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精神世界的崩潰2(1 / 3)

特派員的臉白一陣紅一陣,嘴裏卻仍在不服氣地大聲爭辯:“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證據?鄭天鏈大義滅親,和玉生池的閆掌櫃一起親自向我舉報,說鄭天銘是共產黨,難道這不是證據嗎?”

這話一出,儼如一顆威力十足的炸彈,炸得在場的所有人的耳朵都嗡嗡作響。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過了好長一會兒,鄭矢民才絕望地脫口罵了一句:“這個該天殺的狗畜類啊!”

徐敬海卻顯得很鎮靜,沉著臉對站在後麵的警察道:“你們兩個聽我命令,立即跑步前往玉生池,給我把閆洪昌和鄭天鏈帶來,快去快回!”

沒多長工夫,警察就把閆洪昌和鄭天鏈給帶到了公安局。洪昌一見徐敬海,連忙抱拳作揖,嬉皮笑臉點頭哈腰地道:“徐爺,近來可好。徐爺要是想我的話,不用興師動眾地打發人去這麼請我。”

徐敬海冷冷地逼視著閆洪昌那副可憎的官模道:“你先給我閉嘴,有你說話的時候。”然後對那倆警察說:“先委屈閆掌櫃到茅房坑邊上給我蹲著去,他要是有一點不老實,給我先照死裏忙活一頓再說。”

看著警察把閆洪昌給帶出去,徐敬海才回過頭來問鄭天鏈:“聽說你揭發你哥哥鄭天銘是共產黨?”

鄭天鏈不敢抬頭和徐敬海的眼對視,從嗓子眼裏怯生生地“嗯”了一聲。徐敬海又問:“你怎麼知道他是共產黨?”

“我看他像。”

徐敬海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不無揶揄地說:“年紀不大還會看相?我看你行!這樣,你看看我們兩個像不像共產黨?”

徐敬海“啪”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快說!你看你哥哥哪個地方像共產黨?”

鄭天鏈嚇得全身一抖,嘴裏嚶嚶地道:“那不是我說的,是閆大爺教我說的。”

徐敬海輕蔑地看了比剛才老實了很多的特派員一眼,繼續問:“閆大爺?是不是剛才帶下去的閆洪昌?他為什麼要讓你這麼說?”

鄭天鏈臉嚇得煞白,戰戰兢兢地道:“我要和天潔好,可是她已經和我哥哥好了,為了這個事我就找閆大爺幫我出主意,閆大爺就告訴我說,這還不容易,你去舉報你哥哥是共產黨,讓警察把他給抓起來,天潔不就是你的了嗎?正好看見這個人當時在閆大爺的澡堂子洗澡,閆大爺就把我給叫過去了。就是這麼個經過!”

徐敬海氣得哭笑不得,再次回頭看看臉成了土灰色的特派員,仰麵歎了口氣,嘴裏罵了一句,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警察把鄭天鏈給帶下去,再把閆洪昌給請上來。

再次看到閆洪昌那副嘴臉,徐敬海窩在心裏的那口氣就不打一處來,不等閆洪昌開口,就吼了一嗓子:“先自己掌嘴!”可說完了他又覺得不解恨,兩眼就四處撒嘛著找東西,忽然看到一個警察腳上穿著的牛皮底子鞋挺合適,不由分說地走過去就給扒下來,一手揪著閆洪昌的頭發,一手拿著隻鞋底子,左右開弓照著那張臉“劈裏啪啦”就結結實實地一頓痛揍,一邊打還一邊罵:“再叫你給我壞,再叫你頂了張臭嘴在外麵胡說八道!”直把閆洪昌打得像是被綁在案板上待殺的豬一樣,鬼哭狼嚎地嗷嗷大叫,連聲音都岔了調,再看那張臉,腫得像個鴨蛋,早己分不出七竅的層次了。

打完了,徐敬海來回活動一下手腕,用腳尖踢了踢還躺在地上“哎喲哎喲”直叫喚的閆洪昌,問道:“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揍你嗎?”

這一頓莊戶揍可真把閆洪昌給打草雞了,鼻子破了,牙也鬆動了,抹畫得滿臉都是血,兩手捂著熱辣辣生疼的腮幫子,想哭還不敢哭,嘴裏“嗚嚕嗚嚕”地帶著哭腔道:“徐爺打得好,我知罪了,再也不敢了!”

徐敬海厭惡地瞅了他一眼,罵罵咧咧地說:“你媽不真不是個人操出來的個玩意兒,我要是你爹,當初一管子把你這個王八蛋甩牆上去,省得你出來害禍人。你媽不差一點毀了人家孩子的前程你知道不知道?”然後抬起頭,對手下的警察說:“一個個愣在這裏幹什麼?還不趕緊給人家父子倆鬆了綁?對了,這事你們不去做也對。特派員,解鈴還得係鈴人呐,這個事應該你親自去,你比我有文化,肯定該知道這話應該怎麼對人家說!”

