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疲憊感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漸漸的隻是睜著眼睛都覺得累。
看到書上說,煤氣中毒而死的人,麵色會出奇地紅潤,好像隻是睡著一樣。
“許愛!許愛!”朦朦朧朧之中,我好似看到她倉皇無措的臉。我試著抬起手去觸了觸,可是手裏卻什麼都沒有抓到。
真傻,原來即使是心灰意冷的最後,我仍舊對她抱有期待。
我笑了笑,我怎麼會以為她會因為我的死去而露出那樣的表情呢?
8、
“許愛!”夏可可用力將我拉醒,她湊近我耳邊吼,“你這個王八蛋!你給我起來!”
我猛然張開眼睛,用力倒吸一口氣從床上坐起來。
我的視線從白色的牆壁移到夏可可臉上,她惱怒地望著我,“你是白癡嗎?你怎麼能拿性命開玩笑,我真看不起你!”
她憤憤然站起來,“想要的,更加用力去爭取不就好了嗎?想告訴對方的心情,更加認真去說不就好了嗎?許愛,別讓愛你的人感到寒心啊。”
我張了張嘴,那麼多的話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夏可可沒有等我開口的意思,她拎起書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我的病房。我用力將手握成拳頭,將臉埋進臂彎裏。
我知道這樣很沒用很讓人瞧不起。
可是夏可可你不知道,一個從未得到過愛的人,不知道怎樣去讓別人愛我啊。我一直在努力,卻隻換到她的萬般嫌棄,所以我唯有消失在她生命裏,才能稍微讓她寬慰吧。
病房的門“哐當”一聲被人推開了,我驚得抬起頭來,就看到陳叔叔冷著一張臉望著我,他長久地與我對視,終於先一步垂下眼睫,他歎了一口氣像是十分疲憊,他說,“許愛,早知道你這麼不珍惜自己,當初我就該強行帶她去打掉你。你不知道,你媽媽是做出了怎麼樣的努力才將你生下來的。”
我呆呆看著他,驀地撲哧笑了出來,“陳叔叔,你在說什麼笑話?”
那個連抱抱我都不肯,在外人麵前裝作不認識我的人,她又怎麼可能會努力將我帶來這世間?
陳叔叔無奈地搖了搖頭,“許愛,你以為她為什麼要給你起這個名字呢?”
許愛。她唯一給與我的便是這個名字。
許愛,許你一生關愛。
“昨天半夜,她去看你有沒有好好睡覺,在臥室找不到你,她便驚慌失措到處找你,你不知道,她急得都忘記喊救護車了,背著你狂奔了七八站路才到醫院。醫生告訴她你已經脫離危險的時候,她脫力得像一灘爛泥一樣不省人事。”
“許愛你不知道,她心髒有問題,根本經不起這樣的驚嚇和激烈的運動。”
我靜靜地看著陳叔叔一張一合的嘴巴,他說出來的話,一字一句都清晰無比,可是它們完整地傳入我耳朵裏,卻模糊的讓我眼前的世界都模糊了。
“她在哪裏?”
陳叔叔口中的,會不顧一切背著我去醫院的媽媽,她在哪裏。
9、
夏可可說過,許愛,這麼看你和許薇還真的有點像誒。
我趴在她床前,第一次這麼近這麼仔細地看著她的臉。
沒有化妝的許薇,臉色有些蒼白,失血的唇讓她看上去更加憔悴了一些。原來強悍的刀槍不入的許薇,在卸掉那精致的妝容之後,也脆弱得這樣不堪一擊。
陳叔叔對我說,“許愛,想不想聽我跟你說個故事?”
我隻是傻傻看著他,他似乎不打算聽我回答,隻是自顧自往下說,“十七年前,你媽媽才剛剛出道,那時候的許薇不似現在這般老練,剛進娛樂圈單純善良。她從未跟你提起過的爸爸,他是個混蛋,從你媽媽踏入娛樂圈開始就變了。他始終固執地覺得娛樂圈的人都是被潛規則過的。”
“所以他和你媽媽分手,完全是在意料之內。那時候你媽媽已經懷了你,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在全世界都讓她打掉你的時候,堅持要把你生下來。”陳叔叔歎了一口氣,他遞給我一本病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她患有先天性的心髒病,這一生能懷孕的幾率非常低,更不要說生孩子了,那會要了她的命。”
“我想生下來,我想保護他,我知道這很任性,但是我也想當一個媽媽啊。”陳叔叔笑了笑,他抬手揉了揉我的頭發,“這是你媽媽生你之前對我說的話。她怕別人硬要她打掉你,便躲到很偏僻的地方呆了八個月,你知道那有多危險嗎?為了讓你來到這個世界,她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嗎?”
