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2 / 3)

“太陽下山了,你看有多麼黑,在街上遊蕩的人都進了屋,屋子裏開始嘈雜起來,各人心中都懷著種種的陰險的主意,於是發生爭吵。我坐在房裏,門窗遮得嚴嚴實實的,這並不妨礙我聽見外麵的事,那是一種哭聲,我覺得那哭聲是一個婦人發出的,有點歇斯底裏的味道,我正要仔細聆聽,我老婆來叫我吃飯了,所以我很生她的氣。各種類型的吵鬧我都聽到了,我隻要與外麵的烈日隔開,聽覺就分外靈敏。我剛才問你外麵有什麼新聞,隻不過是試探一下你的,你不願意公開議論別人,對嗎?”

“我不知道你想問什麼,我抓不住要點。”我說了這一句,覺得自己的聲音十分空洞,腳下開始有懸浮感。我不明白他的妻子為什麼要把燈關上,這種做法太蠻不講理了,而且我一開口,女人就在我背上捅幾下,使我痛得差點叫出了聲。他們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哈哈!”他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誰能知道?這條街上,太陽落山的時候,那些屋子裏就開始喧鬧,種種陰謀誕生出來,一會兒,奇怪的人形出現在街邊,有聚有散,很多人談論這件事,可是誰能知道?有一個永恒的謎語!”

鄰居的妻子緊緊抓住我的胳膊說:“他一直在消耗自己,太淒慘了,看來你也幫不了他的忙,你太俗氣,我們走吧。”

走到外麵她又說:“我估計他還可以維持一個星期,他真命苦。”

那幾天我一直在提心吊膽的,等待鄰居家傳來令人心碎的哭聲。

可是三天以後,先是一大早,我看見那把竹靠椅放在了路邊的樹下,接著鄰居妻子扶著僵屍一般的鄰居出來了。他慢慢地坐到躺椅上,骨頭硌得竹子發出嘎嘎的響聲。

“不用擔心,他好起來了。”鄰居的妻子朝我笑一笑。

鄰居從躺椅上撐起來對我說:“你看現在多涼爽,半夜裏我在屋裏就感覺出來外麵在下雨,我聞到了雨的腥氣,體力立刻就恢複了,一切都是可以重新開始的,對不對?啊,我一直在考慮種種的事情。下雨的時候,我聽到你和你母親在爭吵,吵得聲音很大,我前幾天的話從某種程度上打擊了你的自信心吧?”

一整天,他都在那張椅子上躺著不動,我有幾次走出門去看他,看見他在微笑,並朝著天空張開五指,似乎在向某人打招呼的樣子。他的妻子不時跑過來,擔憂地繞著他轉幾圈,然後站在旁邊沉思。

肌肉漸漸從鄰居身上消失,雖然從空洞的肺部發出的聲音仍然比較響,他是越來越像一具木乃伊了。他不再起來走動,實際上,他因為虛弱連移動都困難了。

“今天有什麼新聞?”早上我經過他身旁他照例問道,但已經不大轉動他的頭部,“我看米店老板與劉老的矛盾到了爆發的邊緣了。”他朝天空揮了揮手,忽然又像被烙痛了似的縮了回來,他臉上的表情已不是人間的表情。他的妻子跑過來,朝他彎下身,用痛心而壓抑的聲音給他敘述熟人間的是是非非,他聽著,附和著,眼睛瞪著天空,完全不轉動他的頭部。

路邊走來兩個上班的人,好奇地駐足,開始議論起他來:

甲:“這個人,從我很小的時候就常躺在這裏,我上學時天天路過都看見,差不多要把他當路標了。我想不通他怎麼會突然一下縮得這麼小,這麼幹癟。”

乙:“我記得有一次我被壓傷了腿,他擠在人堆裏大喊大叫,說我違反交通規則,當時我恨不得抽他幾個嘴巴。”

我問鄰居躺在那裏看什麼,他說好多好多的東西,以前他從來沒有認真地注視過,真是浪費了年華。而現在,當他注視天空的時候,他的眼睛像蒙著一層雲翳。他又說,他一定要把一樣東西看清,看到底。

深秋了,鄰居的竹靠椅搬進去了,我很長時間沒見到鄰居,他的妻子也很少出來,我覺得他們是有意躲避別人,就把這件事漸漸忘了。

一天我正要出門,鄰居的妻子又來了,要我上她家去坐坐。

在密室裏,他仍然坐在綠色的燈光下,眼睛瞪著牆。

“你又來了,哈!今天有什麼新聞?”他頭也不回地說。

“老王的女兒有小偷小摸的行為,在眾人中間引起了議論。”妻子殷勤地接住話頭。