的,軟下來。其實是個挺好看的孩子,機靈的眼睛像漂亮的小狼。

“你叫什麼名字?”沙夏蹲下來問他。

“要你管!”“爆炸頭”剛一說,就被劉姐拍了一巴掌:“咋說話的?!”

沙夏被懟得有點兒尬,隻好把目光投向劉姐。劉姐碎碎念起來:“娃兒還在吃奶的時候,老漢兒[3]就跑了,曉求得死哪兒克了噢;他媽,克了深圳打工,三四年不回來一趟。造孽啊,平時娃兒沒人管……我有空就喂口飯……也是黴球了,這娃太沸了……”

“難怪啊,”沙夏其實隻聽懂了一半,找到台階就自己下了,“爸爸媽媽不在身邊的孩子,多少有點脾氣怪。您也是費心了。”

走到門口,沙夏突然又回頭來,說:“要不,我帶他去飛滑翔傘?”

劉姐把水管關了,問:“啥子傘?”

2

這次來,沙夏特意帶了一副雙人傘。冥冥中他覺得來這裏,會和你飛傘的。但沒想到第一次帶人,是這孩子。沙夏在地上鋪開傘麵,細細捋開一組組繩子。

“天上來過多少風?”孩子突然發問。他矮矮地蹲在崖邊,像一隻還不會飛的小鷹。剛才還軟著的頭發一吹幹,又奓開來,“我想畫風,怎麼才能畫風?”

沙夏一愣,答不上來。他突然想起,上次來好像是看過這孩子畫畫的,對,沒錯,那個兒童版馬蒂斯。

“我就叫你馬蒂斯好不?”

“我叫爆炸頭。”孩子撿起石子兒往崖下扔,回頭看向沙夏,一口鄉音濃重的普通話,聽著挺喜感。

“行吧……爆炸頭,準備好了嗎?”沙夏一邊問,一邊做了最後的檢查。

孩子不吭聲,有點緊張。沙夏不等了,把孩子捆好在胸前,助跑,起傘,衝向崖邊。“快,快,跑起來,往前跑,你倒是跑啊?欸欸欸往哪邊???前邊!——對嘛,快點,快點,對!”

飛起來了。

風以一種寬宏的力量,托起他們。爆炸頭死死拽著坐袋,渾身緊得像秤砣,沙夏飛得很平穩,一直在耳邊安慰他,孩子這才放鬆下來,突然發出一聲大叫,接著又是一聲,高興起來了。

一個孩子的開心是可以傳染的,叫聲煽風點火地把沙夏也傳染了。他們一起在空中號叫,大地在叫聲中變得很小。

還沒落地,孩子就嚷嚷:“我還要再飛!”

3

過了兩天,老楊和樹樹回來的時候,帶了一麻袋牛肝菌、黑皮雞樅、金耳。“喲,小沙來啦,正好正好,晚上做個油煎雞樅,下飯吃。”老楊隨意得……就好像沙夏是來走親戚似的,也根本沒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

“楊老師,我之前……發給您的企劃書,您看到了嗎?”

“哎喲,我在山上收菌子,哪有時間看呢,怎麼啦?”

“那……咱們約個時間,我給您講下我的想法,聽聽您意見吧?”

“哎喲,別說得跟那什麼似的,你就是想租那宅子嘛,小事兒,我先弄這菌子,昂,弄完咱再說,菌子,你聞聞。”老楊把麻袋口子撐得老寬,拎到沙夏鼻子下非要他聞,沙夏隻好聞了……都是泥土味兒啊。沙夏還沒回過神來,老楊就紮上麻袋去廚房了,背影晃晃的,一路自言自語,“此物隻應天上有哇……嘖嘖嘖……”

一下午都在折騰。院子裏,鋪了一張毯子,雞樅菌倒出來,分揀,清洗,一老一少有說有笑的,用小刷子仔仔細細地去土,又用新鮮的南瓜葉擦幹殘沙,手撕成小條小條的,曬著。

樹樹饞死了,等不及曬透,牽了吹風機來吹幹菌子。老楊也沒閑著,配好漢源花椒、丘北辣子、雙心大蒜,統統剁好,再倒上一鍋清清涼涼的本季菜籽油,菌子幹了,下油鍋,煎。

香。

真香。那香氣溢了一院子,挑逗著大不溜和小不溜的嗅覺,它們衝來衝去,焦躁不安,連一盤豬肝粥拌狗糧都無法安撫。小不溜眼巴巴地蹭著沙夏的褲腳,口水九尺長;大不溜更猛,爪子已經搭在桌沿了。

