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elve——茶湯(2 / 3)

可是這又能怎麼樣,就算全天下都罵他,可是誰也奈何不了他不是麼。

所以他就更加不能容忍另一個和他一樣的人,那麼名正言順的立在朝堂之上,甚至比他更加能得到得君王的寵信。

轎子落在了宮門口,公公帶著他到了金鑾殿,推開厚重的殿門,恰巧看到金紅寬袍的葵江,手裏握著一隻蓮花筆,寬袖如穿花蝶,在一張碩大的白紙上畫著什麼。

妙筆生花。

舒華知道的很清楚,葵江之所以能夠深的皇上的寵信,是因為她可以將皇上心中所想所念畫出來。並且畫出來的東西,可以擁有一天的壽命。

三天前,皇上給舒華下的聖旨,是讓他主持一場婚禮。

一場注定是笑話的婚禮。

皇上夢見一個女子,生的俊美無雙,朝思暮想幾欲成疾。葵江竟然能夠將那女子的模樣畫下來,皇上自然大喜。但是葵江能讓畫出來的人有一天的生命,並非這樣簡單,而是需要用稚童處子之血肉作畫。她將那姑娘畫了出來,卻也隻有一天的壽命。

皇上自然是不滿的,葵江就告訴他,想要讓畫中人獲得生命,就必須要九十九個個辰時出生的男童之眼,並且還要九十九個處子的血液作為原料。

這是喪盡天良的人,才想得出來的法子。

“舒愛卿來了,快來看,茹素就快活了。”帝王急促的喚著舒華,“來我身邊,一同看葵江姑娘如何妙筆生花。”

是了,皇上還給那個女子起了個名字,喚作茹素。

葵江並沒有回頭,從舒華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看到她白皙漂亮的下巴,好似微笑的弧度。

她手下動作越來越快,鮮紅的血在她筆下一點一點滲進白紙裏去,女子的眼睛,頭發,是用男童之眼的黑描繪而成。一點一點,漸次成型。

她原來絆住他三天,是算計好了,湊齊這些東西,需要三天時間吧。

等到一切就緒,由不得他反對。更何況,已經徹底被蠱惑了的皇上,怕是也聽不進去他的進言吧。

她是當真不想讓任何一個可能破壞她計劃的人出來阻撓,所以就算出賣自己的身體,也要絆住他三天,真真是用心良苦。

5、伴君如虎

葵江不用轉身,已經可以感覺到舒華用審視的目光盯著她瞧,

他的任何一個猜想都沒有猜錯,她的確是為了絆住他不息用自己的身體去迷惑他的。她也知道,如今朝野上下,全都罵她是喪心病狂的妖女,不知道多少人偷偷請了道士向她潑狗血,但那又如何呢。

殺了那麼多無辜的稚童,那麼多美好的少女——

那又如何呢?

她喪心病狂,她是妖女,她禍國殃民,她不得好死。

——但那又如何呢?

一將成名萬骨枯,如果這些人的死,可以讓她成為驚世絕絕的妖女,千古留名,那些人也算死的其所。

“皇上,您當真……”舒華有些遲疑,他留意皇上的臉色,此時聽他說話,偏頭看他,眼神中帶著幾分不悅。

舒華心裏已經有數了。

他一開始見到聖旨就該來阻止他的,可惜他被葵江算計了,已經錯過了駁倒葵江的最好時機。等到畫中茹素真的披上嫁衣入宮為後,那麼他的地位就絕對保不住。

他踏著那麼多人的肩膀,那麼多人的咒罵爬上來了,他實在不甘心就這麼被她輕易的奪走一切!

“舒愛卿你怎麼不說下去?”皇上眼神忽然一冷,“看來,你是真的打算阻止朕娶茹素!”

舒華急忙跪下,“臣不敢,臣隻是覺得這樣一來,大臣會有所不滿。”

“哼!”皇上臉色都黑了下來,“我看,第一個不滿的人就是你吧。”

“皇上,臣怎麼會不滿呢。”舒華下意識的就看向了葵江,她在美人額心點上一抹朱砂痣,稍稍往後退開一步,笑意盈盈的望著舒華,舒華移開視線,眸光已經鎮定了些,“臣若是不滿,不會到現在才反對。臣已經做好了準備,替您和未來的皇後娘娘茹素姑娘準備婚事。”

皇上忽然笑著拍了拍他肩膀,“舒華啊,你知道我最器重你,你一路跟隨我,你的衷心我也不是看不到的。你很聰明,就像八年前……”

“皇上。”葵江笑意盈盈的開口,“茹素姑娘就要醒了,你難道不想讓她睜開眼睛就看到穿著嫁衣的自己麼。”

“對對。”皇上轉頭,看向葵江的表情已經是帶了幾分崇敬,“舒愛卿,你去準備吧。”

“是。臣這就去準備,絕對不會讓皇上失望的。”舒華乘機脫了身,伴君如伴虎,素來隻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怕是如今,在皇上麵前,他的存在已經變得可有可無了。

他走到大殿門口,背身掃了葵江一眼,見她靜靜站在白紙前,一如三天前,她站在回廊邊,神色淺淡,宛若一隻幽靈一般。

小環。

那一瞬間,站在那裏的葵江,像極了小環。盡管模樣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但是他在她身上找到了小環的影子。

他下意識的撫上了自己的手背,那個結,散了。

綢帶順著掌心落在大殿上,他就再也沒有回頭去看。

葵江靜默的看著他,直到身後的殿門緊閉,深黑的幽光之中,她揚起素白雙手,掌心握著一柄精致的匕首,她將匕首舉過頭頂,然後對著皇上深深彎下腰去,將匕首落在皇上麵前,“最後一步了皇上,如果你想茹素真正意義上的活著,單看你的選擇了。”

