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婆跑了(2 / 3)

敢情婦產科的醫生似乎除了會接生孩子以外,對突然暈倒這種事好像沒有什麼太多的經驗,三四個女大夫一齊上陣,七手八腳地掐人中按胸脯做人工呼吸……還是剛才出來找翦衛國簽字的那個護士夠聰明,估計平日也看了不少的電影,忽然想起哪個電影裏的情節,慌慌張張地從廁所裏接了滿滿一盆涼水,大概她一門心思隻想救人,也忘了這是數九寒天了,兜頭就將那盆水衝著翦衛國就澆了下去。

這一招確實見效,翦衛國打了個激靈立刻就醒了過來,也顧不上全身濕漉漉的水,抹了把臉就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抓住大夫的手,帶著哭聲急切地問:

“我老婆怎麼樣了?”

大夫看著像隻落水狗一樣的翦衛國,想笑卻又不敢笑,隻是和藹地說了句:“放心吧,母子平安!”

自打有了孩子,翦衛國白天夜裏就沒消停過,除了上班能稍微休息一下外,隻要回了家,做飯洗衣服給孩子換尿布等,都成了他分內的事。而江明娟倒像是學了一手乾坤大挪移一樣,整個人都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工人階級那種勤儉持家的優良作風在她身上早已蕩然無存,休完了產假她哼哼唧唧地不願意再回工廠上班,每天都在那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裏懷抱著老翦家的後代,做著他們老翦家“落實政策”後政府返還金銀財寶的美夢。一來二去就到了合同期,廠裏打電話通知她回去重新簽合同,她想想在車間裏的勞累就直犯怵,三拖兩拖就拖上了社會,一個月隻拿280塊錢的失業金,這下連孩子的奶粉錢都受到了直接影響。可是一天天地等下去,翦家這落實政策的事連個影兒都沒有,幾次追問翦衛國,他總是支支吾吾地說:“正在辦理,正在辦理。”

直到孩子快滿十個月的時候,滿大街的樹落了滿大街的葉子,黃花菜涼了一季又一季,可翦家的政策依然沒有落實,望眼欲穿的江明娟實在忍無可忍了,就直接去找翦衛國他爹問:“咱家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給落實政策呀?還有過去皇宮裏的那些金銀財寶到底什麼時候返還呀?”

一句話把老公公給問愣了,他佝僂著腰,眨巴著兩隻糊滿眼屎的老眼直犯迷糊:“落實政策?落實什麼政策啊?誰給咱家落實政策?”江明娟一聽這話就急了,說:“爹,你是不是老糊塗了?沒看人家那些地主右派,政府全部給落實政策補發了工資返還了財產,咱家的皇族身份什麼時候能給落實?”

翦衛國他爹愣是沒反應過來,嗓子眼兒裏像有個風箱似的,幹咳了好長一會兒,才倒過那口氣說:“皇族?老翦家往上數八輩子都是種地耕田的農民,哪來的什麼皇族?”

翦衛國就在旁邊,見自己吹出去的牛被當麵捅破,看到江明娟那雙像長了刺一樣的眼,麵紅耳赤恨不能找個地縫兒鑽進去。直到這個時候,江明娟才終於恍然大悟,自己是被翦衛國這個狗東西給騙了。一怒之下,她把孩子往床上一扔,收拾起自己的包裹回了娘家。

老婆一走,翦衛國傻了眼,也不敢埋怨他爹不小心給自己穿了幫,隻好懷裏抱著哇哇大哭的孩子,雙膝跪在丈母娘家門前,痛哭流涕地哀求江明娟能看在孩子的分兒上跟他回去,可江明娟像是個吃了秤砣的蛤蟆,任翦衛國把嘴皮子磨破也無濟於事,連門都不讓他進,隻是隔著好幾層門扔出兩個冰涼的字:騙子!然後再追加上一句更惡毒的:去死吧!

這回,翦衛國算是徹底死了心,站在門外跺著腳發了個毒誓:從此永遠不登他們江家的大門!

家裏一旦沒了女人,這家就不像個家樣嘍。他爹是個老病秧子,整天哼哼唧唧藥不離口,別指望他能幫上什麼忙,不給添亂就不錯了。於是哄孩子洗衣買菜做飯兼收拾家務打掃衛生等一幹雜事,這些生活中的瑣碎就都歸了翦衛國一個人所有。過去他好像沒有什麼感覺,可如今一做才知道,敢情這家裏似乎有永遠都做不完的家務活,累得他到了班上就直打瞌睡,年輕的同事都對他有意見,他也隻好苦笑著說弟兄們多擔待點吧,等你們有了孩子就知道我這水深火熱的日子了,說句老實話吧,我上班就是為了歇歇。”

誰知,這邊江明娟的棧道還沒修好,那邊他爹卻早已準備暗度陳倉了。翦衛國他爹一看兒媳婦跑了,把個孩子留在家裏沒日沒夜地哇哇直哭,哭得他頭都大了,幹脆也腳底抹油,拿著他哥哥給的那筆錢,偷偷摸摸地在外麵買了處房,趁著翦衛國上班的工夫,神不知鬼不覺地搬了出去,據說和一個比他小二十多歲的女人不清不楚地住在了一起。臨走前還給翦衛國張牙舞爪地穹了一封狗屁不通的信,說是為了給翦衛國的房子“解困”,自己經過長時間考慮,決定獨自搬出另過,不給兒孫帶來不必要的負擔,望衛國兒能夠安心工作,發揚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為建設社會主義做出自己的貢獻,雲雲。末尾還用狂草寫下了自己的大名:父翦永山字。

翦衛國一看他爹留下的這個字條頓時就傻了眼,那情形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個時候他終於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詞叫絕望!在這個沒有希望的秋天,翦衛國正在曆練一種叫作水深火熱的痛苦煎熬。

這不,這邊蜂窩煤爐子上的油鍋燒得吱吱地冒煙,那邊孩子哭得震耳欲聾,把個翦衛國折騰得手忙腳亂,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把一股子怨氣統統都發泄到孩子身上,伸出一雙燒鍋爐的大手照著孩子的屁股啪啪就是兩下子,眼看著兩瓣粉嘟嘟的腚巴子上立時顯出兩個不規則的手掌印痕,隻聽孩子哇的一聲,就再也沒了下文。這一下可把翦衛國給嚇得不輕,慌不迭地趕緊抱起孩子,倆眼直愣愣地看著孩子那張憋得發了青的小臉,不知該如何才好。過了好幾分鍾,那孩子才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接著又是哇的一聲,翦衛國那顆懸著的心終於得以放下,兩腿一軟竟然癱坐在了地上,和懷裏的孩子一起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