已經是晚上了。蒸了一桶白米飯,樹樹撈了幾大勺雞樅菌淋在飯上,像捧著寶貝似的,端到桌上來了。

對於早就隔絕了碳水化合物、飽和脂肪酸的沙夏來說,這種“美食”挺尷尬的。他喉結動彈了一下,咬咬牙,來了一碗,一邊吃,一邊想,晚上得跑一趟步去。他數次想要在吃飯的時候跟老楊聊聊租場地釀酒的事兒,老楊卻心不在焉,隻跟劉姐談論起收菌子的見聞,老把話題帶偏。

夜裏,跑完一個小時的步,琢磨著那碗雞樅菌油飯的卡路裏差不多抵消了,沙夏這才回來洗澡。他一邊衝水,一邊琢磨著怎麼改變“談判策略”,洗了比平常更久的時間,關了花灑,突然有了主意。

“晚來天欲雨,能飲一杯無。”沙夏提著一盞燭,敲了老楊的門。

老楊一聽,眉頭舒展了,雖然比起原詩“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遜色了些,但意思到了。“這還差不多嘛,來!進來。”老楊笑著說。

4

一對越窯盌,一壺花雕酒,兩顆梅。燭火經不起風的百般挑逗,顫抖著直跳。樹影在粗紗簾子上投下寫意的暗影,他突然想起天花板上的那一頂皇冠。他突然很想你,因此也很想醉。

“這……是真的假的?我可不敢用啊……”沙夏小心地撚起那隻盌。

“怎麼不敢用?”

“太貴重了吧?碎了我可賠不起。”

“小子,我都不怕,你怕什麼?”老楊斟滿一盞,說,“我喝茶,吃酒,都用它。器物,就是拿來用的。你看這盌。木心有本書,寫他小時候逃難,搬家,坐船,一隻這樣的盌掉進水裏去了。他就感慨哪,說後來的人生,‘比這越窯盌珍貴百倍千倍的東西,也都一一脫手而去了’,這是一樣一樣兒的啊。”

老楊沒勸酒,自顧自飲了,咂了一口,又舉起那盌,說:“這對兒小玩意兒……還是小蘇送我的,那年絲婚。”

盌中,輕輕顫抖的月光,絲質的,水銀般寒亮寒亮的。

“楊老師……我這次來……”

“得得得得……又要來了,”老楊打斷他,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企劃書,我看了一眼。你這想法啊,挺好,真的。但光是想法,太容易了,難的就是做事兒。

“小左奶奶的作坊,鑰匙就放我這兒管著的。別說什麼房租不房租的,要用,盡管拿去。但前提說好了——這麼多年,我空著也沒租出去,那地兒可是有匠心的,奶奶那是一輩子都在釀酒啊,小左還是個野孩子,收不了心——當然啦,也沒必要收心,年輕不就是該出去野一野,但是你既然來了,要用那地兒,行;事兒成了,不收你的;要是半途而廢,那我不客氣,雙倍收房租。”

“沒問題,沒問題,”沙夏趕緊說,“謝謝您,謝謝您!”

“現在啊……都說錢不值錢,能踏踏實實做事兒的人,才值錢。你先好好做點實事兒出來吧。鑰匙,我給你,作坊,你自己打理。折騰歸折騰,可別把它給燒了啊。”

“我這是釀酒,又不是縱火。”沙夏嘿嘿笑。

老楊倒酒,轉身,又朝著天花板大喊一聲:“樹樹!”

“怎麼啦?”樓上傳來一聲應。

“下來!”

噔噔的腳步聲沿著樓梯下來了。樹樹頭發上還沾著白色的木屑,圍著工裝裙,看樣子幹活兒幹到一半。

“到時候改房,要做這做那的,你們年輕人,自己折騰去吧。”老楊說。

“謝謝,謝謝。”沙夏趕緊說。

樹樹從頭到腳把沙夏打量了一遍:“行嗎你?”

