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是我心底的青苔1(3 / 3)

的確沒大事兒,但小腰給閃壞了。當下還不是特別明顯,直到開學了,一背書包,哎喲,那個疼……躺在床上,連翻身都不行,放射狀的疼痛一直延伸到尾椎,連屁股都遭殃,整個後背猶如針紮。

奶奶特別疼顏斯林,但偏偏不信他腰疼這一說,顏斯林一叫喚,奶奶就說:“小孩子哪來的腰。不想上學,直說,就在奶奶家玩兒,哪兒也不用去。”

直到學校體檢,拍片子,醫生才說:“你家孩子腰關節錯位呀,好明顯的,怎麼搞的?”

顏斯林撇撇嘴,也還真老實,沒把貝拉的事情告訴爸媽。他清楚,照母親的脾氣,真要罪責起來,那教練恐怕小命不保。

腰傷好了之後,老爸還是不甘心,又把顏斯林送去練擊劍——花劍。這次的教練特別負責,一對一教學,一心要培養一個世界冠軍似的。顏斯林每天在劍道上練步伐,然後再配合上身動作,空手練,半年後,剛剛拿上劍,還沒來得及開心,教練就在沙包上畫了一個點,要他用一個健步去刺,這個刺的動作,三十次一組,一練就是七八組。練習枯燥至極,教練吼叫如獅。擊劍服又厚又熱,每次都揮汗如雨,如同桑拿。又一個半年過去,他終於可以練實戰了,結果第一個躍刺,著地不穩,踝關節折成直角,韌帶撕裂,腳踝腫成石榴那麼大,紫了一個星期。

顏斯林命裏跟運動沒有緣分,隻能規規矩矩回到鋼琴麵前坐著,一手肖邦彈得還不錯。幼年的他長久地坐在鋼琴前,容易走神,喜歡凝視自己在清漆上的倒影;在貝拉的身上他也覺得能照見自己的倒影。

“想什麼呢?”樹樹走在前麵,回頭喊了一嗓子,“快點兒!”

一嗓子把顏斯林喊醒了。胯下這匹青棗,浪很小,走起來老老實實的,顛得人昏昏欲睡。為了醒醒神,顏斯林打起精神,問樹樹:“你在這兒不無聊嗎?”

“為什麼會無聊?”

“這兒連個電影院、KTV都沒有,還不無聊?”

“怕是內心無聊的人,才會怪環境無聊吧!這兒多好?我就是喜歡這裏,我喜歡我的山、我的馬、我的溪、我的木頭。城裏那霾、那車、那人,一個個戴著口罩擠地鐵,牲口似的,就高級啦?!”樹樹的聲音理直氣壯,肩膀、身子隨著紅棗一步一晃,顯出某種自在與得意。她無論走到哪裏都自顧自哼著歌,但沒人聽得清她到底哼的什麼。

說實話,顏斯林心裏有點兒震撼。長這麼大,什麼人他都不稀罕,卻被一山裏的丫頭給鎮住了。

樹樹哼著哼著,到了鎮上的長途客車站。說車站其實也就是一個賣票的棚屋,兩條長板凳,放在一個髒得看不出顏色的百事可樂大傘下。幾個農夫在抽煙,侃天說地,兩個流鼻涕的孩子,哭得跟什麼似的,朝著一輛破巴士揮手。

顏斯林問:“怎麼了這倆孩子?”

樹樹說:“村小的支教老師又走了。孩子難受。前幾年,來送行的孩子幾乎是全班全校都來,浩浩蕩蕩步行二十裏,到這兒,送走那些大學生,奔喪似的……這個比喻不恰當啊,你知道那場麵還是大的……後來吧,次數多了,誌願者一批一批來了又走,孩子們可能見的次數多了,漸漸麻木了,不會再來送了……你看這倆,多小。恐怕是第一次見到城裏來的支教老師。”

媽的,顏斯林在心裏第一個念頭是,媽的。他怔怔地看著那兩個孩子:小兔似的紅了眼,拿袖子不停揩鼻涕,張著嘴,好像在說什麼。小孩兒一人抱著一把尤克裏裏[5],傻傻地,挎在前胸。

髒兮兮的玻璃上,依稀看見兩個穿衝鋒衣的年輕人,一男一女,時不時看看手機,時不時彼此耳語兩句,時不時朝倆孩子揮揮手,還拿手機拍那倆孩子。

“太他媽過分了,那兩人都不肯下車!”

