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蒙不由得感恩父母之愛是多麼正確,多麼周到。若不是當初接受了他們送的“X”,她現在還苦哈哈地困在象牙塔,去圖書館背書,應付考試,想方設法幫同學買牛奶,帶快餐,小恩小惠地一分一分積累,學習如何“好好說話”,討人喜歡。而現在,她可以過著閑適無比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和父母吃早午餐,登錄星曆看一看X在幹嗎,如果一切順利(還從無意外),她就自己去森林散散步,看看小說什麼的。傍晚,一家人會一起做飯,時不時的,一家人一起去釣魚,野營,偶爾迎接奧德賽號學生的來訪。
“可是你還是得告訴他們你最終會跟誰一起參加成年禮吧?”X試探著問。它的全息影像坐在餐桌邊,信號不良,略有閃爍。
“這是你該處理的問題,別讓我來管。別讓我丟臉,也別得罪任何人。”寧蒙用命令的口吻布置道,“成年禮之後,你就可以準備休眠了。”
“休眠?”
“有什麼問題嗎?”
“您不需要我了嗎?”X問。
“我畢業了,成年了,我可以麵對生活了,有什麼事兒我會再找你的。”到現在,寧蒙覺得,就像父親這樣留在瓦爾登,一份守林人的工作,也不錯的。
X理應立刻回答“……明白了,主人”,但這一次,它沒出聲。
它關掉了影像傳輸。就說信號突然斷了好了,撒謊其實是很簡單,它已經大致算出人類平均每八分鍾撒一次謊,善意的,惡意的,大的,小的。它已經不介意了。X望著窗外,一片璀璨的夜色中,突然體驗到一種陌生的情感湧上心頭。
“心頭”,是這麼說的嗎,人類?這是當人類預感到自己將被拋棄的時候會有的心情嗎?微妙的、難以描述的傷感,一種不被需要的感覺,像一片落葉掉下那麼輕,卻意味著一整個秋天的到來。
9
成年禮在仲夏夜之夢舉行。
夥伴們都穿著童年時代的狩衣,唯一不同的是,男孩子戴上頭冠,女孩子插上發笄,雙雙結成舞伴成對而過。
蘇鐵獨自一人在夢境入口反複徘徊,盼著和自己熟悉的朋友一同前往,可不論是李吉,還是寧蒙,都遲遲沒有出現。也許他的舞伴邀請失敗了。他黯然地看著瞳孔五顏六色的少年們,說說笑笑從他身邊路過,朝著絳河走去。
蘇鐵踱著越來越碎的步子,腳尖清點著地上的落葉,往前走了一段。
又見到木神。巨大無邊的樹冠依然像一朵蘑菇雲,伸向雲霄。樹洞也依然在,形狀像一顆心,時間結痂了樹洞的邊緣,留下一個傷口般的形狀。而在木神腳下,時光如賊,劫春盜秋,溜走的路上灑落一地燦爛的葉子,仿佛是故意留下的耀眼罪證。
仿佛很自然地,每個人都對樹洞說了一句心底的秘密,他們的星槎也就在絳河邊赫然出現。輪到蘇鐵的時候,他湊上前,卻開不了口,他感到心裏空空蕩蕩,而樹洞隻是安安靜靜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蘇鐵低語道:“想快點長大……去很遠的地方,但又不知道要去哪兒。”
餘光中,他瞥見一個身穿赤紅色山吹狩衣的姑娘正走來,她一路帶風,棣棠飛舞,眼眸像兩顆明亮的星。上一次見到她這副模樣,麵容還是個小孩子,如今她是少女了,蘇鐵透過她的變化像鏡子一樣看到自己,想必自己也該變化很大吧。
李吉也看到了蘇鐵,但那是完全不同的眼神,好像隻是出於對一個漂亮陌生人的留意,而不是看到老朋友的驚訝。
他們有多久沒有在夢境中相遇了?李吉也許還沒聞到竹香,但這件飛棹狩衣,李吉應該認得。
應該認得……吧?
對視的瞬間,李吉接連變換了好幾重表情,才把蘇鐵認出來,“你!變化好大!”李吉顯然很吃驚,直到確認是蘇鐵,才徑直衝著他過來,擁抱他。
蘇鐵也緊緊地擁抱她,抱著她,好像抱著自己所有的去日,那些並不算特別愉快,卻依然讓人念念不忘的時光。
“你有……舞伴了嗎?”蘇鐵羞澀地問。
“那不是你嗎?”李吉還是那麼開朗,笑著,拉著他朝著絳河走去。
一人一舟,一前一後,順著絳河漂流。阿爾法最後一次化作金梟,護送他們。
點滴往日,就在他們身後消亡。從不斷濺起水珠中,蘇鐵發現自己哪怕已經從象牙塔畢業,知識量巨大,熟記經典,卻從沒有見識過什麼,也沒有經曆過什麼,平凡而孤獨的日子堆積如山,上課,打球……許許多多在小廚房裏消磨掉的日夜,被藏在水晶球裏滾動著,消失。
怎麼一晃就成年了呢?青春仿佛不該這麼平淡無奇地度過吧。他感到細思極恐,劃著槳的手臂都無力了起來。他忍不住問李吉:“你剛才對木神說的是什麼秘密?”
