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信使和他(1 / 3)

�n�4��他坐在這個光禿禿的山頭,背靠一塊凸出地麵的岩石打瞌睡。以寬厚的態度對待萬物的月光當然也撒在他身上。和他在一起的有一隻短尾巴的、栗色的老貓。他打瞌睡的姿勢顯得很費力,很扭曲,老貓則一動不動地蹲在他的腳邊,臉上的表情很厭倦的樣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有一叢灌木,好像是野栗子樹之類的,風一吹,稀稀拉拉的葉片就沙沙作響。半夜的時候,烏雲遮蔽了月亮,下了一點毛毛雨。他覺得身上有些涼意,就睜開眼站起來,伸伸懶腰。貓兒也在伸懶腰,舔著被雨弄濕的毛。又起了微風,烏雲很快被吹散,月亮又出來了。他向東走了幾十步,又向南走了幾十步,然後慢吞吞地回到岩石邊,用腳尖踢了踢他的羊皮箱子,重又坐在潮乎乎的岩石上打瞌睡。老貓淋了雨,感覺到有點冷,就跳到他膝頭上來取暖。

曾經有一段時候,山腳下硝煙彌漫,漫山的紅土被炸出一個一個的彈坑。經常有受到追擊的步兵向這座山頭爬來,他們往往爬到半山腰就被飛彈擊中,有的滾落下去,有的將屍體留在荒山上。那段時間他每天在山上焦急地踱步,盼望信使的到來。他時刻做好了下山的準備:他為老貓編了一個結實的項圈,項圈上吊著一根粗繩子。他將項圈套在貓脖子上,試著走了走,老貓顯得很興奮、很活躍,緊張地按他的眼色行事。信使往往在太陽升到天中時分到來,那時戰事暫停,硝煙散去,兩種顏色的戰旗在各自的營地飄揚。

滿臉墨黑的信使喘著粗氣,一步一瘸地爬上山頭,坐在岩石上,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將耳朵湊到信使的嘴唇邊,信使就捏住他的手,費力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拖得很長,用一些含糊的暗語向他報告了戰事的進展。他隨著信使說話的古怪節奏一下一下地點著頭,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滿意起來。這時他就站起來,將雙手放在背後,他的目光越過那叢灌木,到達空無所有的地方。信使離開的時候,他內心的焦慮已經平息下去,他打消了下山的念頭。這時往往已是下午兩三點鍾,山腳下又響起了雜亂的馬蹄聲,震得野栗子樹微微搖擺,老貓也活躍起來,鑽到樹叢裏竄來竄去地玩遊戲。

山下的喧鬧一直延續到傍晚,殺聲此起彼伏,隨著幾聲大的爆炸,兩邊的兵馬都潰散了。朝山下望去,可以看到殘兵敗將正回到各自的營地。夜幕降臨,他內心的焦慮又急劇上升了。他開始進入緊張的思索狀態,對交戰的雙方做出各種各樣的預測,眉頭緊緊地鎖著,板著臉。這種時候,他對老貓的獻媚也反應冷淡了。他的全身心都在戰事裏頭,他用一根樹枝緊張地在月光下畫出一個圖案,在心裏默算著一些數字。一夜之間,鬢邊又多添了幾根白發。黎明是最為躁動的時刻,他下山的決心已定,老貓也套好了項圈,繩子牽在他手中,他的所有的衣服和用具都放在那隻大羊皮箱子裏頭,現在正擺在他身旁。他為什麼還不走呢?他在等信使,因為萬一他離開此地,與信使錯過,他就不可能詳細弄清戰事的進展情況,而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走進戰區,很有可能誤中埋伏,丟了性命。他耐著性子走來走去,時而停下來側耳聆聽,時而手搭涼棚眺望遠方。然而那迷漫的白霧擋住了視線,他什麼也看不見。他蹲下來歎著氣,焦急不安。被項圈套住的老貓異常興奮,如同出征前的戰馬。

信使的身影終於從後山那邊出現了,他穿著白布衣裳。費力地往上爬。忽然他腳下的泥土鬆動,於是從光禿禿的坡上滾下去,一直滾了十幾米才停下。他在上麵看著,失聲叫了出來。然而過了一會,信使又掙紮著站了起來,繼續往上爬了。

信使終於到了麵前,他渾身全是灰土,白衣裳差不多變成紅的了。歇息了幾分鍾,吐完了口裏的土渣,他才斷斷續續地說出些不完整的句子來。他將耳朵湊到信使臉上,聚精會神地聽他講。信使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他不得不用兩隻手擋著外界的噪聲,即使是這樣,收效也還是不大,他仍然聽不太清楚。最後,信使沒有說完便在岩石上頭睡著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下子蹦了起來,首先將老貓脖子上的項圈解開,然後將羊皮箱子裏的用具拿出來放在地上,一件件擺好。就這樣,他打消了下山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