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點頭,勾選了星曆中夜潛那一段,發送給蘇鐵看。深海,星空……在眼機虛擬屏幕上看去,夜潛的那一段一片暗淡,沒有什麼特別。
“實在無法描述,除非身臨其境……”
“可以想象。”蘇鐵興味索然,他重新揮起球拍,球撞擊牆壁發出突突聲,傳到李吉這邊顯得刺耳。
“你還好嗎?”李吉察覺到蘇鐵似乎有心事,問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打會兒球?我這就去拿動捕傳感衣——”
“——不用了,我不喜歡穿著那套衣服打球,麻煩。……我想自己打會兒球,下回聊吧。”蘇鐵猶豫了一下,還是掛斷了電話。
8
寒假,象牙塔空蕩蕩的。蘇鐵感覺走到哪兒都是回音。壁球的回音,腳步的回音,關門聲的回音。食堂隻開放了兩個窗口,供應的食品都是全自動機器廚房加熱的盒裝套餐,非常難吃。熬到第三天,早晨起床第一個念頭,是突然特別想親自去超市補給食物,做一頓好吃的;就當出去走走,散散心。
好像很久沒有走出象牙塔了,塔基外牆的常春藤早已枯萎,覆蓋著白雪。巨塔之巔閃著避航燈,在陰沉的雲間,隱約可見。舉目皆是高架層疊,空軌交錯,川流不息的車輛穿針引線,將天空撕碎了。
又一家基因超市開了張,大肆噴出煙花,朝天空投射出巨大的廣告影像,廣告商一張又一張笑臉堆砌成災。不知道母親買到了她定製的理想基因了嗎?他好像很久沒和她聯係了。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身邊,阻斷了他的目光。擋風玻璃上出現一張卡通笑臉,以及“很高興為您服務”字樣。蘇鐵掃了一下車牌,點擊確認上車,坐了進去。
本想選個音樂,但手指凍僵了,不好使,他用眼球追蹤功能在屏幕上勾選了一首肖邦。音樂響起,他搓了搓耳朵,將暖氣開到最大,喝了一口熱水,感覺好受了些。
沒開出多遠,前麵拐來一輛機器鏟雪車,緩緩前行,嗡嗡作響;自動駕駛係統絲毫不著急,也不變道,按部就班地被壓後麵慢慢走,真叫人著急。幾分鍾之後,蘇鐵實在受不了了,他按下暫停,下了車,沿著街道步行。
9
街道上有很多車,但是完全沒有行人。超市也沒有人,一排排倉儲式貨架之間,奇形怪狀的機器工人來回穿梭,為源源不斷的訂單分揀物品。他環視了一下,這兒真是大得驚人。貨架碼得整整齊齊,一盒盒商品如磚塊似的壘成一堵堵城牆,直抵天頂,唯一不同的是這一麵麵消費品之牆,鮮豔,壯闊,令人眼花繚亂,卻比磚塊更加生冷。
他像個在哭牆腳下朝聖的信徒一樣,站在貨架底端,仰著頭,尋找著什麼。終於看見了,他想拿的那一種麥片。天,怎麼會放這麼高。他夠不著,左顧右盼,梯子遍尋不著。一台伸縮機器人滑了過來,嗖地一下從貨架上摘取了麥片,又滑走了。他喊了它兩聲,無應答,隻有自己的回音在巨大的倉庫間遊蕩。
蘇鐵徒勞地蹦躂了幾下,還是夠不著,屈膝的時候,髕骨撞到了櫃架,一陣劇痛襲來,叫人喪氣。
等了好久,服務機器人終於趕過來了,“您好,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
“幫我拿那盒麥片。”
“哪一盒?”
“就那一盒——上邊那個,對對,不不,不對,左邊,左邊,右邊,右邊第二……不,不是……”蘇鐵脖子都仰疼了,“算了,隨便拿一盒吧。”
“請問您要什麼品牌什麼口味的?”