我張了張嘴,很想提出反駁的話,可是手中的病曆卻沉得像山一樣壓在我心口上。
“因為生你,她本來就不好的心髒更加糟糕了,這麼多年她一直偷偷吃藥才能維持正常的生活。醫生說她的心髒會衰竭,頂多可以撐到四十歲。”
“為了不讓你生活在鏡頭的監視之下,她要裝作不認識你。她拚命工作,隻是為了存下足夠的錢給你完成自己的夢想。”
“她總說她的病好不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為了讓你就算沒有她也可以堅強的活下去,她隱忍著對你的愛,扮演著一個壞母親的角色。”
“你知道麼許愛,她經常跟我說,作為一個演員,她這輩子最大的成功就是讓最親近的人相信,她是一個糟糕的母親。”陳叔叔站起來走到病房門口,他沒有回頭隻是靜靜地訴說,“她一直參與你的人生,你考了滿分,你拿了獎,她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替你鼓掌。”
是這樣嗎?我撇了撇嘴角,沒出息地想哭。
我抬起手將她烏黑發間的白發挑出來,原來就算是那麼精致美麗的人,在熒光燈照不到的地方,也開始慢慢老了。
10、
隔著一層眼皮,她的眼珠轉動了一下。
我便觸電般的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飛快地開門跑了出去,我有勇氣用自殺的方法消失在她生命裏,卻沒有勇氣在知道了全部真相之後,還能理直氣壯地出現在她麵前。
她一定不希望我看到她這個樣子,因為為了讓我可以早早地堅強起來,她狠心將我阻擋在一牆之外的地方。盡管每天晚上都會用備用鑰匙來看看我,會不留痕跡地檢查我的作業,會像任何一個媽媽一樣關心我交了什麼樣的朋友。
她隻是什麼都不說。她將愛做成包著苦澀藥粉的糖果喂給我,我隻嚐到無盡的苦澀,卻從未回味過苦澀背後的甘甜。
她這麼小心翼翼地守護我的人生,她將自己委屈到連自己女兒都不愛她的地步,隻是為了我在她離開之後還能好好地活著。
許愛,你真是個混蛋。
一個周末的時間,我在家裏徘徊很久,都始終沒有勇氣去敲開隔壁的門。
病假很快過去,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既定的軌道上。我提著書包去了學校,剛剛到教室就被班主任叫了過去,他給我看那張遍布折痕的申請表,家長簽名的地方赫然寫著許薇兩個字,他說,“許愛你媽媽真奇怪,這個天氣還戴著帽子墨鏡,不過她給你辦好轉班手續了,下學期你就可以到藝術班去了。”
我捏著那張申請表,眼眶裏忍了多時的眼淚,不知道怎麼的就再也沒有忍住。
我一口氣跑出辦公室,等在門口的夏可可抓住我的手臂,她開心地看著我,“真好,許愛,我們可以一起去藝術班呢。”
我一把揪住她的手,我說,“夏可可,你願不願意陪我再曠一次課?”
我拽著夏可可一路狂奔,記得不錯的話,今天在體育館會有一個影片上映的宣傳活動,媽媽作為特邀嘉賓會上去唱兩首歌。
我從未在現場看過她站在熒光燈下的樣子,那一瞬間,我卻想要看一看,那個人在舞台上的樣子。體育館人很多,我拉著夏可可不要命似的往前擠。粉絲手中揮舞著熒光棒和大幅照片字條,我們狼狽地擠到了舞台前。
那個時候她剛好穿著一身黑色禮服走到了舞台上,我將手做喇叭狀括在嘴邊大聲喊,“謝謝你!”
周遭人聲鼎沸,我以為她聽不到我的聲音,可是下一瞬間我看到她眸光顫了顫,然後緩緩背過身去,將背影留給了觀眾。
熒光燈炫目無比,粉絲的呐喊聲幾乎要將體育館的屋頂掀掉。我第一次覺得驕傲,為自己可以是她的女兒而驕傲。
她稍稍偏過臉來,好看的側臉在燈光下,在我剛剛好能看到的角度,默默將嘴角勾了勾。
她對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