肜小婉給周三壽打電話的時候,我和七爺王誌偉恰好就坐在周三壽辦公室裏的大沙發上,正在和他聊猴票的事。和周三壽坐在一起,千萬不能被他身上的那種被錢堆出來的假冒的強勢給唬住,必須要和他有條不紊地進行理論,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逆順不論成敗,論萬世不論一生,隻有如此,才能讓他感覺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錢買不到的東西。
我從四姐手裏收了一版猴票的事,立刻在這個城市的集郵界引起了轟動,很多人紛紛通過七爺找到我,表麵上都是說要求看一眼那版猴票,而實際卻是想從我嘴裏探知這版猴票的賣家的消息,這其中就包括周三壽在內。
當七爺告訴我周三壽想和我聊聊時,我心裏略微有些放心,明白了此時他還不知道四姐手裏有郵票的事。但是,七爺心裏應該比較清楚,畢竟郵市上的事他掌握得清清楚楚。說起來,周三壽也算是集郵界裏頗有名氣的玩家之一,在集郵方麵似乎比一般人更有天賦,雖然不如七爺這樣的大郵票販子,可至少能玩一項專一項,僅此一點就比一般人高出一籌。
雖然我對周三壽這個人早有耳聞,可和他麵對麵地坐在一起,這還是第一次。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盡管坐在我對麵的周三壽西裝革履,可我分明嗅到了一股濃烈的銅臭味兒。一個男人,皮鞋可以有些灰,褲子可以有些皺,體形可以有些胖,而有一樣是斷然不能少的,那便是你的內涵流露出的氣質。這氣質便是人格魅力,便是層次便是品位,是男人最基本的也是最核心的,最靈魂的也是最為人性的東西。品位,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一種辛辛苦苦的、認認真真的修煉,是一種自我超脫的心靈磨煉。有品位的男人,猶如一杯濃茶,飄著怡人的茶香,輕呷一口,頓覺滿口的香味彌散到全身的每一處神經,感覺是如此的愜意和舒暢。而這個叫作品位的東西,絕對不是用錢能堆出來的。
這幾年包括郵票在內的藏品市場,行情可謂是一波三折。當股市在經過了一輪又一輪的瘋狂廝殺,終於變成了一個不堅不舉的老男人時,大量的資金又湧向了郵票市場,使郵市這個孤獨的行者,在沉寂了很多年後,終於有了一個猙獰的表現時刻。如同驚醒了的一隻長睡的老虎,旋即發出了一聲驚天狂嘯,於轉瞬之間突然發力。像一座積鬱己久的火山,驟然噴發的能量撼動了資本市場,以其磅礴的氣勢異軍突起,帶起了沉睡的郵市,一波一波前所未聞的炒作像一波比一波高的狂潮,裹挾著勢不可當的強勁,以罕見的驍勇攻城拔寨無堅不摧,使原本平靜的郵市悍然勃起,伴隨著女人的興奮男人的騷動,充斥在一片欲望的驚叫聲中。遮天蔽日的巨額遊資進入了郵市,先是狂炒“文革”票,一張錯版的“袓國山河一片紅”似乎在一夜之間成了市場的佼佼者,到處傳聞天價“山河”;接下來炒家們又把視線對準了“老紀特”,炒得郵市烏煙瘴氣,人心躁動;“老紀特”還沒消停,梅蘭芳小型張又粉墨登場,再次掀起郵票市場的一輪狂飆;然後是實寄封、首日封、電話卡等輪番亮相,所有品種一經問世,便立即成為炒家們追逐的對象,而且玩的就是心跳!