蘇特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平時吃的那個叫什麼,用語音指令眼機查找以前的訂單,“喏,就這個。”
機器人眼睛掃描了他,核對庫存,“真抱歉,您選的那款斷貨了,請您另外選擇一款吧。”
蘇鐵歎了一口氣,站起來,仰著脖子,查看貨架上的麥片。太多了。太多了。那簡直就像是要在圖書館書架第十八層第三百二十列選出某一版《聖經·舊約》出來。他連看都看不清。
“隨便幫我拿一盒吧!”蘇鐵幾乎不耐煩了。
“請問什麼價位之間?”
“隨便!隨便拿一盒!”
機器人微笑著,“好的,沒問題。”它有些為難似的,眼睛裏閃了一下,過了幾秒,手臂彈出伸縮架,摘了一盒嬰兒麥片下來,“請問這一盒可以嗎?”
“……行吧。”蘇鐵歎了一口氣。條碼上顯示很快就要過期了,滯銷貨。還挺聰明的,蘇特心想。
“請問還有什麼可以幫到您嗎?”機器人問。蘇鐵抬起頭,麵對高大貨架望洋興歎,“算了吧,沒了。就拿這個。”
“好的,結賬請跟我來。”
蘇鐵跟在服務員身後,感覺幾乎走了一公裏才走到了收銀台。服務員不時停下來等他。他走得膝蓋都疼了。結完賬,蘇鐵趕緊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來休息。他搖著手裏的那一盒麥片,感到自作自受,折騰這麼一趟就像個笑話。
“你在嗎?”蘇鐵又在星曆上找到寧蒙。
“我在家呢。”
回複他的,並非是真的寧蒙;真正的寧蒙正緊張地坐在X旁邊,盯著她如何用眼機做出回複——這是X替自己回複的第一條外界訊息。
“在家真好,我在超市,折騰死了。”蘇鐵的頭像說。
“怎麼了呢?你怎麼想到跑到超市去了,在線下單不就得了?”X的回複流暢、自然,與自己回複的毫無差別。就在寧蒙茫然無措的時候,X已經和蘇鐵聊起來了。眼機虛擬屏幕上,一條又一條對話框冒出來又沉下去,間或跳出一兩個應景的表情符號,好像聊得很開心,提示音不停閃爍。
是輻射嗎?寧蒙感到一陣頭暈,心悸,鼻血不知不覺流了出來,癢癢的,滑到了唇上,她舔到了異樣的味道,低頭一看,血滴在了褲腿上,她這才騰地站起來,仰頭,到衛生間去擦拭。
等她弄幹淨,又回到房間門口的時候,X還坐定在那兒,專心致誌地和蘇鐵聊著天。又過了一會兒,X才轉過身,問寧蒙:“你什麼時候回象牙塔?他說他無聊了。”
寧蒙有一種控製權被剝奪的不安,走過去,摘下X的眼機,關掉。“以後一切聊天都要經過我的同意。”
X點頭。
“你不能擅自做決定——”
X再次點頭。
“你不能違背我的想法——”
X照樣點頭。
“你不能冒用我的名字,不能背著我——”她自己也卡住了,背著自己幹嗎呢?能幹嗎呢?在外部世界她就像個隱身人。她調整了聲音,繼續道,“你必須好好表現,討人喜歡。你不能做讓我丟臉的事情。”
“你放心,主人,這些基本條款早都已經植入預設了。我隻是一個替身,複刻你的意識,你的行動,隻負責在你不願意做什麼事情的時候出現。”X順從地回答。
10
林中生活寂靜,平淡。既然能夠在線上和所有人保持聯絡,所有人也都隻存在於線上,到底還有沒有回去的必要呢?寧蒙猶豫著這個問題,無所事事地在電腦端刷新蘇鐵的星曆,看他早上如何起床,如何疊好被子。看他總是先煮咖啡,同時燒水,利用這段時間,再去刷牙,洗臉,一秒都不浪費;稱一下淨重,檢測體脂率,記錄變化;如果體脂率增加一個百分點,他就會增加有氧鍛煉時間。
他洗漱完畢,咖啡和熱水都好了,吃一點早餐,然後開始拉伸,跑步。接著就是去教室自習,用完電極頭之後每次都會自覺消毒,歸還原位。
不知道他母親看到這一切會不會欣慰呢?蘇鐵長大後的生活,真的整齊得像一盒排列整齊,形狀精確,沒有氣泡的冰塊。母親的規訓已經徹底內化了,以至於即使沒有任何人的監督,他也自覺選擇這樣的作息。如果不把每一寸時間利用充分,他就會內疚得煩躁不安。
整個寒假,他重複著同一套生活秩序,隻是偶爾的,提前做完了一天的事,洗了澡,躺在床上,會感到孤獨像一座巨大的城堡,飄過來,懸浮在他頭頂。
他望著書架上的那隻原本要送給母親的智寵企鵝,以同樣空洞的眼神,也望著他。他想,等寧蒙回來,就把企鵝還回去吧。
11
“你是不是喜歡蘇鐵?我發現你天天看他。”X在背後發問,嚇了寧蒙一跳。她警覺地合上了電腦屏幕:“你站我後邊多久了?”