“行不行也得試試看唄,叫你一聲師傅,隨便吩咐。”沙夏說。

“正事兒說完了吧?咱痛痛快快的,就隻管喝酒,行不?”老楊搖了搖手,示意樹樹也坐下。哇,真有這樣灑脫的爹,拉著女兒喝酒的。沙夏喜歡這氣氛,他舉起杯子,一飲而盡,敬了的意思。老楊看著他發笑,說,“這麼急啊?酒呢,是拿來慢慢品的。別急,昂,慢慢兒喝。”

樹樹從五鬥櫃裏翻出一張CD,塞進播放器,扭了下音量開關。

栗林秀明的尺八,《哀歌》《繪夢》,吹徹暖宵。庭院裏,隻剩下這尺八聲聲,急音陣陣。不一會兒,雨打芭蕉,綠葉亮閃如漆,在牆上投下重重暗影。頃刻間,沙夏更加覺得人間萬歡,莫過於夜飲之樂,樂在無言的逍遙,杯燭搖曳,寂而不傷,孤而不哀。

醉中還有夢,身外已無心。明鏡唯知老,青山何處深。[4]

恍惚聽見老楊吟著詩,斜身輕搖,好像被什麼舊景色迷了雙眼。濃雲閉月,雨時急時緩。院子裏,似有若無的檀香味兒,鋪在一層濡濕的泥香上。Petrichor沒錯,就是這氣息……氣息瞬間把沙夏帶回和你的初遇,時間線在回憶中斷裂,破碎。夜霧勾勒你的影子,又被風擦除。回憶的過程就是一次寫生。風景從筆端流出來,變成水墨,變成印象派。

你已經是他心裏的《日出·印象》。

5

沙夏喝大了,第二天中午睡了個懶覺,恍惚中醒來時,依稀聽見隔壁炒菜。鍋鏟就著油,在鍋裏跳霹靂舞,像一種帶著濃香的音樂,譜寫柴米油鹽的交響。那香氣簡直毫無人道,叫人鼻子發癢,口舌生津,整個人輕飄飄的,想要立馬紮進鍋裏。

沙夏聞著不像是早飯……陽光那麼強,嚇得他從床上彈起來,抓表一看,噢,沒有開會,也沒有飛機要趕。

那種日子遠去了,現在是在這裏。

這裏……沙夏鬆一口氣,重新躺回去,今天早晨,不遊泳了吧,既然已經睡了個二十年沒有的懶覺。

起床時,他找不到手機了。來“這裏”之後,沙夏身上不再隨時揣著手機,有時候手機落在哪兒去了都不知道;不像過去在城市裏的時候,一天要問十次“欸,你看見我手機沒??”,現在不會了。

上海的公寓退了。搬家如火災,一場大型的斷舍離,隻留幾件常穿的衣服,還有你送的幾件小物,舍不得丟。最重要的是那批家釀設備,找了物流運到這裏來,花了大半個月。等的日子可沒閑著,每天戴著口罩、帽子,穿工裝,親手一寸一寸把奶奶的作坊重新打理出來。

樹樹每天都來幫忙。他倆雇來兩位泥水匠,四人一起,重新抹了泥子,刷牆,地麵重新找平,鋪水磨石。窗欞該修的修,玻璃該換的換,整個工業風混搭禪簡風,怎麼個性怎麼來。灰太大了,誰也沒法說話,默不作聲地幹活兒。太陽落山,一身臭汗,洗個痛痛快快的澡,渾身像月光一樣爽利。沙夏覺得這兩個月過得挺魔幻:勞動真的可以改造一個人。一到夜裏他就累成液態,沾了枕頭就呼呼大睡,但忍過去了,人就像鋼水流進模子,如沐鉛浴,如被鍛造。

房子弄好了,家釀設備也安置好了,但作坊上下還散發著濃濃的泥灰味兒,得通風敞一敞。反正訂購的大麥芽和啤酒花兒也沒送到,開不了工,幹脆休息休息。

“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你們老喜歡——那叫什麼詞兒來著——‘複原’?對,幹嗎非得複原一款酒?!”樹樹問。

“可能,複原,跟創新,在本質上是一回事吧。複原,不就是把過去‘創造’出來。”沙夏說。

樹樹的表情看上去不太買賬,但也沒多問下去。對於一個十八歲的小壽星來說,過去還不存在。未來還是一馬平川的花筒,亟待猛烈搖晃。說好了要感謝樹樹幫忙打理房子,代價是“做牛做馬”幫她造駁船;而且必須趕在生日之前造好。

這還不夠,沙夏其實更有心,早就從網上訂購了一款靜音馬達,打算送給樹樹,作為十八歲生日禮物。

所謂的駁船其實也就是個大木筏子,平的,底下墊橫木,上層拚豎條木板,做成一個幾平方米大小的甲板。四周打個圍欄,安上條凳,可以坐人;中間放個炭火盆,可以燒炭取暖——湖麵上可是非常冷的。