而猴票的拉動則是在這一輪一輪讓人莫名其妙的炒作之後。作為中國第一版生肖票,猴票起初並沒有得到人們太多的關注,依舊按照普通郵票出現在郵件的流通中,很少有人能夠預測到其未來的價值。而事實上,從這枚猴子上市之日起,它就具有了成為郵市風向標的全部特質,比如著名畫家黃永玉專門為郵票畫了這隻猴子;請國內最好的雕版師釆用人工雕版,使猴子的毛發根兒清晰可見;使用了厚重的油墨印刷,印刷廠為了晾曬郵票專門搭起了很多木架;起初的發行量擬定為800萬枚,然而上市的時候突然變成了440萬枚,等等。這些並不是很正常的現象,己經說明了這隻猴子將會有驚天一跳,遺憾的是,人們卻都忽略了這些細節。
2003年國家郵電部突然宣布銷毀了庫存的郵票,此舉像一隻無形的大手,一下子就觸到了郵市緊繃的神經,使這隻猴子的身價立時像打了雞血一般,噌噌地往上直躥,不到半年時間就推起了郵票市場的一波狂潮,沒有緣由也沒有天理地往上直躥,猴票更是成了炙手可熱的市場熱點。這隻猴子的身價不斷攀升,激起了所有人的一腔熱血,在人們心驚肉跳地目睹猴票走高的同時,那些有錢的人就想盡一切辦法往郵市裏鑽,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的資金砸向郵票,如此一來,麵值僅有8分錢的猴票如同吃了催化劑,變戲法般地變成了八毛、八塊、八十、八百直至八千一枚,四方聯的價格比單枚還要高,而版票價格更是高得令人咂舌。即便如此,市場上也很難見到猴票的身影,至於猴子版票就更不用說了,很多集郵的人甚至都隻是聽說,根本就沒有見識過這隻傳奇猴子的真容真貌。
猴票的火爆,自然引起了投資者的關注,在股市低迷、地產高位盤桓、黃金走勢不明朗的情況下,投資者們紛紛把目光轉向了郵市。當大量的資金流向郵市的同時,也更加瘋狂地刺激了郵市,就地坐莊的大資金通過市場調節可以當場變現,從而增加了郵市的風險,成捆的人民幣在這裏與一張微不足道的郵票相比,竟然變成了紙!
盡管那個時候我己經對郵市的動態了如指掌,無論北京地壇的走勢還是上海二宮的行情,對我來說都如數家珍。其實七爺也和我一樣,他手裏的“猴子”並不多,相反在那一年“猴子”火爆時,我的腦子進水錯誤地估計了形勢的同時,他也自作聰明地認為既然猴票被炒起來了,接下來的雞版也極有可能有一輪行情大漲,於是,幾乎和我在同一個時間裏毫不猶豫地出手,以高價砸下了一百多版雞票。誰知事與願違,當“猴子”橫行天下之際,雞版卻成了郵市中一塊無人問津的雞肋,無論猴票多麼瘋狂,雞版則始終穩坐釣魚台,連一點兒“漲相”都沒有,儼然像一隻“病雞”,死不了活不成,奄奄一息地在郵市裏撲騰。雞版不但成了我的一塊心病,也是七爺的噩夢,押下了資金不說,更重要的是,為了顧及麵子,這事對外還不好意思說。所以,在這一點上我們兩個非常相近,無論在什麼場合下,都會想方設法地把話題對準了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雞版,試圖能把手裏的那批死雞給弄出去。
七爺和周三壽聊天的話題,也正是從他的雞版開始,因為這個時候他絕對不可能拿著手裏漲勢正猛的“紅軍郵”說事。正當他巧舌如簧地忽悠周三壽可以適當考慮雞版的時候,並作出“宏觀”的分析,以“後猴票”時代必將牽領雞版的漲幅,變著法兒地向周三壽推銷砸在他手裏的那批雞票。
然而,作為商人的周三壽肯定還是以利益為前提,對他所說的雞版絲毫不感興趣,仍然熱衷於我手上的那版猴票,以商人特有的狡獪轉彎抹角地試圖從我口中探尋四姐的信息。
陰錯陽差,他除了那一次在店裏見過四姐流鼻血外,竟然再也沒和她有過任何接觸,這也是他把目標對準肜小婉的主要原因。如果真的像七爺所說的那樣,那個叫四姐的女人手裏有那麼多版猴票,和他區區花這幾個小錢相比,簡直九牛一毛。
我笑了笑,並沒有接他的話,以這種最簡單的方式拒絕了他的要求。從他流露出渴望的眼神中,我似乎讀出了另一種含義,這讓我想起了最近收到的一條短信:
在這個浮躁的社會中,人,越來越不男不女了;錢,越來越不幹不淨了;友,越來越不好不壞了;情,越來越不鹹不淡了;義,越來越不輕不重了;官,越來越不清不白了;理,越來越不清不楚了;心,越來越不紅不黑了;話,越來越不冷不熱了;愛,越來越不死不活了;路,越來越不明不暗了。
見我沒有打算透露四姐詳細信息的意思,周三壽對我的興趣頓時銳減。說實話,作為其中的一個買家,我比他們更想知道四姐的詳細情況,可是我又該去問誰呢?周三壽又把關注點對準了七爺,希望從他嘴裏獲得有關猴票的更有價值的線索。
