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精神世界的崩潰1(1 / 3)

何鳳梅終於和德國取得了聯係,還沒有上台的納粹借著何鳳梅羈留遠東一事猛烈抨擊魏瑪政府無能,並由此獲得了民眾的支持。德國政府將何鳳梅和剛剛生下的女兒一起悄悄送回德國。何鳳梅走了,張誌和也因病而死。兩年後,抗日戰爭爆發,日本再次入侵青島。

德國納粹的陰謀

天氣漸漸地轉暖了。小春二月,一聲春雷喚醒了沉睡的大地,驀然間萬物到了複蘇時節,土地悄然換上了新裝,南去的燕子再度回歸,結群搭伴地落在屋脊,啁啾呢喃銜泥打窩恣意翻飛。隨著春雷的隆隆轟鳴,一股熱鬧便蘊在草木之間,從土地裏牆縫中或者失修己久的屋簷上,拱出了一叢叢嫩嫩的綠芽兒,迎著風向世間炫耀,而街邊的樹更是早已耐不住寂寞,新芽簇簇,葳蓊點點,雖未見得春花無數,卻己感到東風南來。

鄭天驕就在這一派盎然的春色中度過了滿月。她的到來給鄭矢民日趨平淡的生活帶來了勃勃生氣,他的笑聲顯得比平日洪亮了很多,現在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一頭紮進何鳳梅的房間,親昵地抱起天驕,似乎隻有把這個小閨女抱在懷裏,心裏才會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踏實,臉上才會徜徉著寫不盡的幸福,而一旦離開了這種親近,卻會有一股莫名的孤獨、寂寞和惆悵,甚至有如古人所說“行百裏路者半九十”的惶恐和不安。大概正是這個原因促使他把天驕的滿月宴搞得非常隆重和氣派,在春和樓大擺筵席,遍請各路親朋好友前來參加,並且當著所有人的麵宣布,立了秋以後就動手拆屋,在原有基礎上再翻蓋一幢新宅子。

所有這一切,都瞞不過趙玉秋的眼睛。畢竟在一起生活了近二十年,對他熟悉得就像左手摸右手一般,他的一舉一動她都可謂洞察入微,也隻有她心裏最清楚,他的這種心花怒放,不過是在竭力掩飾他內心的不安所做出的表麵文章罷了。因為,他的內心深處隱藏著一個巨大的壓力,這個壓力就像埋在他心裏的一顆威力十足的炸彈,一旦被引爆,將會帶來難以估量的影響,而這一切皆源於那個叫溫尼弗?緹夫娜的德國女人。

溫尼弗?緹夫娜是在何鳳梅生了天驕後的第三天獨自來到鄭家裏院的,鄭矢民一見到這個外國娘兒們的到來,立刻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女人是一個不速之客,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怕是要來奪走天驕的巫婆,所以,他從頭至尾就沒有給過她一個好臉色。不過有沒有好臉色人家似乎並不在意,溫尼弗?緹夫娜和何鳳梅講的是德語,即便他就坐在跟前,人家兩個人嘰裏咕嚕的滿口洋話,他坐在旁邊急得抓耳燒腮卻連一句也聽不懂,隻能通過她們的表情來判斷其談話的內容。

溫尼弗?緹夫娜總共在鄭家待了三天,這三天對於鄭矢民來說如坐針氈,越發聽不懂她們說的什麼,心裏就越發著急,連鋪子裏的生意也顧不上了,索性就在她們跟前陪著。那個外國娘兒們手裏始終拿著筆和紙,幾乎把何鳳梅所說的話全部都記錄下來,最後很繞口地用中國話對他說了一句“再見”,便離開了他家,從此便再也沒來過。