特派員被徐敬海暴打閆洪昌這一幕真給嚇著了,躲在角落裏直往後箍怵(箍怵:青島方言,畏縮),全沒了剛才那股頤指氣使的勁頭了。

鄭天鏈誤入歧途

鄭天銘確實是共產黨,徐敬海從進入他房間的那一刻起,心裏就已經有數了。他在上樓去搜查的時候,一眼就發現他的書櫃裏赫然擺了好幾本違禁書,其中包括馬克思的《共產黨宣言》、《哥達綱領批判》,恩格斯的《反杜林論》,床底下還有厚厚的一遝油印小冊子,裏麵都是專門介紹蘇俄列寧的文章。按照政府的要求,隻要發現這些東西,就必須對其主人進行必要的審查,僅這些證據就足以對鄭天銘進行拘捕。徐敬海隨意翻了翻,就又給扔回去,故意搞得亂七八糟,然後抽了一支煙,才讓兩個警察跟著他一起下樓。

鄭天銘從公安局出來的當天晚上就沒有再回家,根據組織的要求,他已經不適合繼續留在青島,於是,組織上安排他乘坐當晚的船去了上海,並在那裏見到了他的小姑鄭矢萍。次年,他考入複旦大學物理係。抗日戰爭爆發後,他和鄭矢萍以及後來到上海找他的特麗莎一道幾經輾轉去了延安,與先期跟隨周恩來到達陝北的郭葆銘會合。

這是後話。

張誌和年事已高,且身體多病,那個嗓子像個四下漏風的破風弦,“呼噠呼噠”地連口氣都喘不勻,尤其是到了深宿拉夜萬籟皆寂的時候,聽到他咳嗽的聲音就更瘮人,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被卡在嗓子裏的那口老痰給憋死,出個門更是費勁,佝僂著身體拖拉著腿,走兩步得歇三氣,病怏怏地己經無力撐起德福祥這塊牌子,於是和鄭矢民商量,在他六十大壽的時候,由張樹為來打理德福祥的生意。那個時候的鄭矢民還沉浸在因何鳳梅帶著鄭天驕離開而傷心的海洋中,什麼生意不生意的根本就沒這個心思,張誌和這麼一提,他連想都不想就點頭答應下來,至此,德福祥便全部落到了張樹為的手裏,雖然趙玉秋時常到鋪子裏翻一下賬簿,還時不時地指著賬麵上的一些支出質詢張樹為。起初她這麼做的用心,就是為了提醒張樹為,除了鄭矢民外,家裏還有人在替他管賬。可不曾想,她的這個方式竟然露了底,總歸是不懂生意,隻盯著支出而不注意庫存明細,這下似乎給了張樹為一個可乘之機,但他並沒有注意,趙玉秋在看賬的時候,手裏還拿著一根兒很小的繡花針!

張樹為剛穿上大褂那陣子,還能像以前那樣任勞任怨,可沒過多長工夫,就開始擺出掌櫃的架子,對手底下的夥計哈哈嗒嗒罵罵咧咧,吆二喝三脹顛得不行,並且開始在賬麵上動腦筋。如此一來,手頭就比以往闊綽了不少,從櫃台裏拿錢似乎成了一件天經地義的事,隔三差五地揣個塊兒八毛,自個偷偷地下館子,喝小酒吃燒肉,再去玉生池泡個澡,紅光滿麵地哼著小曲兒回到鋪子。這些都被小夥計看在眼裏,兩個小夥計都是剛從農村上來的學徒,對張樹為的言行敢怒而不敢言,就找尋機會偷偷地把這些事全都告訴了趙玉秋。

盡管那些日子鄭矢民深陷在何鳳梅帶著鄭天驕離去的痛苦中難以自拔,一天到晚沒心沒肺的不可就裏,可心裏並沒有把德福祥給完全丟掉。張誌和向他提起要張樹為打理鋪子的時候,他也沒怎麼多想,可是當他看到張樹為換上了大褂,心裏頓覺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從此也就再沒有安生過,有心想重打精神再回鋪子裏去,那顆浮躁的心又實在沉不下去管那一攤子雜亂事。說句實話,張樹為從小就給他留下了一個不好的印象,特別是那兩隻眼,看人的時候和正常人不一樣,總是從下往上滴溜溜地四處亂轉,讓人心裏頗不舒服。可能就是這個原因吧,讓鄭矢民始終從骨子裏對張樹為抱有十萬個不放心,總覺得這家夥後腦上長了一塊和三國裏魏延一樣的反骨,指不定哪天就能做出一些離經叛道的事,把德福祥給引入歧途從而毀於一旦。所以,當趙玉秋回來說鋪子裏的這些事時,他也就著了急,剛好大兒子鄭天銘因涉嫌共產黨而被抓進了公安局,算是“以毒攻毒”取代了何鳳梅給他帶來的沉痛打擊,人也慢慢地緩過來勁,就決定有必要親自去鋪子裏過問一下賬目。