“也不能這麼講啦,人家肯來,總是好的。隻是這支教方式吧,真的,不能解決根本問題。這裏的孩子,百分之八十都是留守兒童。‘父母’這個概念,是很抽象的。”

顏斯林無緣無故地火起來:“我太知道這些所謂的誌願者了,他們倒是簡曆上更漂亮了,見多識廣了,孩子們呢?!”

沒什麼比給孩子一場夢,然後親口吹滅它——更殘忍的了。顏斯林朝孩子們走去:其中一個長得瘦瘦弱弱,像棵小草,辨認了一下,是女孩兒;另一個單眼皮單得像周傑倫……的外婆,都看不清睜沒睜開眼的那種。

小草在抹眼淚;單眼皮在擤鼻涕,眉頭皺著。

顏斯林說:“喂,你們,尤克裏裏,會彈了嗎?”

兩個孩子搖頭。

“想學嗎?”

小草沒動,困惑地看著他;單眼皮則認真點了點頭。

爆炸頭不知從哪兒躥了出來,手裏拎著一個棕色的玻璃瓶子,衣服髒得看不清顏色,手舞足蹈,哇啦啦叫著:“我會彈!我喜歡!我會彈鳳凰傳奇!”

“會彈個屁,他隻會燒火。”單眼皮嘟囔。

“就是。把老師都氣走了。”小草補了一句。

顏斯林一看,爆炸頭手裏那個棕色玻璃瓶,裝的全是……被拔了胳膊腿兒的蚱蜢……蠕動著。瘮得顏斯林一身雞皮疙瘩。還有那一頭鋼絲似的頭發,啫喱水都沒這效果,怎麼這麼硬?

10

沙夏一大早起來重新釀這批試驗品,沒吃飯,也沒運動。糖化結束了,取來一張鋁箔,小心翼翼地打了孔,開始過濾麥芽。對照筆記,這已經是他第三十四次實驗了,其實也不知道問題是不是出在這一關,總之就是釀出來的味道不對。理論上的比例是2.6升水對應1千克麥芽,但事實上,麥芽會吃水,殘渣會吃水,死角,蒸發,都有耗損,比例總有誤差,太難把握,簡直快把他逼瘋了。他的耐心不多了,就像玩遊戲老是卡在同一關,重來的時候總是很煩躁。

他把打了孔的鋁箔覆蓋在麥芽上,擰開糖化桶下方的水閥,接了一升水,又澆在鋁箔上,反複了幾次。過濾好了之後,他在紙上算了算用水量,投了幾種混合啤酒花兒顆粒。

蓋上不鏽鋼桶蓋,扭了開關,把麥汁煮沸,看了下表開始計時,大概得等一會兒了。他長籲一口氣,額上的細密汗水發癢,便脫掉一件外套。手上沾著啤酒花兒的味道,他聞了一下,是一種複雜的苦,洗手,看向窗外。

院子裏,陽光已把晾衣繩上深濕的衣服顏色一一變淡了,群山的輪廓含含糊糊,看起來有雨。他從冰箱裏取出一瓶啤酒,坐下來,蹺起腿,努力做出享受的姿態,開瓶,讀了起來。對啤酒來說,他喜歡用“讀”這個動詞,讀那種亦甘亦苦、可色可空的玄機。

等待煮沸的那一個小時,沙夏坐在蒸汽裏,聞見熱烘烘的麥糖香。他添加了7%上好的焦香水晶麥芽才得到這樣的香氣,那是他最喜歡的時刻,像被一個巨大的熱饅頭擁抱了。在蒸汽中,他想起你們在北京的小廚房,深夜餓到睡不著的時候,你爬起來煮泡麵。你喜歡把他拉上一起吃,這樣負罪感小一些。你把腦袋湊在鍋口上,蒸汽攀上你的臉。你小心地把煮軟了的泡麵用勺子攪出一個凹陷,打一個雞蛋進去,守著金黃色漸漸凝成淡黃色。