生日那天,沙夏一大早,偷偷去把靜音馬達安在了駁船船艉,發動起來,一點都不吵。樹樹高興壞了,歡天喜地地盼了這麼久,終於可以下水了。

這天是個大晴天,天公作美,送了大朵大朵的雲。大不溜、小不溜跳了上來,老楊也上船了,大家圍著炭盆烤火,喝茶。馬達非常安靜,沒有那種惹人煩的噪聲,當然速度也很慢。湖麵清風雅靜,粼粼漾漾的波紋,映著搖曳不止的青山淺廓。那感覺像漂浮在某種不真實的夢裏。沙夏再次湧出一種……半哀的快樂。

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好像是在阿卡迪亞山上。

就這樣斜斜漂著,幾乎花了一上午,才到了對岸。茶喝完了,人都有點餓,靠了岸邊,拴好駁船,鋪上毯子,吃了個野餐。陽光那麼軟、那麼柔,照在身上,橙子嚐起來好像都更甜了。麵包是樹樹親自烤的,香得要命,還弄了巴掌大的小小慕斯蛋糕,插上蠟燭,“1”“8”兩個胖胖的數字。樹樹許了願,沒想到山風搶先一步,把它們吹滅了。

笑著說著,食困就襲來了,樹樹就地一躺,帽子遮住眼睛,懶懶地睡起了午覺。沙夏也睡了,還做了夢。後來大家是被鳥叫聲驚醒的,三四隻長尾麗椋鳥,漂亮極了,跳到身邊來啄麵包屑。

“真是吉兆啊。樹樹,”老楊說著,嘿嘿直樂,“來!咱們種一對銀杏樹!往後啊,秋天一到,對岸一望,金燦燦的一片,那個漂亮!”

沙夏這才發現,周圍的小苗苗,都是銀杏樹。有十七對了,一雌一雄地靠著挨著,在風裏說著悄悄話。

6

訂購的原料送到了,大麥芽、啤酒花兒、酵母、輔料。花了一個星期,沙夏把自己關在作坊裏,研究“子曰”的配方。

真的是手生了……也可以怪罪水土不服,或者水逆……這已經是搞砸的第四批了;前麵幾批,在第一關“糖化”的時候就死於各種始料未及的問題,不是煮過頭了,就是溫度不夠。不是麥汁反複結塊,就是加了洗槽水卻忘了記錄加了多少升,到頭來比例總是不對。一開始為了省錢買的普通煮沸桶,底下沒有閥門,想要倒出來的時候,根本舉不動,還差點燙傷,真讓人沮喪。

好幾種粗細不同的軟管,多歧管,有待消毒的冷卻管……盤在案台上,乍一看跟蛇似的。瓶瓶罐罐冷冷看著他,像等待演員出醜的觀眾。有時候折騰兩三天,好不容易煮好了麥汁,冷卻的時候,沒能好好給它通氣,或者通氣的時候溫度太高……麥汁的味道怪怪的,功虧一簣。沮喪襲來,沙夏筋疲力盡地躺在地上,想,這麼折騰到底是為什麼?在跟什麼較勁兒?跟你嗎?還是跟自己?

每次樹樹路過窗前,瞄一眼裏麵什麼情況,見沙夏蹲在地上愁眉苦臉,她就敲一下門,喊一聲“飯好了哦,給你留一碗在鍋裏”。

沙夏舉一下手,算是答應。好幾次,他真希望那個聲音是你。

你已經化身為一枚頭像,懸浮在社交軟件裏。那兒充斥著眾多陌生好友的抒情、廣告、調侃……是的,就這麼諷刺,陌生\/好友。愛發牢騷的就那幾個,愛發廣告的也就那幾個,你都不屬於。你幾乎不冒泡。

物以類聚這事兒,即使在虛擬社交中也顯而易見。沙夏真正的好朋友全都是低調的家夥,神出鬼沒,萬年不發朋友圈,從來不曬娃\/包\/食;反倒是從未見過的,也不知道名字的那幾個“好友”,天天刷屏,存在感超強。還別說,刷著刷著,真就“熟”了,沙夏也常給他們點個讚。

你不愛玩這些,你的豆瓣、微博、微信……總是靜止,停留在半個月,甚至幾個月以前,仿佛你的平行世界裏自有一套計時法則。這讓沙夏困惑,你到底是過得太好,還是太不好。困惑久了,總有手癢難忍的時刻,有時甚至是在大白天中午,沙夏會不自覺地點開你微信,去你的朋友圈裏逛一逛,盯著那幾張熟悉的照片發呆。

有時候也懷疑,你是不是早就把他分了組,屏蔽了……但又瞬間否定自己,不,你,至少記憶中的那個你,從來不是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