皇上神色恍惚的接過匕首,他是太過於激動了,以至於整個人都微微在顫抖,甚至連葵江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6、噩夢

舒華回到容府,生了一場大病,請了宮裏禦醫來瞧,卻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說是心病,久念成疾。

舒華倒不覺得自己病了,他不肯吃藥,反倒是請了無數人來替他煮茶湯。不知道怎的,這麼多年來,他從未想起過的小環,一旦再次爬上他的腦海,輪廓語調就越發清晰的徘徊在心頭,怎麼都揮之不去。

那是他的夢,噩夢。

他迅速的清瘦下去,等到葵江再次見到舒華的時候,眼裏有驚詫之光,她蹲在他躺椅前,伸手觸了觸他的臉,“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舒華忽的捂住她的手,冰冷細嫩的觸覺,叫他那瞬心神俱震,“小環。”

小環怕冷的很,冬天的時候總是像葵江這樣手腳冰涼,他就抓了她的手往臉上貼,用臉上的溫度溫暖她凍僵的雙手。

“呐舒華。”小環笑眯了眼睛,“這次出征,帶上這灌茶湯吧。記得寫信給我哦。”

他點了頭說,“好,我會一點都不剩的喝掉的。”

小環就非常快樂的跑進裏屋,再出來手裏已經像捧著一把燃燒的火焰,臉上紅彤彤的好似熟透了的青梅,“舒華,穿穿看合不合身。”

那是一件嫁衣,她在他出征的時候,一針一針的繡起來的嫁衣。他將喜袍披在身上,她的眼眸亮的不可思議,然後她忽的踮起腳尖,在他唇上飛快的吻了一下,等到舒華回過神來,她已經羞赧的跑了開去,隻餘下拐角處,她青白袖子揚起,徹底隱去了蹤跡。

再也不可尋覓。

他所有關於小環的回憶,到此戛然而止。

“我不是小環。”近乎歎息般的聲音,語調不明,“舒華,你瞧仔細了,我不是小環。”

舒華定睛一瞧,蹲在他麵前的葵江,她有著細致的容貌,和記憶裏的小環沒有一點點的相似,是啊,差了這樣多。

“你到底想做什麼呢葵江。”他靜靜的看著她的雙眼,不想錯過她的任何一絲表情,“你處心積慮的得到皇上的寵信,你隻身一人踏上朝堂,你害死了那麼多人,做了那麼多無法叫人原諒的事情,你到底想要得到什麼呢?”

葵江臉上神色沒有一絲一毫的鬆動,她忽的笑了,這個笑裏麵,已經多了幾分妖媚蠱惑,“我要救一個人,舒華,我從一開始就說了啊,你為權勢,我為救人,很簡單不是嗎?”

“你到底要救誰?”舒華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我以為,你如此殘忍冷血,心早就如磐石,這樣的你,叫你心心念念去救的,到底是誰呢?”

葵江定定瞧了他好久,緩緩歎了口氣,然後站起身,寬大的裙擺在地上拖過,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舒華猛然彎腰一把抓住她裙擺,上麵果然還有未幹的血。

他如碰烙鐵一般飛快丟開她的裙擺,原來她的紅衣,是用血染紅的。

他呆呆看著自己猩紅的雙手,整個人忽然陷入了癲狂之境,他奔出房門,趴在院子裏的小池塘邊上,用力的想要洗掉手上的血。那血好似洗不掉一樣,就宛如這八年來,他為了向上爬,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罪孽深重。

葵江已經從他身邊走了過去,“明天是皇上大喜的日子,你要記得來。”

她走的很慢,像夜裏遊蕩的幽魂,趴在水邊的舒華,看著水中倒影著的葵江,有種妖豔的恐怖。

皇上大喜的日子,他當然得去。

他不能退,他是不能退後的人。多少人盼著他死,多少人巴不得將他從金鑾殿拉下來,他第一次覺得累。

也許早就累了吧,食之無味,美人在他眼中形同枯骨,誰都是一樣的。

所以……才會明知道是葵江的陷進,還是義無返顧的跳下去了。因為那是小環啊,哪裏都找不到的小環,就活在他忽然活過來的回憶裏。

7、對錯之間

皇上娶茹素的那一天,舒華在房裏發現了一碗茶,他以為是下人端上來的,皺眉抿了一口,然後他就久久回不過神來。這是小環才能熬出來的茶湯,是讓他念了這麼多年的茶湯,無論他請多少人來煮,都無法煮出來的茶湯。

“小環!”手裏的茶盞落在地上,青瓷濺出去,破碎成灰。他在容府裏奔跑,他問遍了每一個下人,可惜沒有人見過小環,沒有人知道那一碗茶湯是從何而來。

精疲力竭的穿上大紅色官袍,舒華難得沒有坐轎子,往常他轎子來轎子去,是因為百姓看到他,隻會往他身上丟髒東西。

隻是他徒步走了一裏路,就是沒有人再看他一眼。到處都是白色紙錢飄動,到處都貼著符咒,到處都有哭號聲,所有人咒罵的對象,從他舒華變成了葵江。

是啊,就算他作惡多端,也是八年來累積下來的。可是葵江,她不過才出現幾個月,就不知道殺了多少人,不知道做了多少壞事。他的那些陰謀算計,那些殘忍手段,在她麵前,都隻是一場可笑的笑話而已。

她隻是一句話,就可以叫無數人家破人亡,她妙筆生花的筆下,又有多少亡靈在哭號,數不清啊。

“都是騙人的。”舒華低低嘲諷,“說什麼為救一個人,明明都是在害人,在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