“顏斯林挺好的,在這兒了。什麼時候,你也來吧。三人組缺了你,特別奇怪。”沙夏的指尖停了一下,在輸入框裏把後半句刪除。接著,又把整句都刪除,手機反扣在桌麵上。

你在做什麼呢?朋友圈太久沒有更新,蝦米、微博,毫無動靜。星座八卦公眾號說,你們這個星座的人最近桃花很多,事業很忙,會遇到“瓶頸”。至於愛情是,“不要想太多”。

這些八卦廢話,他現在真的也會看了。

算變化嗎?

沙夏深呼吸,搓了搓頭發,趕緊把自己拉回當下。煮沸已經完成了,得放些聞香型啤酒花兒進去,回旋幹投。

沙夏把注意力努力轉移到麥汁兒上:先是把斯特林7.5%AA和施蒂裏亞古丁各取了15克,投進去,計時十分鍾,小心地回旋攪拌麥汁兒。借著向心力,麥渣和酒花兒糊糊都被堆積在桶底,形成一座錐形。十分鍾後,該冷卻了,動作得快些,一旦麥汁跟空氣接觸時間長了容易汙染。

冷卻管已經消毒了,通了涼水,加快冷卻。現在又得等一會兒了,沙夏強迫性地反複消毒長柄勺、管子和發酵桶,生怕再受汙染。他不停地測量溫度,看表,算準時間,一會兒得提前活化酵母。

11

太陽不知道躲哪兒了,天空茫然亮著,像發高燒。幾股青煙從地平線盡頭升起,霧蒙蒙的紫藍。燒麥秸的煙熏味兒,從山下飄到作坊裏來了。沙夏轉動手柄回旋沉澱,剩下的就是麥汁降溫。折騰一整天了,總算鬆了一口氣,沙夏給手機定了時,準備出去遊泳。一天困在這兒沒怎麼運動了,渾身真是不舒服。

沙夏牽著大不溜、小不溜走向湖邊。它倆興奮到顫抖,一刻不停地亂跳。沙夏紮進水裏,一切雜念隨流線型滑向身後。

四野都是燒荒草的氣息,氣息飄向你來到這裏的那個秋天,你非要騎電瓶車,載著他到處晃蕩。電瓶車太矮了,他的腿根本打不直,兩個大人欺負一小木馬似的。你根本不會騎,好幾次直直衝著坡坎兒倒去,眼看要摔,他心一提,閉上眼睛,襠都夾緊了,但沒想過跳或逃。

“搭把手啊,快來幫忙!”遠遠地,顏斯林的聲音撕扯起來;沙夏遊完泳回來,門口停著一輛小皮卡,貨鬥裏伸出四肢和頭顱……什麼鬼,再一細看……是舊服裝店的塑料人偶。顏斯林付了錢給皮卡司機,還是微信轉賬的,順便加了好友:“以後運貨也找您啊。”那人一走,顏一條胳膊一條腿地把人偶一架一架往屋裏搬。塑料人偶足足有四個,兩女兩男,死不瞑目的樣子,橫著進屋,眼朝著天。

“幹嗎啊這是?”

“做衣服用的啊!買三送一!媽呀,這鎮上太牛了,賣什麼的都有,一服裝店倒閉了,連人偶都處理!”顏斯林搬著搬著,沙夏覺得不對勁兒:“幹嗎呢幹嗎呢?當我這兒是庫房啦?!”

“不然放哪兒?”

“隨便哪兒,反正不能是這兒!”

顏斯林把一桶顏料往地上一放:“你這地兒,兩百平方米,空著一大半,留著開party呢?再說了,這是你的地兒嗎?切。”

手機叫了一下,是電池耗盡的報警。沙夏去充電,發現插座被顏斯林占滿了。他感覺自己的地盤一點點被這家夥占去了。存在感也太強了吧?!沙夏點了一下屏幕,充了80%,於是直接把顏的手機摘了下來。

“有時候我真的挺羨慕你的,”沙夏說,“這麼自我,無拘無束,卻總有人忍受你。”

“我去,那你以為你這麼‘裝’,別人就不是在忍受你了?”