“主人,我隨時都站在你後麵。”
“站我後邊兒幹什麼?上學期的功課你都補上了?”
“等我們一回象牙塔,我就抽空都去補上。這裏沒有灌輸機……”X有些委屈地回答。
寧蒙無言以對。她看了看日程表。“真是的……反正都是貼上該死的電極頭,為什麼不幹脆發到每個人家裏,自己灌輸不就好了?”
“主人,您要理解,從古至今教材的編撰都是被嚴格控製的,更何況是灌輸這樣高效的手段。如果象牙塔設計成一個開放係統,投放到每個人家裏的話,一旦灌輸的內容被篡改,侵入了不良信息……後果是不堪設想的。”X認真地回答,“還有就是,線上學校一直無法推行,就是因為人類的習得本能受‘觀眾效應’等心理因素影響,一個人單獨對著電腦學習是枯燥無味的,也無法堅持。隻有把同齡人聚集在一起,不僅得到知識本身,也培養群居動物的本能,互相競爭,參與感,人際溝通等等。”
“群居?我們在象牙塔不也是各自待在各自的寢室裏,隻在線上聯係嗎?”
“在線的群居,也是一種群居。”
寧蒙很意外X了解得那麼多。她按捺住這種吃驚,不耐煩地說:“好吧好吧,我們提前回去吧。趁大家都還沒有返校。”
“這樣你也可以早點看到蘇鐵了。要不要我告訴他你提前回去?”X這麼一問,寧蒙板起了臉,用老板交代秘書的口吻,說,“最後說一次——我沒有喜歡誰。我隻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喜歡我。”
“可是……我分明能體驗到,當你看到蘇鐵的時候,多巴胺,腎上腺素,都有波動,心跳加快……”
寧蒙拉下臉來,提高嗓音又強調了一次,“是你了解我還是我自己了解我?!你就隻管完成你的事兒就行了!讓我受歡迎,讓大家喜歡我。就這麼簡單!”
這不是X頭一次對人類的行為感到困惑。他們心裏想的是一套,做出來的又是另一套。是一直都這樣嗎?
X沉默了。它很抱歉地退了出去。
12
出發前夜,一家人吃了一頓最後的晚飯。
餐桌上的兩道前菜是抹茶冰蘆筍,灑著百裏香和羅勒碎葉;芒果南瓜湯,加了薑汁,還有一絲椰奶咖喱的味道,寧蒙一嚐,胃口大開。
母親的副業是廚師,她的星曆主要內容都是廚藝直播,有三百萬觀眾。這也是家裏的一大經濟來源。很快,母親又端來了透明的晶皮餃子,餡兒是蘆薈與扇貝肉;寧蒙正心想有沒有辣的,母親又端來了一份野椒香茅魚肉碎。
主菜是咖啡燉煮牛尾,丁香的味道很濃。X把鼻子湊上去,右手撥了撥空氣,閉著眼聞了起來。“我最喜歡香料的味道了。”它說。寧蒙驚訝於它的味覺這麼靈敏,又不好表露,低頭喝了一口茶。
她捧著茶杯,望著外麵:窗外有山,門外有河,夜院燃燈,火樹星橋。她真舍不得離開這個家。回到象牙塔,就再也不會有這一切了。
吃完了最後的甜點,父母在餐桌上鄭重地遞來一個禮物盒子:“這下你應該和其他孩子一樣了。”
在他們慈愛的注視下,寧蒙拆開盒子:是最新款的眼機,也是帶無人機現場功能,薄薄的,設計感很酷。她看了一下,火炬傳遞一般,鄭重其事地將那副眼機交給了X。
母親對X交代道:“照顧好你的主人。好好表現。我們,信任你。”
X能感覺到“信任”兩個字的重音,和非同凡響的意義。它點點頭:“您放心吧,主人。”
父母執意要親自送她倆回象牙塔。這輛人工駕駛的皮卡已然是古董了,車內沒有Wi-Fi,父女倆都不會感到難受,好不容易才訂購到的。上路之後,寧蒙一再跟X對口徑:“遇到同學怎麼說?”