鄭矢民查賬的那天,距隔鄭天銘離開青島以後過了整整一個月。屋外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天空一片灰暗,一團烏雲正從半空上慢慢壓來,轟轟的雷鳴聲中仿佛還夾雜著幾聲虎嘯龍吟,喑嗚叱吒中帶著一條條紛繁的青色疾電,如同縱虐恣狂的銀龍在空中漫舞,隨後俯衝下來,一聲接一聲地在張樹為的耳邊炸響,讓他膽戰心驚魂不守舍。

下雨天鋪子裏幾乎沒有顧客,張樹為比平日收斂了許多,臉上的表情顯得格外緊張,心懷鬼胎地站在櫃台裏,不時地側耳細聽裏屋的動靜。裏屋除了劈裏啪啦撥拉算盤珠子的聲音外,幾乎沒有別的聲音,這平日裏並不怎麼清脆響亮的算盤聲,如今卻變得和外麵的雷聲一樣瘮人,隻不過雷聲震耳,而算盤聲震的是心,一陣緊似一陣“咚咚咚”地敲在他的心坎上,幾乎每響一陣,他的心裏都會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腦門子上滲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白毛汗,生怕在這個時候聽到鄭矢民喊他進去。

門外忽然人影一閃,兩個人各打著一把雨傘進了鋪子,張樹為剛要起身迎上去,見是閆洪昌和鄭天鏈一前一後地走進來,趕緊給他倆擠鼻子弄眼地往裏屋指了指,示意鄭矢民正在查賬呢。閆洪昌先是一愣,轉眼就反應過來,齜著大金牙奸笑著說:“他在怎麼了?我們是過來做衣服的。”隨後故意地大聲說:“天鏈,過來過來,讓樹為給你量量,你幹爹我今天給你做件像樣的西服小褂,穿出門去就得讓人知道你是我的少爺。”

鄭天鏈一聽他爹在,嚇得轉身就想往回走,卻被閆洪昌一把拽到跟前道:“有幹爹給你撐腰呢,你怕他咋?再說咱一不偷二不搶,堂堂正正地進鋪子做衣裳,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天王老子也管不著!你就在這給我老實待著,看他娘了個逼的能把你怎麼樣?”

張樹為生怕被裏麵的鄭矢民給聽到,把食指豎在嘴上,意思是讓閆洪昌說話小點聲,轉回身從櫃台上摸過量衣服的皮尺,給鄭天鏈量了一遍。當他拿著皮尺給天鏈量領口時,忽然發現天鏈的脖子上有一塊嘴型那麼大的紅色印記,不知被誰給啃一口,上麵還有兩個清晰的牙印,就隨口問道:“呀!天鏈,你脖子上這是怎麼了?”

鄭天鏈一聽,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急忙抽出一隻手把那個地方給捂住,眼神有些驚恐地抬起頭看著閆洪昌。張樹為並沒有多想,隻是以為鄭天鏈不學好,跟著閆洪昌去逛窯子,被窯姐給親了個印子,所以也就沒有多問什麼,又繼續扯著皮尺量其他部位。

坐在裏屋的鄭矢民把前麵這麼長時間的賬調出來一看,眼立刻就直了,雖然賬麵上的進銷存都能碰起來,盈利也比往年高出了不少,可莫名其妙流失的虧空也不是個小數,而且這些虧空做得從賬麵上幾乎看不出,隻是被張樹為記在往來賬上新開的一個“營業花銷”科目裏,至於這麼多的“營業花銷”都花在了什麼地方上,卻沒有任何說明。他皺著眉頭繼續往下翻看賬頁,除了這幾筆不清不楚的“營業花銷”外,其他地方總體上還都能說得過去,賬務盤點大差不差地也就短個十塊八塊的景,就拿鉛筆剛要準備在後麵挑個鉤,沒想到筆尖落下時,竟然有一個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針眼。他急忙拿起賬簿往明亮處一照,發現從上到下有一排齊刷刷的針眼,就立刻明白了這是趙玉秋所為。還沒等他來得及核對針眼後麵的數字,忽聽到外麵傳來說話聲,側耳細聽,張樹為像是在和閆洪昌說話,還聽到了閆洪昌在叫天鏈,便放下了手中的鉛筆,悄悄地走出去一看,果然是閆洪昌和天鏈,於是就站在門口咳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