顏斯林把沙夏懟得一驚,心裏蹦出反問:“我裝什麼了我?!”他又忍了,不想卷入嘴仗,用沉默來扳回臉麵。

顏斯林倒是不在乎,幾個來回,把人偶安置了,又抱來大卷大卷的紙、剪子、尺子、布匹,擼起袖子開始幹活兒。

連著好幾天都是如此:顏一早起來就打開iTunes歌單,播放迷幻電音;大大咧咧抹開一卷白坯紙,占去一整個工作台麵,畫圖畫一個上午。沙夏眼見著那家夥跟個藝術家似的,有模有樣,撚起別針,橫咬在嘴裏,麻利地把裁樣掛在塑料模特身上,摘下嘴裏的針,把它們依序別起來;別到一半,自言自語嘟囔:“這人偶也太山寨了,比例都不對。”顏斯林冷不丁地上下打量起沙夏來,目光從腦門兒掃到腳跟:“比例不錯啊你,來給我當下模特?”

“滾吧你。”沙夏白他一眼。

“長臉了你還,看得起你才請你做模特,切……”顏斯林跳到桌子前,把音量開大,對抗外麵的雨聲。

滴滴如鼓,打在鐵皮屋簷上非常吵,雨簾像鋼絲做的欄杆,把人困在室內。沙夏本來不想跟顏斯林共處一室,但冷卻和酵母接種都沒弄完,實在走不開。

餓了,沙夏端起一碗牛肉飯,猛往嘴裏扒。不說話有點尷尬,沙夏隻好問兩句:“Zoe跟我說你是被‘雪藏’了,跑這兒來避風?”

“謝謝啊,大明星才配得上被雪藏,我這就是發配邊疆。”顏斯林忙著在“模特”身上打板,腦袋隨著迷幻樂節奏頻頻點著,一副沒天沒地的樣子。有那麼一瞬間,他看起來就跟所有鬼才藝術家一樣,除了一個大寫的“藝術”,剩下的就是“我”,全能自戀的表情,不把任何東西放在心上,世界隻是個玩具。

“所以你呢,到底折騰什麼?”顏斯林問。

“釀‘子曰’啊。”

“算了吧,我知道你為的不是這個。”

“不然呢?”

“你不就是一心隻想演好人。”顏斯林說。

沙夏一聽,無名火起,默默扒完飯,一口湯喝完,死活咽不下顏斯林剛才那句話,把筷子一撂,厲聲問道:“什麼意思?!說我‘演好人’?”

“就是演好人啊!完美男朋友,完美精英。錯隻會是別人的,你全對。道德製高點你占盡。”

“有病啊顏斯林!我招你了?”

“其實演挺好的,Zoe跟你談戀愛的時候,居然可以把我都忽略掉,忘得一幹二淨,連生日都沒打電話。為了你,我跟她不知道吵了多少架,從小到大,我跟她那麼老的朋友,我倆二十年吵的架——合起來——都沒有為你這兩年吵得多!”

沙夏噌地站起來,吼道:“你硌硬我,我他媽還硌硬你呢!我——”

“——我看見你了!我親眼看見你,跟Zoe吵完架,就那晚!春秀路小酒館,你前腳跟Zoe吵完架,跑出來,後腳就去bar裏釣了一西班牙妹子喝酒,想起來了沒?!不好意思算你背!我撞見了!我當時就給Zoe打電話說‘猜我遇見誰了’,我問她要不要給你一巴掌,Zoe說‘算了,是人都有錯’。我眼睜睜看著你跟那西班牙妹子一塊兒走的!鬼知道你們去哪兒!”顏斯林硬著兩根指頭,步步緊逼,一下,又一下,戳沙夏的胸口,“你問問你自己跟西班牙妹子去哪兒了!你別以為你多高尚!