“就說寒假做了治療,不再過敏了。細節不多說。”
“人名,老師,同學,你都記住了?”
“記住了。”
“最壞的那幾個?”
“少跟他們計較。”
她們對口徑對了一路,自覺已經準備充分了。到達象牙塔廣場之後,父親靠邊停了車;出於好奇,父親把臉貼近擋風玻璃,向外望去。塔身太高了,從他的角度看,視野還不到塔身的十分之一。
“我就不上去了,”父親說,“你好好的,身體受不了,就回來。”他下車來,給了寧蒙幾秒很有安全感的注視。
寧蒙沒說話,和父親抱了抱。目送父親離開之後,寧蒙轉身麵對X,再次拉低它的帽衫,又給它加了一副太陽鏡,把圍巾拉高一些,差不多遮住了它的整張臉。應該沒問題了,寧蒙心想,她環視了一下四周,趁無人進出,便拉著X,趕緊朝著塔基走去。
掃了一樣的指紋,刷開了門,穿過大廳,電梯直達309層,寧蒙匆匆拉著X鑽進寢室,關上門,才鬆了一口氣。寧蒙背靠著門,看著站在房間中央的X。她親自摘下它的帽子、墨鏡、圍巾。“從現在開始,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隨便跑出去。被人看見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我,就麻煩了。”
X點點頭:“我知道。不過你別擔心,替身並不罕見,隻是法律還未——”一陣門鈴聲突然響起,倆人都收了聲。
門外,好像是蘇鐵在問:“在嗎?我從星曆上看到你回來了。”
寧蒙一聽,心裏一緊,還沒來得及反應,X就已經笑盈盈地前去開門了,寧蒙一慌,嚇得趕緊躲進了衣櫃。
關上櫃門,四周一黑,在織物的氣味中,她這才質問自己:“為什麼要我躲?為什麼不是它躲?”當然一切已經遲了,她隻好屏住呼吸,按捺著,豎著耳朵聽外麵的動靜。
“怎麼樣?寒假過得?”衣櫃外麵的聲音聽上去甕聲甕氣的,蘇鐵好像是笑著問的。
“挺好的!這不就是盼著早點回來見你。”X大大方方地回答,而躲在衣櫃裏的寧蒙一聽,眼睛都直了,“這家夥怎麼能這麼說話?!”她心急火燎,想出去而又不敢,攥緊了拳頭,手心出汗,打算等蘇鐵走了好好教育它一番。
“就是這個……企鵝,上次媽媽突然來查崗,我拜托你幫我買來應付的……結果她也沒帶走,看來用不上。喏,還給你,這麼貴,真是不好意思……”蘇鐵說。
“你就留著唄!別客氣了!智寵可以替你打雜啦,查資料啦,訂票啦,我覺得你挺有必要弄一隻的,訓練它幫你做事兒。反正你說不出口的,你不想幹的,丟給智寵幫你搞定就行了,隨便編些肉麻話跟教授套磁啦,以後工作了,拿它跟難纏的老板討價還價啦,超有用,超簡單!隻需要設置幾下,比如語氣模式:甜、微甜、不甜;目的:調情、冷戰、絕交……哦對了,文化語境設置很重要;我有個朋友,代購了個進口的智寵,忘了修改默認文化語境,直接拿來應付父母聊天,沒大沒小的,一開口就直接叫老媽老爸的名字……聊到後來,老爸差點沒削了他。”
倆人一陣大笑,蘇鐵問:“這真的假的啊,它能替我跟老媽打電話嗎?”