“秘密說出來,還叫做秘密?”李吉狡黠地笑著,並未回答。
順著絳河,彙入銀河,他們穿越群星閃熠,雲塵幽浮,又見瀛涯。
“你還看得見心嶼嗎?”李吉問。
“看得見。”
“之前我跟我的父母們聊起瀛涯,發現他們八個大人……竟然沒有一個記得有什麼心嶼、夢伴之類的……那一刻我真的覺得他們老了……是心老。”李吉難得感傷,她憂鬱起來,原來也很美,蘇鐵想。
倆人靠岸,停了星槎,正在係錨繩,李吉這才說:“但願我倆永遠看得見這一切。”
蘇鐵的繩結打到一半,停了下來,看著她,有點不解。
“我對木神說的秘密是——但願我倆永遠看得見心嶼,看得見這一切。”
說完,李吉覺得這話傷感,便止住了,重新換上笑容,係好星槎,一起登上蘇鐵的那座心嶼,向密林深處探路。撥開路邊的草葉,往前探步;露水像淚,滴在手背,濕了腳踝。正走著,隻聽幾聲清脆的鳥啁,由遠而近——是森鶯又飛來,繞著獨角翼馬盤旋。
直到這一刻他還是不知道森鶯到底是誰的夢伴。在他那片小小的心嶼上,隻有寥寥幾種夢伴出現過,蕉鹿是李吉,森鶯到底是誰呢?
10
舞會開始了,他和李吉並肩走進聖殿。時隔多年,又見到那高高的穹頂,蘇鐵覺得有些恍惚。一同前來的夥伴們,原色大都還與之前相同,但或深或淺,多多少少有了濃淡之別。
有一個變化巨大的少年,當初鮮紅的光芒徹底消退了,變成一種近似土黃的樣子。蘇鐵非常驚訝,不知道他經曆了些什麼?與什麼朋友交染?抑或原生家庭的陰影越來越濃,覆蓋了他的原色?
一曲畢,大廳裏響起掌聲,慶祝自己長大。蘇鐵心不在焉地鼓著掌,眼睛卻忍不住瞟著那個少年;而他所看見的阿爾法,已經徹底投射成了母親的模樣:一個更和藹的,溫柔的版本。
阿爾法叫到自己名字的時候,蘇鐵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站到了七尊棱鏡中間。
再一次地,棱鏡升起來,浮於半空,在齊胸的高度,環形旋轉。
蘇鐵隔了很久才敢睜開眼睛——七尊棱鏡彙聚成的原色已經從幽藍變為了深藍,若不是代表文化認同那一段光譜幾乎變成透明,衝淡了整體的原色,他整個人幾乎就要變成曜石黑了。
李吉的原色卻沒有變,甚至更豔麗了一點,像十一月的紅楓。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他茫然望著阿爾法,“這算……好還是不好?”
