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德格雷姐妹相當了解。”一位叫辛加迪的一位女士說。這是一句大謊話;她一生中從未見過她們——可是誰知道呢?她從別人口中聽說了許多關於她們的故事,這足以讓她講得跟她親眼見過她們似的,而且,如果德格雷姐妹不喜歡的話,讓她們來告訴她不喜歡好了,勢利小人,德格雷姐妹總是這樣的。如果她父親托爾曼先生在大叛亂期間雇了另外一個人人伍的話,那又會怎樣呢?哎。
“哦,她們倆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美人兒!路易莎是姐姐,白皮膚金發碧眼。奧古斯塔的頭發是棕色的。她們總是那麼美麗——說真的,我從來都沒有那麼美過。”她補充了一句,目光銳利地盯著報社的女士,好像害怕她矢口否認一樣。“但是沒有誰能配得上她們。曾經有過一個年輕人,他叫霍勒斯·懷特——哦,他真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子!我親自和他跳過舞。”她沾沾自喜地說道:“就在西班牙戰爭結束後的勝利舞會上。他去海軍當了一名軍官,而且他穿上製服時是你見過的最瀟灑的男子。但是他也配不上她們。從那以後他就走了——往西去了芝加哥還是什麼地方——此後就再也沒有誰聽到過他的消息。吉米·泰勒向奧古斯塔求過婚,還有魯珀特·羅伯茨——不,魯珀特對路易莎有好感,是的,不過——”
女記者問托爾曼小姐是在什麼時候最後一次見到德格雷姐妹的。
哦,托爾曼小姐含糊地說,很多年以前,很多年以前……(她真的在勝利舞會上和誰跳過舞嗎?她可能想起了朱尼爾·科林斯。哦,天哪,又有誰知道呢?)
“大約在1905年。”她堅定地說,十指交叉著放在氈子下麵。“不過,你們看,沒有誰配得上她們。於是她們漸漸地不跟任何人見麵了。就是這樣的。”
並不完全是這樣的。她們見過卡拉瑟斯。
卡拉瑟斯隻是在禮拜天的早上才會離家——到A。M。E猶太教堂去。禮拜天傍晚他彈簧風琴的時候,路易莎和奧古斯塔兩位小姐唱聖歌。一天三餐飯都是別人送過來的,卡拉瑟斯要麼在地窖的門口要麼在後門口吃飯。這棟房子的外部維修當然由薩拉托加大街協會負責;卡拉瑟斯要做的隻不過是打掃林陰道和擦拭簧風琴的銅管。
因為他的主人們過著隱士生活,所以卡拉瑟斯也成了一個隱士;這一點肯定沒有人想到過,以及因為她們沒有選擇與外界交流,所以他也選擇了這麼做。如果在做自己的家庭雜務時他看見認識的人,他就會跟他們打招呼的。實際上,亨利·哈裏斯夫人剛搬到薩拉托加大街上時候,第一個和她打招呼的人就是他。
“喂,你好,亨裏埃塔,”他說,“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哈裏斯夫人看起來不大喜歡這種招呼。
卡拉瑟斯也看過報紙。
“他們跟那些古老的石頭過不去到底是想幹什麼呢?”他問自己。“這些石頭在這裏已經有我的記憶那麼久遠了。”
這個問題依然還是個問題。一天早上,他走了很遠,指頭輕輕地敲著報紙上對鵝卵石大街的報道,雙眉緊皺,滿臉疑惑。
奧古斯塔回答了他的問題。“他們不會清除這些鵝卵石的。”她說。
路易莎小姐皺起了眉頭。“這樣的交談有必要嗎?”
卡拉瑟斯走到樓下去了。“總算解除了我心頭的一個疙瘩。”
“報紙似乎都對德格雷姐妹比對鵝卵石大街更加重視。”貝蒂·林克霍恩說道。
“呃,”她祖父看了一下說,“人比石頭重要得多。而且,”他繼續說,“神秘之屋似乎被人們弄得……她們隻是想與世無爭罷了,僅此而已。我現在對M·N·德格雷將軍是不是真的像那些文章寫的那樣全憑他自己贏得了內戰的勝利相當懷疑。”
貝蒂接著往下讀了這篇文章,說:“嗯,爸爸,除了那個可憐的托爾曼老太太,似乎沒有其他人還健在的——除開她們的管家——她們的管家曾經見過她們。”她咯咯一笑。“你不認為她們可能死了嗎?好多年以前就死了?然後老卡拉瑟斯用蠟把她們裹了起來,隻是每天用雞毛撣子撣一撣上麵的灰塵?”
林克霍恩先生說他也很懷疑。
電視新聞片和攝影機立在旁邊一切就緒,為的就是——哦,誰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而重新鋪設薩拉托加大街的時間也一天比一天接近。禁止通行令已獲通過,並已過期。然後似乎就沒有什麼更多要做的了。
“據說,搬遷會極大地擾亂年邁的老者。”法官說。他否決了一項繼續留居的命令。“但是這兩位居民的意義非同一般,她們是M·M·德格雷將軍的女兒,而他是奇克索·本戰役中的英雄。她們已經表示沒有任何反對意見了。”
貝蒂悲歎了一聲。“唉,她們為什麼不反對呢?”她問道。“難道她們沒有認識到這就是結束薩拉加大街生命的開始嗎?首先是鵝卵石,然後是板石人行道,然後是拴馬的柱子和馬車區——然後他們還會把那塊公地劃作停車場,並且,為了把這條街打通,他們還要把街尾的那三棟房子推倒。你能不能請她們——”
她的祖父雙手一攤。“她們從來沒有裝過電話,”他說,“就我所知——盡管我給她們寫過信——但是四十年來她們一封信也沒回過,她們不會的,親愛的,恐怕一點希望都沒有。”
市長說:“不,計劃不變,明天早上八點整,鏟除那些鵝卵石。就這樣,還有問題嗎?”
那天早上八點鍾的時候,天空下著小雪,人們已經聚集起來。薩拉托加大街隻剩下一個街區那麼長了。在它封閉的那一端隻有三間房子帶它們的小花園那麼窄了;然後它變得寬起來,寬到足以容納那個小公園——就是那塊“公地”——再往前又變窄了。
電視新聞記者和攝影機已經開始工作,好幾位播音員在對著麥克風作現場報道。市政公程處的卡車八點鍾準時開到了薩拉托加大街街角和特倫頓街道上,車上滿載著工人和氣錘、丁字鎬。
整好八點過一分的時候,薩拉托加大街上的25號樓的前門打開了,門朝著西北角開著。當時,記者和攝影師們專心聽命於工作組的領班們,所以沒有最先看到門的打開。後來有人叫了一聲:“看!”然後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首先走出來的是卡拉瑟斯,身板直挺,手裏拿著好幾件東西,一眼看去都分辨不清。人群分開給他讓道,好像他就是摩西,而人群就是紅海一樣。首先他鋪開了一卷有些陳舊但還是很鮮豔的紅地毯。接著他打開兩個輕便折凳架了起來。然後他就等著。路易莎·德格雷小姐從那扇門裏麵走了出來,她身後跟著奧古斯塔小姐。她們走進鴉雀無聲的人群,一句話也沒說;她們又一言不發地坐在了折凳上——路易莎麵朝南,奧古斯塔麵朝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