不過,自從這個女人離開後不久,何鳳梅倒是隔三差五地就收到一些帶著花花綠綠漂亮郵花的信件和裝有各種各樣包裝的嬰兒用品,除了收件地址和收件人是中文外,其他全部都是洋文。麵對這些信件和郵包,鄭矢民雖然心存狐疑,卻無從說起,他知道這一切都和那個外國叫什麼娜的娘兒們有直接的關係,當然,他所不知道的是,溫尼弗?緹夫娜回到德國後,立刻在《攻擊日報》上發表了題為《淪落在中國的德國女人》的長篇紀實報告,“詳盡”地講述了一位具有一半雅利安血統的德國軍官夫人,在陪同丈夫前往遠東殖民地青島總督府任職期間,不幸遭遇到了戰爭,孤身一人帶著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經曆了滯留在中國長達十七年的悲慘遭遇。這個名叫瑪爾塔的漂亮女人落入沒有宗教信仰、沒有文化的異教徒野蠻人的魔掌後,生活在暗無天日的人間煉獄中,在囚禁狀態下失去了自由,經常在不知緣由的情況下遭受到暴力摧殘,被打得遍體鱗傷,受盡了人間的淩辱,以至於人都變得恍惚。同時她還把鄭矢民刻畫成了一個保守封建的、尚未進化到文明社會的惡棍,就連整個采訪過程,都是在他的監控之下進行。

這個完全靠歪曲事實而捏造出來的所謂紀實報告一經問世,在德國國內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各路社團紛紛出麵並發表聲明,強烈呼籲政府出麵解救瑪爾塔,同時號召德國民眾向遠在中國,仍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瑪爾塔慷慨解囊伸出援助之手,以幫助她度過暫時的困境。而那位曾經製造了“謊言重複千遍就是真理”等名言的著名政治家,也就是《攻擊日報》的總負責人,同時兼任德國納粹黨宣傳部長的約瑟夫?戈培爾則親自走到前台,以此作為典型案例,猛烈抨擊軟弱的魏瑪共和國政府接受《凡爾賽條約》,並因此臝得了德國民眾的一致推崇,竟然成為引發德國納粹黨在當年的國會選舉中一舉獲勝,奇跡般快速成為第二大黨的主要原因之一!

而這一切,遠在中國的何鳳梅此時卻一無所知,直到她離開中國回到闊別已久的德國本土以後,這一切才真相大白。

說起來,生意這個東西就像中國的一句俗語,“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在“河東”那三十年的時候,往往不溫不火的能燥死個活人,可一旦到了“河西”,就好像是突然噴薄的火山,來勢凶猛,想擋都擋不住。德福樣因為在鄭矢民的竭力倡導下,及時轉型也跟風做起了洋服,特別是門外豎起了“宮廷禦裁張太監”這麵大旗,使鋪麵終於走出了平淡的瓶頸期,而後又在驟然之間就火得一塌糊塗,搞得鄭矢民像是一個行走在漫長曲折夜路上的人突然見到了光明一樣,麵對顧客盈門的場麵,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早上還沒等來得及摘下門板,顧客早就在這等著了,幾乎所有前來光顧的人都是衝著京城“宮廷禦裁張太監”這塊金字招牌來的,甚至有些顧客專程從濟南府、天津衛或者更遠的地方慕名前來找這位身懷絕技的裁縫高手量身訂做洋月。於是,一天的忙碌就從這時開始,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生意做到這份上,真就像六月天裏的芝麻開花,一節比一節高,鄭矢民喜不自知地看著錢櫃裏的錢嘩啦嘩啦地往裏進,心裏的那股勁頭就不用多說。

人氣一旺,名氣也就越來越響,不到兩年光景,德福祥就如日中天地躋身於青島頂級成衣局行列,而且把周圍的鋪子也都給帶了起來,到處都打著“宮廷禦裁張太監”的旗號招攬顧客,有的是“宮廷禦裁張太監親傳弟子”,有的則是“宮廷禦裁張太監關門弟子”,甚至還有一家竟然打出了“宮廷禦裁張太監之嫡出公子”這樣讓人看了哭笑不得的招牌,總之,滿街皆是“張太監”了。盡管如此,德福祥鋪子裏仍然是見天人流如織,即便已經到了換季的時間,前來做衣服的顧客仍舊是絡繹不絕,而且把其他各式服裝也都帶了起來,不僅是洋服,什麼中式的西式的,男式的女式的,全部都有。實際上這個時候張誌和己經很少再動手上案,店裏的衣服絕大部分都是出自他唯一的親傳弟子張樹為之手。雖然張樹為已經成手,可對外仍然還是要高舉張誌和這塊王牌,即便張樹為的水平已經很不錯,可和張誌和相比還是稚嫩了點兒,張誌和也就是偶爾地過來看上一眼,就能起到絕對的指點作用。但是顧客並不知情,隻要看到張誌和手裏捏著把紫砂壺往櫃台裏這麼一坐,那就是塊響當當的招牌,就認定是他了。鄭矢民一天到晚忙得頭昏腦脹也應接不暇,而看到案子上堆下的活越來越多,就是把張樹為給累死也實在趕不出來,心裏確實犯愁,隻得一次又一次地提高手工費。即便這樣,德福樣依然還是顧客盈門,人家似乎並不怎麼在意你漲的這幾個錢,要的還是張誌和這個牌子和手藝。結果,不漲價反倒還好,這價格往上一撩,顧客反而比過去更多了。再怎麼說這畢竟也是手工,一天能做出多少件衣裳都有數,鄭矢民隻好再想辦法出去招募縫紉工。