“你定義什麼才是好?什麼才是不好?”阿爾法反問。
蘇鐵沉默下來。
走出聖殿,天已經快要亮了。這個夜晚過去,他們在名義上也就成年了。在夢境的邊緣,他們即將告別。不知道下一次這樣的相聚是什麼時候,李吉有些不舍,問他:“想不想再去我的心嶼上散散步?雅典衛城的落日美極了,可以俯瞰愛琴海的日出。”
蘇鐵猶豫了一下,他能想象那有多美,但他還是拒絕了。少年時代的最後一刻,他想獨自度過。
就這樣,他又一次返回瀛涯,獨自劃著星槎,尋找母親早已沉沒的心嶼。那隻是一處漩渦。他知道母親的魂井就在漩渦底下,點滴都是關於母親這個人的故事,霜堂,琴……他想知道,又不想知道,他就這麼一次次徘徊在漩渦外圍,害怕被卷入下去,又舍不得離開。
黎明前,李吉在夢境裏,一個人坐在衛城的最高處,背靠著高大的希臘式廊柱,俯瞰地中海的日出——也或許暖暮吧——四下隻有風聲,太陽的光芒點亮了金色的愛琴海。
一隻紅隼久久在神廟的三角楣上站立著,好像在陪她一起度過這最後一寸少年時代。在紅隼的腳下,已經風化了的浮雕角落,依稀可見這樣一句古希臘箴言:
認識你自己
11
古代的科學家們將旅行者號送到太空的時候,本來有另一個方案——不是用一張音樂唱片來展現地球文明——而是把45億年地球曆史壓縮為一段音頻樣本,依次記錄地質演變,生物進化,人類技術的聲音。
這樣,遠方的客人可以聽到我們這顆星球上的全部動靜——大陸漂移,山崩地裂……海浪,風聲,猿啼狼嚎,鳥啾禽啁……然後是人類的聲音:打鐵,築牆,馬車,火車,砍伐木頭,汽車刹車。
問題是,若要按比例壓縮這樣一段音頻,孤寂而漫長的海浪聲、風聲……將會占據絕大部分。哺乳動物的聲音有那麼幾秒,而有人類出現全部的曆史,嚴格按照比例的話,隻能是最後一個“嘀”。
你一生的啼哭、學舌、交談、呐喊、吵架……以及我們全人類所有的金字塔、長城、戰爭、革命、奧運、股災、複興……全都隻在那個“嘀”當中。
這個方案最後被否定了——人類無法接受這個現實,那就是自己的存在如此短暫與渺小。
如果連我們自己都沒耐心去聽一段漫長的海浪、風聲;而輪到自己的時候隻有“嘀”的半秒的音頻——姑且就默認宇宙中其他客人也如此吧。
於是,旅行者號唱片依次用巴赫,藍調,剛果原始部落的成人禮歌,阿塞拜疆風笛淒揚,美拉尼西亞排簫蒼勁,中國古琴幽咽……貝多芬C小調《第五交響曲》樂章片段,來展現人類文明。
盡管事實上的我們,連同這個世界,是“嘀”一聲的,億萬分之一,都不到的,渺小。
這是李吉最愛的一部紀錄片,在她康複期間,胡驕經常在病房裏循環播放著。
李吉醒來的時刻,看見胡驕嘴裏咬著一根吸管,盯著屏幕上漸漸升起的字幕。清晨的光線被窗簾撩動,勾勒出風的形狀。
“你醒了!?”胡驕問,“你夢見什麼了?一直說夢話。”他站起來,給她倒水。
李吉的脊椎手術非常順利,三個月的康複期到今天為止,可以出院了。胡驕說孢子們都在媽媽C的家裏聚著,等她回去,慶祝一番。
他們打了一輛自動駕駛出租車回去,到了終點,胡驕下車,拿了行李,倆人一起朝著媽媽C的家門口走去。
在玄關處,胡驕對李吉說:“好熱啊,幫我脫外套吧。”
“幾歲啊?不會自己脫?!”李吉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
“我這不是拎著行李嘛!幫我脫一下嘛!”
他固執地背對李吉站著。李吉隻好不情不願地,幫他脫下外套,也就在那一瞬間,她愣住了。
白T恤的背後寫著——
Would you
李吉猜到了什麼,就在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胡驕壞笑著,轉過身來,他那件T恤的正麵是:
Marry me
呼啦一下子,家門洞開,埋伏了好半天的孢子們早就準備好這一刻了,所有人都揮著熒光棒,撒花滿天飛,沒命地叫好,大夥兒齊聲起哄道:“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家門口的院子裏中一片沸騰,媽媽C也端著香檳走了出來,笑盈盈的。
李吉一陣陣發蒙。她咬著嘴唇,貼近胡驕的耳朵,很輕,卻很嚴厲地責備道:“我才剛剛成年!你搞什麼名堂?!”
胡驕咬著腮幫子,不肯罷休,突然他扔下了行李,一把脫掉了T恤,露出體脂率7%的漂亮身材,小麥色胸口上,簽字筆筆記寫著——
For a life time
李吉徹底給氣暈過去了,刷得白了臉,皺著眉,“我說過的,我討厭驚喜,千萬,千萬不要當眾搞這套,我不喜歡被這種大陣仗逼著!”
“你就說,好,還是不好?!”胡驕沒料到李吉這麼不領情,幾乎要哭出來了,大聲問道。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大夥兒舉著的充氣棒啊彩帶啊什麼的,全都垂了下來。孢子們一時不知所措,弟弟第一個嘀咕:“你看你看,我就說什麼來著!”
