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們不屬於這裏,待下去,遲早會被完全‘融化’。”梁華盯著他業已透明的手腕。
“至少在此之前,我們能夠體驗原先世界這輩子都不可能有的經曆。你們來救我,但我並不想離開,是不是應該尊重我的選擇。不管我們造成什麼樣的破壞和改變,到了下一年,一切恢複如常。還是說,我們做的事情會改變未來走向?”
這是梁華諸多救援生涯第一次遇見不想離開的被困者。他從未征求過被困者意願;救你,與你無關。誰不願被拯救呢?
梁華遲疑片刻,說:“你走吧。”
棒球帽捂著傷口站起來,慢慢離開。
小五跑過來,問:“為什麼放他走?”
梁華看了他一眼,轉身說:“我們又不是來抓人。陳敢也好,周群也罷,你想要跟誰打報告請便。”
“我會保守秘密。”小五立刻表態,稍頓一下又說,“謝謝你。”
梁華哼了一聲,充作回應。
張複興趕到現場,看見地上的血跡,問是誰受傷。梁華不跟他過多解釋,隻說收隊,三人趕往電子城門口,鑽進汽車。
於默問:“人呢?”
梁華回答:“死了。”
“怎麼回事?”
“你這麼感興趣,不然你來寫報告?”
於默上了京港澳高速,一路狂奔至望都服務區。
張複興帶小五去啟動傳送點,於默和梁華把車停在服務區停車場。後視鏡映出梁華不安的神色,作為一名優秀的時震救援者,他思考的範疇過於狹隘了。當然,不能簡單怪罪梁華,任何一個正常人看來,被困者都是在黑暗中盼望黎明,而救援隊是那道曙光。
梁華和於默與張複興彙合後,傳送點已經就緒,四人依次跳入其中,沒能看到守候在時障另一側的後勤。梁華兀自納罕,向前走去,大約兩分鍾後,他們碰壁了。這是結結實實的碰壁,走在最前麵的張複興被彈回來,就像有人迎麵給了他一拳。但是他們看不見這個“有人”,眼前空空如也。梁華讓小五照顧張複興,伸出雙手,慢慢試探,像是盲人進入陌生的房間,尋找牆壁。他摸到那層透明的屏障,觸感冰冷。
他馬上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時障向外擴散了。
*
梁華不太習慣跟機器人打交道,少了一些煙火氣息。人工智能烹飪可以精確克數、食材和溫度(油溫不等於火候),味道卻不敢恭維。
他跟郭愷坐在一張餐桌,將時障向外擴的消息告訴後者。
郭愷放下筷子,說:“我知道了。”郭愷看見梁雲生端著餐盤張望,喊了他一生,伸手示意,“這件事得跟你父親說,所有與技術相關的問題,梁雲生是唯一答案。”郭愷扭頭發現梁華已經離開。
梁雲生坐在梁華剛才的位置。時震救援中心的人都知道,梁華從不跟梁雲生共處一室,即使是食堂這種相對開放的空間,兩人有點不共戴天的意思。他們體內仿佛安裝著一塊擁有超級磁力的吸鐵石,永遠同性相斥,隻要進入彼此的磁場,一方向前,另一方勢必退後,硬是摁住他們往一塊堆兒湊,隻會感受到強勁的斥力。
郭愷歎口氣,隻能繼續擔任傳聲筒的角色,與梁雲生對接。
梁雲生問:“襲擊是怎麼回事?”
“被困者與我們的人發生衝突,他們組建了一個團體,冒著隨時可能死亡的危險,對抗過去。他們不願離開時區,不願被救援。我們死了兩個隊員,傷五個,損失慘重,不過全殲對方。”
梁雲生對郭愷的態度明顯有些不滿,“你這個轉折想表達什麼?救援隊存在的意義不是殺戮。”
“那也不能被殺戮啊?”
梁雲生和郭愷吵了兩句,誰也說服不了誰。梁雲生和郭愷最初組建救援隊,他負責技術支持,郭愷負責救援,他們從1983年(第三時環)和2000年(第四時環)救出的被困者多達上千人,因為或多或少難以預測的意外,不少夥計沒能在時限內及時返回,身上多少都有些透明的部位,隻要大腦無礙,就不會造成死亡,不過——轉折用在這裏才合理啊——會產生後遺症和並發症,透明部位會隨著時間流逝逐漸擴大,壽命大打折扣,“融化”的部位不同,折扣的力度各異,如果“融化”的是耳朵,那麼“患者”麵部很快就會遭殃,如果是腳,則是不幸中的萬幸。結合被困者和自身經曆,“融化”通常從雙手開始。
郭愷和梁雲生麵麵相覷幾分鍾,還是郭愷先發問:“時障怎麼回事?”
“外擴了。幾個小組撤退路線不同,他們從四麵八方映證了第四時環外擴現象,初步預測,向外延展了一百多米。”
“怎麼可能,將近二十年,時障範圍都沒有改變,難道又是時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