七爺終於要開口說話了。他每次說話之前很有意思,先是幹咳兩聲,並且不看對方的臉,而是歪著頭,將目光斜視著越過對方的頭,把那雙“迷人”的小眼睛盯在一個不固定的目標上,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歪頭指著我,目光越過周三壽的頭頂說:“周總,你沒有必要去難為他,你可能有所不知,這是圈子裏的一個規矩,不能隨意透露商家的秘密。不過說句實話,有關那人的情況,他也未必能比我知道得多一些。說起來這個人我可能認識,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應該也姓王,以前在郵票公司上班,對集郵很有一套。”
周三壽聽著他慢條斯理的回答就有些著急,趕忙打斷了他的話迫切地問:“那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七爺伸出手,表情詭異地指指天,又指指地,仍然不緊不慢地道:“據我所知,此人現在不是在天上,就是在地下,反正己經不在咱們這個世界。”
周三壽的臉上毫不掩飾地堆積了清晰的失望:“死了啊?”
七爺笑笑說:“可四姐還活著,你不是也見過她嗎?”
周三壽的眼裏流露出貪婪的神色,急不可耐地從他的老板椅上站起來,焦急地問她有多少?”
七爺不慌不忙地伸出一個手指頭,表情有些誇張地說:“這個數!”
“到底是多少?”
“100版,而且最少!”
周三壽聞聽此言,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屁股跌坐進老板椅裏,兩眼直愣愣地看著七爺,驚愕地張著嘴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過了好半天他才回過神來,長籲了一口氣,再次問:“她怎麼會有這麼多票?”
七爺笑了笑說:“這話說起來就長了,當年郵票公司對外發猴票的時候,沒有幾個人去買,所以就積壓了不少,於是他們領導就想了個辦法,向每個職工攤派,一人最少100版,然後自己想辦法消化掉,而買票的錢就從工資裏麵扣。說起來,一版六塊四的價格確實很低,可問題是,那個時候咱們一個月才開多少工資?100版就等於640塊錢,也差不多是個天文數字了。郵票公司就那麼幾個人,基本上所有人都找我給幫過忙,好歹算是把票都給搗鼓出去了。在整個郵票公司中,唯獨這個老王沒找過我,也從沒見他的票在市場上出現過。”他指了指我繼續說:“當時我一看到他買下的那版號碼,當時還一愣,估計就是這老小子手裏砸下的那100版票。其實,在這之前,猴票漲第一波的時候,我還專門打聽到他家的住處去找過他,想打聽打聽他手裏的票,可沒想到這家夥得了個很怪的病,你還記得當年柬埔寨那個賓努親王吧,就是那個樣,無論你說什麼他都沒什麼反應,隻是一個勁地搖頭。等我第二次再去找他的時候,就聽說他己經格兒了。”
周三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歎了口氣,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原來是這樣啊!”繼而又抬起頭問:“那他住在什麼地方?他女兒還在那裏住嗎?”
七爺把具體地址告訴了周三壽,又繼續說道:“不過,這個老家夥死了以後,我又去過兩回,可是每次都是鎖著門。打聽他家樓下的一個鄰居,那夥計三十來歲,長了副舊社會欠揍的模樣,光著膀子還抱著個孩子,不耐煩地擺擺手說,不知道,沒聽說過這麼個人。你不知道當時把我給氣得,罵了一句扭頭就走,再也沒去過。真他媽嗑瓜子嗑出個臭蟲,這種人還真有啊!”
我聽了七爺連比帶畫誇張地說完了這一席話,心裏就暗暗好笑。根據他所描述的那個人的形象,我估計十有八九是翦衛國。
周三壽皺著眉,抬起頭剛準備說什麼,桌子上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拿起電話看了看,抱歉地對我倆說:“對不起,我接個電話。”然後就拿著手機進了裏麵的那個房間。時間不長就從裏麵走出來,神色匆忙地說:“實在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