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景(2 / 3)

“或許你認識我的二弟?”我朝那人彎下腰去大聲說道。

“已經晚了,已經晚了!”他邊哭邊說,上氣不接下氣。

我站在那裏,既慚愧又害怕,千頭萬緒湧上心頭。他的十個指頭開始抓石灰粉的牆,產生令我揪心的聲音,粉末不住往下掉。

“二弟!二弟!你不要拋棄我啊!”我於絕望中衝口而出。

我喊了這句話之後,那個人立刻止住了哭,像一頭受了重傷的野獸一樣慢慢站了起來。他轉過身來麵對著我,現在我已經和他離得很近,近得不能再近了,他的衣袖都觸到了我的手。奇怪的是他的臉仍然是一團黑影,無論我從哪個角度去看,也看不見他的真實麵貌,燈光好像射不到那張臉上去。

他開始麵對著我向後退,他退一步,我就向前進一步;我的影子和他的糾纏成一團映在牆上,像是在打架似的,我感到自己無比緊張。忽然走廊兩旁的房門全打開了,這個人掉頭就跑,那些房間裏似乎都有人伸出頭來觀望。我不敢在此停留,也掉頭跑出了大門。

我在小路的盡頭停了下來,回頭去看,看見那張門還是敞開著,裏頭黑洞洞的,而那些窗口,原有的幾盞燈也滅掉了。這棟建築又變成了死屋,我抬頭仰望天空,竟然已是黎明。

有人從小路那邊繞過來了,低聲交談著。我又見到了那位跛足女子和那位青年,雖然沒下雨,青年還是高舉著天藍色的大傘。他們經過我麵前的時候,兩個都愣了一下,停住了腳步。我低著頭往前衝,不敢看他們,走了好遠,我終於忍不住回頭,看見他們還站在原地,晨曦中那把大藍傘熠熠生光,男的正低頭向女的述說什麼。在他們身後,死屋的花崗岩牆麵模糊而遙遠。

我進屋的時候,丈夫已經起床了,衣冠楚楚地坐在房裏,好像正打算出門。他把我的早餐擺在了桌子上。

“昨天夜裏過得真快,我一覺就睡過了頭。”他說。

真奇怪,他也有這種感覺,那屋子裏頭和外麵到底存不存在時差呢?我一邊喝牛奶一邊偷看他的表情。人在夢中就感覺不到時差了吧,既然一覺就睡過了頭,怎麼知道時間過得快還是慢呢。

“4月18日是什麼日子啊?”

“是你大弟的忌日,你連這都忘了嗎?”他有點詫異。

“人在夜裏,無論什麼事全會忘得幹幹淨淨的。”

“是啊,我也有類似的體驗。短短的一夜間可以發生數不清的事。”

我走到書桌前,目光停留在那一堵牆上,立刻感到房間裏的悶熱升騰起來,模糊的欲望像小魚一樣遊來遊去。丈夫出門了,他朝著與那建築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停了一停,躊躇著似乎想返回來看看,又打消了念頭,拐了個彎不見了。門口的棗樹葉子濕漉漉的,是有人朝它噴了殺蟲藥,還是夜裏有過一場大雨呢?二弟上回告訴過我,他馬上要離開此地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出遠門。我問他去什麼地方,他簡短地回答:“一直走。”他說這話時,我就想起丈夫前一天對他的描述。當一個人像一道光一樣消失在牆壁裏頭時,時間對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們父母的臉上露出欣喜之情,他們的脾氣立刻柔和多了,因為對二弟的這種晚來的慈愛,他們倆都有點神魂顛倒的樣子,都說恨不能伴隨他們的兒子前行,要是再年輕十歲就好了。

他走的時候一走一回頭,黑著臉,無比沮喪的樣子。快要上車了,母親還死死地扯住他的背包的帶子不放。後來汽車開了,父親又跟在後麵,像隻螞蚱那樣一跳一跳的,惹得路人笑話。車子一消失在拐彎處,兩位老人就朝地上坐去,完全癡呆了。我和丈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他們弄到家裏。他倆並排坐在沙發上,母親忽然輕輕地問: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就被車子運走了呢?”

我丈夫拚命地向他們解釋,說二弟並沒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隻是去旅行一趟,這種事在別人家裏再平常不過了,他在外麵玩一玩,不久就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