廚房裏突然傳來鋁鍋掉到地上的聲音,刺耳極了,在地板上滾了幾個清脆的來回。
李吉咬著嘴唇,齒縫間,一字字咬碎了,才吐出來:“我的確很喜歡你,但真的,什麼時代了,誰都沒法說永遠,咱們……邊走邊看。”
胡驕嘩地一下,眼淚潮了。他立刻擦了,什麼也沒說,胡亂套上T恤,穿反了也不管,又隨手扯了外套穿上,遮住寫著“Marry Me”的地方,放下行李,轉身而去。
她並沒有打算去追回他。
12
接下來的家庭聚餐吃得那叫一個尷尬。偌大一張餐桌,每個人像練功一樣靜坐著,隻盯著自己的眼機,仿佛身邊的人根本不存在。
無人說話,連咀嚼的聲音稍微大一點都顯得唐突。
“我說,你不該對胡驕那麼絕。那次手術,他為你捐贈的時間最多,二百五十萬萊克都是他的。那是整整五年壽命。”弟弟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全家人都看著他,接著,又聚焦到李吉身上。
李吉心裏一震,握著刀叉的雙手定住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裏掠過了一萬種反應,卻出於某種自我保護,當著大家的麵,佯裝冷靜地回了一句:“我猜到了的。”
“我覺得一點兒都不了解你了。”弟弟聳聳肩。
“我去趟洗手間。”李吉這才坐不住了,借口離開,起身的時候動作太粗暴,撞倒了椅子,也沒有扶起。
她反鎖了門,坐在馬桶上,整整猶豫了半個小時,才給胡驕留了個言:“你為我做的……感動歸感動。但你不該不跟我打招呼就自作主張。我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我,不喜歡,欠著別人。”
“我是別人嗎?!別人肯為你做這個嗎?!”胡驕氣得摘下眼機,直接關閉。
就在半年前,他還義無反顧地去到下城區第15街第22號,那扇沒有任何標記的門,一個聲音回應了他:“懂規矩麼?”
“懂。”胡驕平靜而自信地回答,接受了虹膜掃描,進去了。
說好聽點是捐壽,說難聽點,就是去黑市賣命。這曾經是他最反對的一件事。
“我會還你的。”李吉過了好久,才又回複了這麼一條。
“沒要你還!”胡驕把眼機摔在牆上,但沒有碎。可他感覺很多東西都碎了,從心,到信念,也許當初父母分開的那一刻起,就分崩離析。他以為愛人之間這樣做是應該的,或者換個說法,隻有這樣做,才意味著愛。
胡驕望著角落裏那副四仰八叉的眼機發呆。他很想告訴李吉,我不是輕易跟你說永遠的……你以為永遠很遠嗎?在“賣命”之前他進行了體檢,本是想查看自己的“底牌”,卻意外發現了染色體易位,有90%的概率myc原癌基因將與免疫球蛋白重鏈融合而被活化,發展成淋巴腫瘤,如果想要逆轉這個變異,他得花一大筆費用進行靶向治療;而如果賣命來支付這筆費用,將進一步縮減壽命,而這樣做值得嗎?存在10%的僥幸這一切又不會發生,要不要賭一把?
他發現自己的人生完全淪為了一個數學遊戲,也終於理解為什麼盡管技術日漸發達,許多人拒絕接受體檢,不想知道自己的底牌還剩多少。
拿到結果的那一刻,他無法理性思考了,好像是溺水,胡亂抓住任何一絲救命稻草,甚至做出求婚這種傻事。否則,他無法阻止那個聲音在頭腦裏倒計時,“你的預測壽命是55歲;55減去‘捐’掉的5年,剩下50;而現在已經活了28……”
他想起父親質問他的那句話:“算數你會做吧?”
胡驕望著一地碎片,感到徹底疲憊,起身去衛生間洗澡。脫掉衣服,他把那件寫著Would you marry me的T恤扔進垃圾桶。站在花灑下,熱水衝刷著,他打上肥皂,一點一點擦掉胸口的那句For a life time。
也就在同時,李吉整夜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下周是胡驕二十八歲生日,現在好了,我都不知道怎麼收場。”
“你好好去道個歉,哪有什麼過不去的。”蘇鐵安慰她。
“你是不知道……以前,”李吉感慨道,“以前剛剛戀愛的時候,生日剛過的第二天,就在想著下一年的生日禮物了。”
“現在準備也不遲啊。”
“可能發生了什麼事,才讓他這麼衝動地突然來這一出。”
她不確定胡驕還會不會見她,但親自去道歉一定是必須的。
能用上的借口都用了——“我來給你道歉”;“我來給你過二十八歲生日”;“好啦我就是來畢業旅行,順便看看你。對不起……”
可是都無回音。胡驕已經很久不理她了。在如今的世界裏,想要隱身很簡單,隻需切斷在線狀態,關閉移動設備,退出星曆,任何人就再也別想找到自己。
一想到倆人可能就此分開,李吉就懊悔得喘不上氣。她嚐試挽回,買好了機票想親自去道歉,而心裏始終沒底,於是叫上了蘇鐵,而蘇鐵又邀請了“寧蒙”,就這麼一行三人,去胡驕工作的潛水點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