打了烊回到家,雖然一身疲憊,可鄭矢民什麼都顧不上,必須先過去看看天驕。說來這事也怪,隻要一看到寶貝閨女那張粉嘟嘟的笑臉,他立刻就忘記了一天的勞累,心裏陡生欣慰,恨不能把這寶貝含在嘴裏。對此,趙玉秋看在眼裏,心裏卻老大不樂意,上了床後便嘟嘟囔嚷地抱怨道:“你滿眼裏隻有這個孩子了,俺這滿口家子如今是不是很多餘?”

鄭矢民對她這滿腹牢騷很不以為然,所答非所問地長歎一口氣道:“說實話,我真的很擔心,說不準哪一天這孩子就從我手裏被別人給搶走了。”

趙玉秋側過臉撐起一隻胳膊看著他一副落寞的樣子問:“我說,你那點兒心思也別全用在孩子身上,我問你,今年上秋咱這屋到底是拆還是不拆?這可是你當眾拍下的胸脯,說過了秋就拆屋翻新房子。看你這個樣子,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打的什麼譜?”

鄭矢民看了看她說:“到時候再說吧,如今什麼事不都是一時一時?這一陣子眼皮子一個勁地跳,就怕哪個地方想的不周,萬一出個岔子吾的,就把我活活地給掙死了!”

趙玉秋知道他心裏還在想著天驕,就沒好氣地說:“你幹脆把你那個香骨蛋子別在褲腰帶上吧,這樣你就安心了。我這和你說正經事呢,張口閉口就是孩子,敢情這個世界上就你有個孩子?家裏那倆是我帶來的?天銘這眼瞅著就該下學了,你也不盤算盤算他以後該幹個什麼營生。你說你這個人有沒有勁?”

鄭矢民一聽,“呼”地坐起來道:“可也是哈,沒隔睬這才幾天工夫,這小子就頂到門豎到窗的條漢子了。”

“嘁!”趙玉秋不屑地撇著嘴道,“如今你眼裏除了你那個閨女以外還有誰?你也真好意思說出口,還沒隔踩,他是喝西北風長大的?”她往前湊了湊,小聲地說:“孩子大了,你這個當爹的得多和他兩個啦啦呱,摸摸他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麼。前幾天我給他收拾鋪的時候,看見他枕頭底下壓著一本書,是一個姓馬的外國老頭寫的,叫什麼《共產黨宣言》,當時就嚇了我一驚,我真擔心他以後也走上葆銘那條路。”“你沒把這個事和他姥爺說說?”

“你這個人現如今怎麼這個樣?什麼事都一推六二五,你別忘了,你是他爹,連你都不管,他姥爺還能說聽了他?”

鄭矢民點點頭說:“這個事我得抽工夫去找他聊聊,看看他到底想些什麼。”

“還有……”趙玉秋說道,“今天聽天潔給我學,她繆特問她話呢,說特麗莎,你是願意跟我去德國呢還是留在中國?你猜她怎麼說?她說,俺爹和俺娘要是都去德國的話,我就跟著一塊去,他們不去我也不去!”

鄭矢民心裏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趙玉秋神秘兮兮地又道:“哎,我說,你看出來沒有,天潔好像對天銘有意思。這些日子我就一直在溜須,這倆小東西管幹什麼都在一塊,不論天銘叫她咋,那個小丫頭都跑得溜溜快,換了天鏈就不行了,怎麼哄人家連理都不理他這個茬兒。”(溜須:青島方言,暗地觀察。)

鄭矢民從鼻孔裏嗤了一聲說:“還都是倆人事不懂的小屁孩,你跟著瞎操這個沒味的心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