“當然了,這是基本功能啊。你現在就可以訓練企鵝替你和老媽聊天,按時給老媽的星曆點讚、刷禮物什麼的,喂,你活在哪個星球的?大家都這麼用了現在。在線和你聊天的說不定還是隻豚鼠呢。今年剛剛推出了豚鼠限量版的智寵,打掃衛生什麼的,可厲害了。”
“太貴了,不行,我自己買一隻,這個還給你。”
“買都買啦,退不了。我自己已經有了,這個你就拿去用吧。”
蘇鐵猶豫著,一時沒說話。
X熱情地笑著,一把握著蘇鐵的手,把企鵝往他懷裏塞,“真的,拿去吧,超級好用的。”
雙手相碰的一瞬間,蘇鐵暗暗有些吃驚,“……我怎麼覺得,半個寒假不見,你有點變了?”
“怎麼?”
“變得……怎麼說呢,好熱情,挺開朗的……以前你話好少。”
“那你喜歡嗎?”
“……喜歡……啊……”蘇鐵臉紅了。
“我也喜歡你。”X說得毫不猶豫。蘇鐵有點被嚇住了似的,完全不知道怎麼接話。“那,那企鵝先借給我用一用,回頭我會把錢轉給你的。”
“真不用,你就安心用吧,特別有趣。”
“嗯,謝謝啊。我先走了。你慢慢收拾。”蘇鐵告辭。
“拜拜。”X笑得沒心沒肺,送走蘇鐵,輕輕關上了門。
房間內恢複了寂靜。衣櫃門緩緩推開了,寧蒙黑著臉,劈頭就問:“什麼叫‘我喜歡你’?!你怎麼不經我允許就亂講?!你讓我怎麼收場?”
“我沒有亂講啊,你明明就喜歡他啊?”
“哪有這麼直白就說了的?!”
“為什麼不能直白地說……?”X問。
寧蒙氣得語塞。要怎麼跟它解釋呢?她提起一口氣,“人與人之間並不是以邏輯來運作的,OK?也不是喜歡就會表現出喜歡,討厭就表現出討厭,我們人與人之間——”寧蒙自己也說不下去了,“我們沒有這麼簡單!你慢慢學吧,以後就明白了。”
“好……”
“我帶著你來,隻是讓你替我去補課、考試,別的你不要插手,知道了嗎?”
“知道了。”
“行吧,你先收拾行李,收拾完了就去教室補課。”
“好的。”
寧蒙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中的頤指氣使,心生矛盾,羞愧;自己是不是該感謝X大大方方地說出了自己說不出口的話?不……還是該早點關閉它,以防事態失控?
寧蒙矛盾地看著麵前的這個自己,不知如何是好,便背過身去關上衣櫃的門,又為了佯裝真的是關門,順手拿出了兩條幹淨的毛巾,躲進去衛生間洗澡。
水閥打開了,在嘩嘩的水聲中,她衝刷著自己,一閉眼,總覺得有些不可預感的東西,正十麵埋伏。她還從來沒有當過任何人的主人,從未對別人發號施令,也不知道如何處置一個替身與自己的關係。X是一款更高級的智能寵物,還是一個將完全取代自己的潛在敵人?
她思緒混亂如淤泥汙積,站在花灑下拚命衝洗自己,想要幹淨,想要放鬆。
13
第二天一早,寧蒙還在睡夢中,X已經悄聲起床,從地鋪上爬起來,疊好了自己的床墊、被子,起身洗漱,前去教室補課。電梯無聲地滑動,一個人都沒有。
去往教室的地圖它已經熟記了,穿過複雜的走廊,它刷了虹膜,進了教室。它一切按照寧蒙交代好的,座位,內容,預熱傳輸機係統,貼上電極頭,開始灌輸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