你回去還裝模作樣跟Zoe說什麼?你說‘我們之間不該變得那麼醜’。我呸,誰醜啊到底?”

顏斯林這麼一吼,沙夏感覺被悶打了一棍。他挪不動步子,端著餐盤,傻在門口。是沒錯,那晚他氣瘋了。他隻記得,那天他氣瘋了。兩周年紀念日,提前回來,你不在,電腦開著……他記得那一麵幾何屏保,嘲笑他似的,變著臉逗他偷看。他確實偷看了,你的聊天記錄全是跟顏斯林吐槽他……他氣瘋了。所以你們吵了架——不,你們根本沒吵。他不是吵架的料,他隻想維持最後的體麵,連你的解釋都沒有聽,整個人飄去走廊……飄進電梯……飄進出租車。

至於西班牙妹子,他覺得必須這麼做,以此維護另一種體麵……吵架,打架,這類事情,都太不體麵了,像野獸。人的話,會體麵地輕易原諒自己。隻有自己是無辜的。隻有自己。

“還記得你第一次來先鋒穀嗎?那一次,我們喝酒,我警告過你,我可以把她暫時借給你,但你把她還給我的時候,可得完完好好的。”

“什麼借不借的,Zoe又不是東西!”沙夏提高音量。

“重點是,你沒做到,你傷了她的心——”

“你說我傷了她的心?你說,我?”沙夏戳著自己,眼珠子卻像兔子似的紅著,鼓了出來。

顏斯林把針從唇間摘了下來,針尖對著沙夏,指指戳戳地說:“你不是個會關心別人的人,沙夏。骨子裏,你根本不是個體貼的人,你隻是裝好人,表演完美男朋友;Zoe是跟我吐槽你了,又怎樣?她吐完槽,還不是回到你身邊;可是你呢?一遇到不對,你就一走了之!你就隻想自己形象完美,好人第一。”

沙夏有一萬噸髒話想懟回去,可大壩築起,閘口堵著,無法泄洪,他幹瞪著眼,憋著。

“——不像我們,起碼我們真實,不怕別人討厭,不怕讓別人看到缺點!”顏斯林收回了咄咄逼人的針尖,“Zoe說你個性,像橋,堅傲得很,繃著。她呢,像河。一座橋、一條河,看著配,其實根本沒走到一起。一個隻想著淩駕對方,另一個隻想著穿過對方。”

雨更大了,落進沙夏腦子裏,嘈雜又泥濘。

腿,自動把上身運了出去,運到雨中,但不知道最後該運到哪兒去,所以他的上身被晾在雨中。餐盤端在手裏,但廚房已經走過了,還走過了後院,走上了小路。沙夏感覺不到雨,感覺不到步子,感覺不到任何東西。

手臂自動把餐盤放在路邊,腿罷工了,他跌坐下來。橋,河,橋與河。他腦子裏隻有這兩個意象,粘在顱骨內壁,分離不下來。

一道閃電,剖開了黑壓壓的天空。雨滴紮得他睜不開眼睛,他木然坐在那兒,使勁兒眨著眼睛。雷聲果然追上來。雨終於放聲大哭。沙夏縮起領子,把自己藏進雨裏。

麥汁兒還在冷卻,估計快好了是不是,趕緊回去看看。他用巴掌抹掉臉上的雨水,提醒自己,麥汁兒還沒做完。不能這樣,回去,快回去。他勒令雙腿把自己帶回作坊。

他想靜靜,什麼也不想說,渾身濕透,卻還沒忘記洗手。檢查了麥汁的溫度,還不夠低,得再等一會兒。不過確實快了。這令他意識到自己剛才在雨裏坐了多久。

沙夏打了一罐清水,煮沸,然後等水冷卻到體溫,37攝氏度的樣子,將酵母粉末撒在水中。時間一點點逼近午夜。他打著哈欠,檢查兩邊的溫度,在讀數相差不到10攝氏度的時候,把酵母投入了麥汁,關上了發酵桶蓋子。單向氣閥打開,給二氧化碳留個出口。

做完這一切,他才覺得自己迫切需要一個出口。已經是淩晨了,連雨,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